京港往事——楼问星【完结】
时间:2024-11-20 14:46:20

  小姑娘表现得比预想中淡定,并未找借口推脱,言明十分钟后有部门短会,大约两点四十分左右结束。
  元叔笑应:“好,我安排司机提前到大厦等候。”
  电话切断。
  梁微宁立在落地窗前,举目眺望远处高楼,眼神清明到可以倒映出蓝天白云的影子。
  紧张在所难免。
  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因为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与其拖着,不如速战速决。
  至少,打破未知,才能彻底认清现实。
  -
  抵达太平山,刚好下午三点半。
  心境使然,梁微宁对这一路景色记忆不深。
  依稀印在脑海里的,是车子驶入半山腰时,无意间余光轻扫窗外,那一瞬间,天际海湾湛蓝如瀑撞入眼帘。
  以往站在写字楼里,看到的只有游船如织。而此时此刻,是另一番风景。
  梁微宁收回视线,心绪不自觉平复很多。
  到主宅,接待她的是元叔。
  对方礼数周到,一边带小姑娘往后山走,一边询问她喜欢喝什么茶,饮食方面有无忌口。
  天色尚早,排除晚餐的可能性,梁微宁未作他想,如实应答。
  元叔默默记在心里,脸上笑容和煦。
  以上,实则是陈太的交代。
  主母临出门前,得知姑娘要来太平山,原本斟酌是否要推掉下午的茶会,结果元叔传话,说董事长的意思是,一切照旧。
  照旧,代表着这仅是一场涉及公事的官方性谈话,让夫人无须过度解读。
  陈太闻言诧异,反问元叔信不信。
  后者笑而不语,很给面子地摇头。
  自然不信。
  后山,巨型红枫石楠枝阔叶茂,即使严冬季节,也看不出丝毫枯落迹象。
  树下摆放紫檀黑木案桌,两把太师椅。
  一道伟岸身影静坐东侧,微风徐徐中,自梁微宁的视角望去,仿若有种凝神闭息的避世感。
  与想象中的见面场景,不太一样。
  思绪间,随距离拉近,来自高位者隐形气场宛如回旋镖,杀得她及时清醒。
  很简单的道。
  有其子则有其父。
  毋庸置疑,这便是三十年后的陈先生。
  下刻,两道脚步声靠拢,管家一句“梁总监到了”,话音落,明显察觉到那股压迫感消退许多。
  侧后方一米之遥,小姑娘温缓嗓音打招呼,称呼‘董事长’,很有礼貌。
  靠于太师椅上的陈嵩专注煮茶,略颔首,示意她坐。
  没其他选择,仅对面一把空椅。
  梁微宁面色如常落座后,管家吩咐佣人端来几碟清淡小食,除此以外,还有一张四方四正的棋盘。
  全然超出预判。
  根本没想到,初次见家长,会是这番阵仗。
  从小与老梁下棋,想赢全靠耍赖。
  天赋不高,鬼主意不少。
  这是梁处原话。
  但在太平山上,面对如此一位威严长辈,无论露怯,还是耍心计,下场都不会好。
  盯着棋盘观察几秒,梁微宁得出结论:“董事长是白子。”
  有些意外。
  陈嵩问她:“如何看出的。”
  倒不难。
  “采用排除法。”
  小姑娘分析道:“黑子谋定而后动,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招招暗藏杀机。棋风如其人,与他的做派极为贴近。”
  讲完,许是意识到用词欠妥,神色稍顿。
  正打算补救,却听陈嵩徐徐开口:“看来,你对他很了解。”
  语言陷阱。
  仿佛又回到两年前,刚进中港董事办做秘书时的光景。
  在陈先生面前,字字斟酌,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半步。
  真是亲父子。
  定神须臾,还未想好怎样答话,七分满白茶已推至案桌前。
  茶香四溢,起到舒缓神经功效。
  见小姑娘坐姿端正,宛如认真受训的孩子。不知想到什么,陈嵩严凛眉目不着痕迹柔和下来。
  缓声道:“去年京城述职会上,你一通反驳言辞凿凿,还以为,你胆子挺大。”
  述职会。
  梁微宁印象很深,那次晋升事业部总监,卡在最后一轮的选择题上。
  可当时隔着屏幕,哪能跟现在相提并论。
  “您见笑了。”
  她说:“于公,您是集团董事长。于私,您是陈先生的父亲。不管作为员工还是小辈,对您怀揣敬畏之心,都所应当。”
  陈嵩听完没明显反应。
  指了指棋盘:“有没有兴趣,替他下完这局。”
  征询小姑娘意愿,不强求。
  看着眼前黑白子纵横交错,残阵中的死局,除非双方各退一步,否则,最终只会两败俱伤,以和棋收场。
  倘若必须要分出胜负。
  凝思须臾,梁微宁抬眸提问:“可以耍诈吗。”
  倒挺直接。
  陈嵩难得面露笑意,气定神闲搁下茶杯,“无妨,让我看看这两年,他教会你什么。”
  “与他无关。”
  小姑娘一本正经:“我棋品不好,望您见谅。”
第235章 他值得一切
  说是耍诈,倒也不至于真动歪脑筋。
  前几步棋走得确实艰难,但越往后,随小姑娘心境逐渐打开,凭着一股子冲劲蒙头向前,毫无布局技巧可言,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实则,陈嵩并未小觑。
  因为正是这种瞻前不顾后的走法,一盘死棋,竟出乎意料地活了。
  “目前局势,对你不利。”
  嗯?
  思绪冷不丁被打断,梁微宁抬目,看向对面喝茶的长者。
  静默两秒。
  “您下棋的时候,还会为对手考虑?”女孩语气带着疑惑。
  搁下青瓷茶杯,陈嵩淡问:“什么样的人,才算对手。”
  语言陷阱。
  一次太平山之行,得烧坏她多少脑细胞。
  当然,小姑娘不傻。
  遇到坑,便从容绕过去。
  指腹摩挲着棋子表面,一边思索下步一边讲道:“依我拙见,彼此存在利益冲突,方能称之为‘对手’。但有一种情况,可以例外。”
  陈嵩未插话,捻起一颗白子,静待她后文。
  换来的却是沉默。
  小姑娘久久无反应,原本笔直的坐姿有些松懈,单手托腮陷入苦恼。
  穷途末路。
  剩余不到五步棋,她必输无疑。
  视线落向棋盘,陈嵩心里了然,也没催促,反倒闲情逸致地从太师椅上起身,背手朝不远处凉亭走去。
  留小辈一人在原地,绞尽脑汁。
  期间,管家过来更换茶叶。见此情景,和煦笑问:“天色见凉,要不要给微宁小姐送一条薄毯。”
  由于过度专注,没留意到对方称呼改变。
  梁微宁抽空礼貌回应,“不用麻烦,谢谢元叔。”
  时下季节,港区日间气温接近二十度,加之后山阳光充足,并不算冷。
  要不,直接认输吧。
  省得耽误人时间。
  念头刚起,便听管家意味深长提醒:“再不耍诈,就来不及了。”??
  梁微宁整个蚌住。
  初来乍到,警惕心是有的。
  万一又是陷阱。
  见小姑娘不为所动,管家并未勉强,只在临走时,轻叹着留句:“一盘残棋,下了整整两年,过完今日,不知下一次又是何种光景。”
  惊讶。
  两年?
  就算带兵打仗,也该有个结果。
  某瞬间,好似领会到管家的言外之意。
  盯着棋盘良久。
  略作衡量,梁微宁朝角落处一颗白子,缓缓伸出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董事长这一走,便没再归来。
  毋庸置疑,棋局已定,她是赢家。
  确切而言。
  是陈先生。
  四点左右,被佣人引领到前厅。本以为要送她下山,结果却是陈太截胡,说想邀她去后院散散步。
  显然,有话要讲。
  脑补出无数刁难场面,最后发现小丑竟是自己。
  作为当家主母,陈太礼遇待人无可挑剔。初次见面,虽谈不上亲近,但言行举止亦不显丝毫疏离。
  总之,跟这样的人相处,不会觉得度秒如年。
  后院打得井井有条,紫色羊蹄甲花期正盛,梁微宁驻留时多看了两眼,身侧传来陈太温婉介绍:“这种花又称‘洋紫荆’,不止太平山,整个冬季在港区,基本随处可见。”
  言语间可捕捉信息。
  品种并不昂贵,甚至很普通。但依旧被种植在主宅后院,说明花本身有其独特意义。
  梁微宁猜想,可能是董事长钟爱,亦或者,是家里其他成员喜欢。
  “从名字判断,跟紫荆花同属一科?”她问。
  陈太含笑摇头。
  “此紫荆非彼紫荆,真要追溯它的由来,恐怕要上升到历史渊源。”
  点点头,小姑娘懂了。
  她说:“紫荆花在我家乡也有,但从外形来看,差异确实挺大。”
  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
  “你更偏爱哪种?”陈太随口道。
  倒把人问住。
  尽管在蓉城土生土长,可活了二十几年,印象中,几乎没怎么关注过紫荆花。
  只知其存在,却一点都不了解。
  梁微宁实话实说,最后补充句:“如果必须要二选一,我自然会心向家乡。”
  人之常情。
  是个坦诚的孩子。
  “其实决定花种价值的,只有它自己,而非观赏者。”
  陈太停住脚步,目光落向不远处出现的人,微露笑意,“去吧,他来接你了。”
  谁。
  下意识转头,一道清贵身影撞入眼帘,梁微宁愣住。
  他……
  连忙查看时间,下午四点半。
  本该去往纽约航班的陈先生,此时正朝她一步步走来。
  热意涌上心头。
  一股莫名冲动,促使她朝陈太颔首告辞,然后步伐微快地迎上那道身躯。
  清风缱绻,止于半步之遥。
  隐隐花香浮动于空气,两人眼中只剩彼此。
  陈敬渊迈腿靠近,抬手揉了下她头发,长臂一揽,心无旁骛将人收进怀里。
  姑娘脸颊染上绯色,小声提醒:“陈太在后面。”
  看着呢。
  温柔的吻落在她发间,陈敬渊低声:“胆子这么小,还敢瞒着我独当一面。”
  “不是故意的。”
  她解释:“我翻错行程单,以为你已经上飞机。”
  半真半假。
  心里打什么鬼主意,一眼便能看穿。
  的确,来之前做过最坏打算。
  倘若董事长发难,她就硬刚到底,表明立场和态度,绝不妥协。
  给多少钱都不行。
  哪怕视几千万如粪土,也不能抛弃陈先生。
  狗血剧看太多,深受其害。
  实则这趟主宅之行,获益匪浅。至少,让董事长在她内心的形象,有了另一层刷新和认知。
  临下山时,管家四平八稳陪同两人到前院。
  商务车静停大门外,司机朝这边颔首后,上车。
  趁大少爷接电话空隙,元叔想到董事长嘱托,便询问小姑娘意愿。
  梁微宁听完稍怔。
  沉思几秒,她蹙眉纠结:“可这件事,我说了不算,要征求那位同意。”
  余光瞥一下目标人物。
  管家笑意不减。
  “没关系,你可以跟他好好商量。”
  “万一他不同意?”梁微宁反问。
  是挺难办。
  不过,元叔对小姑娘有足够信心。
  一定能行。
  “……”
  好吧,她试试。
  于是,返程回深水湾的路上,发生这样一幕。
  小姑娘抱着陈先生手臂撒娇,说今天胜之不武,偷棋有愧,等腾出时间,还想再战太平山。
  谁料陈先生并不买女朋友的账,闻言缓缓阖目,表情冷淡,“我的人,不需要经他来考察。”
  额。
  董事长是这个意思?
  倒不尽然。
  见男人岿然不动,梁微宁认真道:“董事长纵容我耍诈,代表他心甘情愿退让和认输。再则,要我陪他下棋是假,想让你常回太平山是真。
  作为局外人,我只发表自己看法,绝不干预和插手你的决定。但出于私心,我希望我爱的人,也能被家人爱,因为他值得一切。”
第236章 另一个故事
  小姑娘一番动容之言,字字落在陈敬渊心上,甘甜却又钝涩。
  他知道,这趟太平山之行,对她影响很大。
  但有些事,十年都未能跨过的坎,想要彻底释怀谈何容易。
  许是察觉到男人气息异常,梁微宁缓缓抬起头,观察他的神色和反应。
  无果。
  陈先生总能将不为人知的情绪,掩藏极好。
  不敢追问,父子之间到底发生什么,怕会触及他旧疾。
  作为女朋友,是否应该多一份耐心和偏私。
  无论陈敬渊要不要缓和与他父亲的关系,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长时间沉默,导致剩余路程显得格外安静。
  能感受到身侧人心情消沉。
  梁微宁没去打扰,只默默将脑袋靠在他肩上,闭眼假寐。
  回到深水湾,徐特助已等候在别墅前院。汇报内容共两件事,一是把纽约航班更改为明天上午九点。其次是关于二少爷戒*期满,择日回国事宜。
  无意间听到这句,梁微宁脚步堪堪顿住。
  内心诧异又震惊。
  陈邵安在纽约一年,日子过得未免太嚣张。
  他是真敢。
  思绪回拢,加快步子进别墅,担心徐特助不拿她当外人,爆更多猛料。
  毫无疑问,二少的事一直被先生压着,太平山那位至今尚不知情。
  刚刚鬼使神差脱口而出,讲完才后知后觉,人姑娘还在边上杵着。
  徐昼面露懊悔,正要请罪,却被男人抬手打断,淡声道句:“无碍。”
  意思是,女朋友例外。
  倒也合情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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