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腔淡漠,透着丝冷意。
轻而易举,可察觉主人内心陡然生出的偏执与阴戾。
从未见过他这样。
明叔表情严肃:“好好沟通,微宁小姐并非薄情之人。”
“你过来人的眼光,不一定准。”声线染上自嘲。
夜已很深。
这场谈话结束于一阵手机震动声,是公务电话。
出门前,明叔欲言又止。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我以为一开始,你选中微宁小姐,只是觉得她合适,所以才加以培养,没想到,少爷你会用情至深。”
半年光阴,如她所言,不算长。
陈敬渊疲惫阖目。
但她,不仅仅是合适。
当晚,那道清贵孤寂的身影在露台外,站到凌晨两点。黑岩烟灰缸里,烟蒂堆满。
一夜无眠。
次日上午八点,湾流公务机自国际机场起飞,直达纽约。
这趟海外之行,为期五天。
-
周三一早,梁微宁撑着酸软无力的身体去公司。
见她恹恹无精神,Alina凑近暧昧道:“看你的样子,这两天战况挺激烈。”
“你想太多,只是感冒。”女孩打开电脑,在文档里新建业务清单。
原来是感冒。
最近天气热到爆炸,空调房与上下班通勤路上,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欸,不对。
“我记得,顶层那位给你配了车是吧。”Alina狐疑问她,“怎么今天早上,你坐地铁过来的?”
女孩没否认。
搬离香樾府时,确实人走茶凉一身轻,没开车。
随后,视线落到电脑屏幕。
Alina半眯眼,“你在写什么,看着像交接目录。”
路过旁边的Win,闻言脚步一顿。
接下来几分钟,两人目不转睛地瞅着她。
梁微宁敲完最后一行,拿杯子起身准备接水,被Win适时截住,“我来。”
“……”
大概嗅到交接目录背后的不同寻常,没明问,都等着她主动开口。
凝神一阵,梁微宁还是坦白自己的打算。
安静听完,两人面面相觑。神色由惊讶,不解,再到茫然。
“你走了,康复组怎么办。”Alina问。
“会有合适的人来接替。”
“环顾整个公司,有比你更熟悉医疗康复线的管者?”
梁微宁没说话。
她知道两人在担心什么,给他们吃定心丸,“就算新负责人上任,绩效提成与资源分配也会一切照旧,我保证。”
至于如何保证,想必市场部总监,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
实则,两人在意的倒不是自身利益问题。
是觉得,其他人都不配。
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替梁微宁感到不值当。
临近下班时,Win问她,是否已有新去处。
女孩摇头:“暂时没有。”
其实,华润集团徐董的夫人,曾私底下找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雍和宫喝下午茶,第二次是邀请她陪同一起去老字号旗袍店里选布料。
徐夫人待她亲和,说身边助位置空缺良久,一直在物色优秀合眼缘的从业人员,有医疗领域相关经验者优先。
暗示得足够明显。
但终究,梁微宁并未下定决心。
她志不在此。
第151章 不仅仅是钟意
在外吃完饭,回到公寓,刚过七点。
梁微宁打开笔记本电脑,按格式敲出辞职信,走徐昼邮箱,让他代为转发给执行董事。
发送不到五分钟,手机进来信息。
徐昼:【我就当没看见,先生不会批。
强留是他的作风,但总要把邮件送过去。
梁微宁打字:【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帮我转达,万分感谢。
小姑娘刚入职董事办那会儿,他多方照顾,两人私底下很谈得来。
自打跟先生确定关系后,徐昼便下意识开始保持距离,尽量减少私下接触。
因为他知道,先生的占有欲,不允许下属与自己女人走得太近,哪怕只是单纯欣赏。
无疑,‘万分感谢’四字,透露出生疏与客气。
沉默片刻,徐昼终于还是打算逾矩,他说:【先生当初追你,其实花了很多心思。
不知该从何讲起,只拿自己印象最深一次。
去年总部组织的心健康培训,他看了全程视频。听到你跟讲师发表对‘职场骚扰’的看法,怕你反感,所以一直在克制。
克制一些语言和肢体行为,以免对她造成心负担。
她根本不排斥他的碰触,何来困扰。何况,执行董事想要一个秘书,易如反掌。
正是被高位者愿意低头的诚意所打动,才有后续,相知相恋,甜蜜的,苦涩的,痛的,到今日。
微信顶部,处于输入状态。熄掉手机,梁微宁来到小型露台外,眺望远处城市夜景。
徐昼留最后一句:【先生心底柔软,他很在意你。
好像周围人,都认为她提出分手,是跟创业园的误会有关。觉得那晚在半山别墅,陈先生手段强势,令她心生不满和反抗。
可在她看来,性格尚且能够靠时间去磨合,但彼此不懂如何相爱,才是最大绝望。
晚上八点左右,又接到Josie打来的视频。
被她仓促挂断。
抱歉Josie,现在不方便接听,有什么事吗。
身体和心状态都不太好,不想让少年看到她这副模样。
宁姐姐跟爹地吵架了?他问。
梁微宁否认:【没有。
毕竟年龄相差整整一轮,有些事,没办法聊。
Josie却戳穿道:【昨晚爹地和明叔在书房讲话,我都听到了。
薄扶林书房。
高高在上的陈先生,会跟管家聊私人感情问题。
可信度不高。
为什么要跟爹地分开,是不是他犯错,惹你生气?
突如其来一句。
梁微宁怔住。
回复:【小屁孩别掺和大人的事,赶紧睡觉。
谁是小屁孩,我今年十一岁了。少年反驳。
十一岁也小。
她在这个年纪,还玩过泥巴。
然而,对方执着不懈地追问,今晚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空气静下来。
看着聊天界面,梁微宁凝神屏息,缓慢打字:【不是他的问题。
至少,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绝非一人之错。
得到答案,Josie忍不住松口气。由此也更坚信,诚如明叔所言,宁姐姐一定是钟意爹地的。
因为钟意,才舍不得讲对方坏话。
很浅显的道,十一岁,完全能懂。
梁微宁并不知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讲完便督促他放下手机,睡觉,明天得早起上学。
不可避免,强压的情绪总能在夜深人静时,来势汹汹。
梦里下着雨,男人撑伞站在她面前,暮色淹没那张温隽面孔,彼此距离近到呼吸可闻,伸手触碰,却又遥远到仿佛隔了一条山河。
次日醒来,枕头打湿大片。抬手拭了下眼角,皮肤被干掉的泪痕撕裂到刺痛。
梁微宁拿过手机,准备在网上买一台加湿器。
想一想,还是算了。
到时回港搬家,东西太多拿不走,送人?
进入邮箱,除去密密麻麻的工作标题,辞职反馈杳无音信。
实则,她可能忘记时差。
起床洗漱,收拾好去公司,循环新的一天。
-
纽约时间,夜间九点。
位于曼哈顿CBD商务中心区,ZG大楼,顶层会议室灯火通明。
原定五日行程,不知是何原因,被执行董事强制压缩到三日,导致分部季度会议硬生生提前十六个小时。
议程仓促下,各部门准备工作欠妥,难免出纰漏。
自下午三点到现在,会议桌上首那位,犀利提问与策略部署一条接着一条,底下相关负责人等应对不暇,全程冷汗淋漓,真是没得一秒钟喘息。
直到最后,徐特助送来电子平板,明确GeekTe招股说明书中给出的IPO拟募集资金,相关议案才终于尘埃落定。
散会后,集团二少爷被叫到董事办公室。众人心如明镜,是要去挨训。
事情原委,要追溯到一幅画。
今日清晨六点,陈邵安宿醉酒店,稀里糊涂被管家一通电话叫醒,说大佬几分钟前空降Atterbury庄园,此时正站在三楼书房,观赏他那幅挂在西面墙上的写实派古典仕女图。
梦中惊坐起,陈邵安慌忙起床穿衣,顿感大事不妙。
本已做好再次被冻结资产的准备,结果出乎意外,火急火燎赶回去,见大佬清贵身躯自三楼下来,路过擦肩时扫他一眼,让他跟车随行去分部。
死里逃生。
那幅画花重金打造,仅一道少女背影。藏得够深,足以瞒天过海。
至少,当时的陈邵安,便是抱着这般幻想。
办公室里,陈敬渊指间夹烟立于落地窗前,手里正翻阅陈二少近两个月以来的资金流动明细。
两分钟,半指厚装订成册的档案,迎面砸向陈邵安。
力道狠辣,坚硬棱角在贵少爷脸侧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血痕。
“大哥,我—”
陈邵安颤栗开口,被男人淡声打断,“如果觉得自己活腻了,我可以成全你一百种死法。”
气氛陷入窒息。
身后人一下子噤声低头,不敢再讲话。
半晌,陈敬渊拨通港区号码。
陈邵安听得战战兢兢,一颗心沉到谷底,自知这次是彻底完蛋。
“用画来掩人耳目,账面作假,资金分散流向旧金山多达上千个账户,告诉我,谁给你出的主意。”陈敬渊平静问。
陈邵安咽了咽嗓子,支支吾吾,“是,是请了一位,金融财师。”
还在撒谎。
“最后一次机会。”男人俯身拉开抽屉,取出那把COLT特制,银灰qiang身泛着森冷寒光。
瞳孔猛缩。
陈邵安双腿一软,咚地跪下去。
恰在此时,搁于桌面的手机震动两下,进入一条信息。
来自薄扶林。
Josie:【爹地,有紧急情报!
-
明叔轻叹。
若没他这把老骨头,迟早得散。
两个成年人谈恋爱,还得全家操心。
造孽。
第152章 倾吐
事后许多年,陈邵安每每回忆起那晚在纽约分部,若非一条信息及时进入,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至于信息内容是什么,发送者是谁,永远成谜。
纽约时间,下午三点。
去机场的路上,徐昼犹豫几秒,才拿出手机,气定神闲将辞职信转发到老板邮箱。
微侧头,缓声打断男人思绪。
“先生,梁小姐有封邮件,让我代为转给您,前些日子太忙,被我遗漏,所以拖到现在。”
他知道,即便故意看漏,先生决计也是要给他发奖金的。
想法美好。
车厢内陷入安静,后座男人阖目养神,听到这句,似乎没什么反应。
徐昼撤回头去,心里没底。
是不是,自己压根就不该把邮件发出来。
权当眼瞎?
可明明那天跟小姑娘聊过,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做人不能太卑鄙。
半晌,听自家先生漫不经意启唇,“辞职由是什么。”
“……”
徐昼诧异。
知梁小姐莫若先生,不用看,都能猜到邮件内容。
定下神,他答道:“另有人生规划,感恩中港,感恩所有人。”
原文复述。
很板正的说辞。
这里‘所有人’,恐怕尤指陈先生。
中央后视镜里,男人听完仍旧无动于衷,面容沉静靠着座椅,从神色来看,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痕迹。
徐昼放下心来,隐约感觉到,先生心情已不如刚开始那般消沉低冷。
将五日行程强制压缩到三日,其中缘由,没人比他这个特助更清楚。
先生放不下小姑娘。
冷静三日,是极限。
长途飞行,抵达国内已是次日夜间。
落地片刻,京城下起暴雨,顷刻电闪雷鸣。
穿梭于热浪潮雾,商务专车直接走S01机场快速通道,向东三环驶去。
-
与此同时,缦合公寓内。
瞅着恶劣天气,梁微宁打消点外卖的念头,挽起袖子进厨房,准备自己动手。
冰箱里除去苏打水和牛奶,只孤零零躺着几颗鸡蛋番茄。
没得选。
番茄鸡蛋面。
按照印象中的步骤,开火用油翻炒,然后煮面。
十五分钟后,晚餐上桌。
本抱有很大期望,结果当面条入口那瞬,梁微宁咀嚼的动作顿住,筷子停在嘴边,拧眉。
手肘撑在桌面支着额,垂头闭眼,缓了好一阵,胃部涌出的不适感才慢慢纾解。
难以下咽。
她红着眸子强迫自己再吃几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混合面条送进嘴里,机械麻木地享受晚餐。
以前在学校,有食堂有外卖,后来在港区上班,是闺蜜尽心尽力投喂,来京城,家政阿姨每日变着法地做给她吃。
然而,活二十三年,她煮不好一碗面。
感情失败,自能力一塌糊涂。
有什么脸面跟老两口保证,他们的女儿战无不胜,是最棒的。
狗屁自信。
泪水汹涌决堤,连日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寻得突破口,能够放肆宣泄地哭一场。
边哭边反思。
为什么炒出来的鸡蛋,腥味会那么重。
不服气,起身打开冰箱,仔细阅读包装盒,才发现当时看错,买成有机鸭蛋。
天杀的。
从小到大,她最讨厌吃鸭蛋。
所以,根本不是她的错。
错在天意弄人。
错在那只鸭子。
十分钟,眼泪逐渐收住,大团大团纸巾扔入垃圾桶,振作精神,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恰逢搁在旁边的手机响,来电显示,谢老师。
愣愣盯着屏幕,梁微宁吸了吸鼻子,深呼吸,平复好心绪,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