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月圆——夏日眠【完结】
时间:2024-11-21 14:37:47

  “不是你?不是你!那当年......可也不是我啊!那除了咱俩,还会有谁呢?”祁绣春脑袋转不过弯,连带肚子都隐隐疼起来了。
  杭柳梅见状不妙,拉过床头边的轮椅,从床上撑着胳膊下来坐上去,自己推着车轱辘挪到绣春姐身边。祁绣春赶紧帮她摆正方向,看杭柳梅嘴巴干得起皮,拆开祝甫带来的果篮给她削梨吃。
  “这事有蹊跷,绣春姐,咱们得从头到尾好好捋清楚。”
  “你先别激动,我想想啊,这事发生在你和老姜结婚之后,我们回兰州那阵……”
  祁绣春就从他们破镜重圆开始回忆。黄汉文接着她们母女春风得意地回了兰州,婆婆在家扫榻以待,母子两个好像真的思过了,再没催过生儿子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个工艺品厂怎么那么忙,他三天两头不着家,还总说自己是顶梁柱赚钱养她们,亏得他现在良心发现,给女儿看病还算大方。
  他也总算不故意惹祁绣春生气了,上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吵得太伤人,祁绣春的胸疼了大半个月。他面对她和女儿虽然还是一样的漫不经心,但家里家外还算和颜悦色。这也是他的本事,想给人心上捅刀子,什么难听的都说得出来;想把人哄开心,又能句句都夸到相上。
  “绣春,现在想想还是你好,男人一辈子求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罢了。”
  “绣春,我对其他人没什么愧疚,就是你跟了我吃苦了。”
  “绣春,要说好女人的标准,你就是个一等一的好女人,你看咱妈看咱女儿看咱这家,都是你的功劳。”……
  他越是说,祁绣春越是觉得自己下贱。她看透他凉薄的样子,那些话令她只想嗤笑。他是觉得她就被这么几句假话灌迷魂汤给他当牛做马一辈子?你真是让人瞧不起啊祁绣春,你看你现在仰人鼻息活成什么样子,他外面惹下一堆风流债,回来只把你当傻老妈子使。
  黄汉文不忠的事情很容易发现,衣服兜里的电影票根、经他人之手缝补的扣子、成天油光锃亮的头发,连这些腻味的表扬都像是在别处练习过的。
  祁绣春已经不想去追究那个女人是谁了,也许是那个小医生,也许是其他人,都不重要。他黄汉文是坨拦在路中央的臭狗屎,沾上谁的鞋底算谁倒霉。
  祁绣春带莺莺去医院体检的时候意外遇见那个小医生。她一直等在她们的病房门口,祁绣春抱着孩子出来,她提着一袋鸡蛋凑上前,涨红了脸憋不出一句话。
  祁绣春淡淡说,去你办公室说吧。
  小医生带着她进了一间隐蔽的房间。如花似玉的一张脸透着惊慌憔悴,那片漫延到耳根的红色退散后,她看起来白得离奇,全无血气。祁绣春看她还是不肯言语,就主动说,你也不用这么怕我,我只是带孩子来看病。
  小医生“扑通”跪在她面前,泪说落就落了下来,抱着她的腿说出原委。祁绣春告诉她黄汉文有家之后她就主动和黄汉文断了,但他仍然纠缠她,即使有了新相好也不放过她。那个新女人是一个售货员,站玻璃柜台卖收音机和电视机的,能说会道又漂亮泼辣。
  这售货员不知道怎么被黄汉文骗得死心塌地,一心认为是她还勾引着黄汉文,几次在她回家路上堵她,最近一次甚至抽了她两个耳光。黄汉文就喜欢看那个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非但不制止,还专门来骚扰她,故意挑的那头火大。再闹下去人尽皆知,黄汉文就要毁了她了。
  她对祁秀春说,我拒绝他的时候他恼羞成怒,他做这些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他是为了报复我。怪我太傻,姐,我对不起你,我做过错事,这是我的报应我认了,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求你帮帮我。
  祁绣春看她发抖的肩膀,心里一阵悲凉,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却为她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有种为民除害的冲动。祁绣春好言相劝她实在不行就换别处住两天,先让那畜生彻底找不到她,然后自己会找时机警告他。
  然而没等祁绣春收拾黄汉文,一纸举报信就寄到了医院院长办公室。这小医生凭着和祁绣春的两面之缘认为不是她所写,抱着鱼死网破的心冲到黄汉文的厂子去找他。
  黄汉文一蹦三尺高反驳说这是污蔑,他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就是祁绣春曾经的好姐妹,并说这个黑手其实也喜欢自己,但他选了祁绣春,所以她因爱生恨,知道他的女儿在这家医院看病,就捕风捉影撒谎污蔑他……
  “他可太不要脸了,我呸!”杭柳梅惊讶得连梨都忘了吃,“绣春姐?这种谎你要是相信了,你就是侮辱我!”
  “我这不是没信嘛!”祁绣春说得斩钉截铁,“我知道他嘴里没一句实话,但那封信太实了,这家医院这个医生我只告诉了你,我那会实在可怜那个小医生,就也气昏了,只顾着怪你冲动。后来这小医生寻死没死成,全家搬走了。本来是大好前途,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如此一看,确实可怜,她们俩的情仇与之相比都不好再抱怨什么,两人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完了?”杭柳梅问。
  “完了,就这么多,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还能有多少事?”
  “那这封信是谁写的?黄汉文自己?”
  “这肯定不可能,他玩得是花,但不会找死,那家伙还给别人做样子装得对我们母女情深似海呢!正是他升官的关口,他不会来这一出的。”
  “对对对,不该是他,是我想错了。还能有什么人?这个人又认识黄汉文,又知道他出轨。你的婆婆?他的竞争同事?或者是——”杭柳梅说着灵光一闪,倒吸一口气,和祁绣春同时惊呼出声:“那个售货员!”
  就是她没跑了,她恨黄汉文一颗心还吊在医生身上,所以就要把她毁了。
  “那她怎么不来找你呢?”杭柳梅问。
  “找我干什么?我在黄汉文那就是个屁,对她能有什么威胁。她要争的是爱。和我争?那她只能争到老黄家的洗脚婢。”
  刚查明严肃的真相,祁绣春这两句叨叨又把杭柳梅惹笑了。
  祁绣春出了一口气,恶狠狠地说:“没想到啊,黄汉文栽在这上头,真是活他爹的该。”
  这么一想,一切都对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黄汉文灰溜溜回家当缩头乌龟。有一晚祁绣春出去给孩子打牛奶喝,路上人们都跑着说有人要跳楼。祁绣春直觉是那个医生,跟了过去,果然是她。
  她垂着两条腿坐在六层楼的楼顶,白大褂被风吹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好像是凭空戳出来四条胳膊腿,头发扎得很整齐,就像她工作时那样抿得紧紧的。她原本就是个好医生来的。
  祁绣春看不清她的表情,站在下面大喊,别跳!别跳!我都还没寻死呢,你也别灰心啊!
  围观的人不明白一时间怎么出现两个疯女人,一个坐在在上面,一个站在下面。他们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轮转,祁绣春毫不在乎,喊得自己满脸泪水嗓子沙哑都不知道。医生在楼顶毫无反应,直到有胆大心细的人从后面一把揪住她把她拖了回去,祁绣春才停止高呼。她六神无主地回到家,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黄汉文翘着脚闲适地躺在床上掏耳屎,祁绣春拿起桌上的茶具猛地往他身上摔,吓了他一大跳。他跳下床和她推搡,祁绣春疯了一样撕打,黄汉文居然落到下风,最后他拿起外套冲出门去。现在想来八成找的就是一心爱他的售货员。
  莺莺闻声大哭,祁绣春抱紧女儿,她的女儿马上要第二次手术了,她不能倒下。哄着莺莺,祁绣春也精疲力尽昏睡过去,她第二天醒来就跑回去看那个医生,却已是人去楼空,后来再无她的消息。
  祁绣春悲痛不已,觉得这桩冤案也有自己一份责任,她不愿相信是杭柳梅写的信,坐车冲去找杭柳梅,杭柳梅却承认自己确实写了信。最后事都没对清楚,两人就吵起来,将一桩悬案留到了现在。
  “然后你就和他离了婚,也不愿和我们再联系,一个人回了陕北?”
  “是,你当时骂我的话也对,我早就问自己值不值得了,但却听不得别人说,尤其是听你说。人过得越惨自尊心就越强,自尊心越强反而越脆弱,别人还没说什么,我就先被踩了尾巴了。我当时就想,这可是小梅啊,小梅都瞧不起我了,那我还不如走了算了。”
  两人就这么红过一次脸,也许是她们命中该有此劫,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死疙瘩解开了,明明应该高兴,她们反而想哭。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反正其他人有说有笑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老太太哭着抱在一起,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衣襟。
第三十三章 琴曲
  杭柳梅和祁绣春前脚出院,后脚就商量着画完那副《水月观音》。只可惜当年的纸太脆,如今再在上面接着完成怕是不行了,干脆重作一幅。这次她们决定用泥板临摹壁画。
  首先要选板。两人在外面逛了好几天,搬回来一块半扇门那么大的实木板,还不忘对小麦和蒲芝荷解释说,复合板容易变形,用不成,就得买实木的。
  即便是莫高窟也无法一开凿好就直接作画——石壁又粗又凹凸,根本画不成。古代巧匠用泥土掺和沙子、棉花、胶、矾、水,抹在石壁上,制造出地仗层,然后在其上作画。祁绣春对此最是熟悉,她和老姜在敦煌都曾肩负地仗层病害治理的工作。
  祁绣春和杭柳梅不知从哪倒腾来敦煌本地最对味的澄板土,和泥瓦匠似的打碎结块、加水搅拌、放置沉淀、取中层细泥勾兑五花八门的材料以备使用。
  两个老太太在木版上覆盖一层麻布,以增加泥面的附着能力,然后在蒲芝荷和小麦敬佩的目光中戴上护目镜,人手一只钉枪“咯嘣咯嘣”地把麻布钉实,才将准备好的泥敷上去。邻居以为他们在装修,正要找物业投诉,声音突然都没了。因为她们终于要开始临摹了。
  与接下来的起稿、修稿、过稿、定稿、敷色、勾线、调整这七步相比,之前那几道工序的劳动量可以忽略不计。单是起稿这一项,就已是大为不易。
  从榆林窟西壁《水月观音》现如今的照片来看,它比起几十年前两人第一次临摹时又损毁了不少,两个老花眼须得凭着一股人定胜天的精神,费力地把线条从漫漶不清的原作中挑出来画在纸上。
  “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相,万缘皆空。”杭柳梅最服白居易这篇《画水月菩萨赞》,把她当年没画出来的高妙气韵都写出来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年轻时连那么重杂缭乱的《文殊变》和《普贤变》都临摹过,都不知道当年是怎么画下来的。
  杭柳梅偷懒和祁绣春聊天:“绣春姐,后来你还有过黄汉文的消息吗?”
  “听说他再婚去南方了,谁知道呢!”
  “莺莺也不找她爸?”
  “她比我想得开!她结婚的时候我说要不要问问她爸,结果她告诉我,她给我女婿说她爸早死了,那就这么着了呗!”
  蒲芝荷给杭柳梅取快递回来看两人还在说小话,监督她们加快工作。杭柳梅和祁绣春对视一眼,背过去又不知嘀咕了什么,转过身来换了话题。
  杭柳梅问:“芝荷,你现在画画状态怎么样?”
  “前段时间事情太多有些影响,最近还行。”
  “那就行,我和你绣春奶奶商量了一下,这幅画儿啊,咱们三个人来合作。”
  蒲芝荷强烈反对:“我?滥竽充数混在里面会被人一眼揪出来的。”
  祁绣春劝她:“怎么会呢?小梅一直夸你,我们可都看好你啊!对了,那个手镯你不要了吧?”
  蒲芝荷却说:“还要的。”
  祁绣春看她像个怪人:“你这孩子,事情都翻篇了,怎么还要花冤枉钱?”
  蒲芝荷靠在桌子上,两手向后撑着边想边回答:“虽然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故事,但是我第一次参与一段真实的有关敦煌的历史,我自己留个纪念,你们就让我矫情一下吧。”
  刚说完就来了个电话,蒲芝荷走到一边去接。
  祁绣春给杭柳梅递了个颜色:“是她男朋友打来的,你信不信?”
  “能看出来,刚那眉毛这样的。”杭柳梅说着用手拉下自己的眼角比划。
  “要我说她还不如分手算了!小祝这个孩子太活泛,只顾着面上抹匀,底下的心不实诚。”
  “咱们俩多嘴不合适——你想想当年你明知道我那么讨厌黄汉文,后来还不是和他结婚了!”
  “我那会年龄拖大了心里着急,遇见一个合适的可不就跟唐僧似的稀罕,而且他还往我这生扑,我才鬼迷日眼被骗了。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些年你变胆小了?”
  “我不就是被你和小麦他爸妈的事弄怕了嘛,我怕我这一掺和,最后还是两败俱伤。”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们家儿子和麦穗上次不是说好像要和好?不是啊?那我白高兴了。你这当亲妈的好歹得穿个线……”
  杭柳梅被祁绣春这叽叽呱呱的安排吵得头疼,连声回答:“在办了在办了……”
  蒲芝荷和祝甫的电话很平静,祝甫就在小区门口,他问她愿不愿意下楼再见一面。
  在这之前,他们其实已经聊过一次了。祝甫和蒲芝荷商量,在祁绣春那定制的镯子不仅不能退,还要加钱换个大的,并且得说是祝甫要买的,在他领导面前落个好。
  他还让蒲芝荷给祁绣春解释说婚博会上只是两个人闹别扭而已,这将来就是他们结婚的三金。至于镯子,要真这么办了,也完全可以他们家买下来当作蒲芝荷的彩礼。
  又是这种借花献佛的事,蒲芝荷想也不想就把他拒绝了。这件事令祝甫异常愤怒,不光是为蒲芝荷的拒绝,还有她的态度。
  今天两个人必须有个了断。
  蒲芝荷出门的时候祁绣春和杭柳梅说今天是小满,枇杷该黄了,过去敦煌还有“赛青苗神”,要摆贡品烧纸钱……后面的没听全,直到见到祝甫,她都走神在想“赛青苗神”是什么意思。
  祝甫眉头紧锁,一只脚踩在马路牙子上,嘴歪着去找烟屁股。看见蒲芝荷来了,他走到路边垃圾桶那把烟碾灭。
  蒲芝荷看他憋了一肚子话的便秘样,就让他先说。
  祝甫一反常态,提起一口气很正式地开口:“今天就一个事。咱们不要耗着彼此,要么脚踏实地结婚过日子,要么分手,互相给个决定吧。”
  蒲芝荷刚要回答,祝甫又害怕听到答案似的立刻把她打断:“你先想想你对我公平不公平,有多少人能从二十岁一直走到二十九岁,中间你离开那么久,我本以为经过这种考验以后我们之间就再也不会有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想和你打电话说这件事,但我觉得电话对这段感情很不尊重,所以我现在才站在这里。我这次很严肃,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以后再回答。”
  蒲芝荷刚其实是想和他道歉,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但好像他们之间总是她是伤人心的那个。在他说完这段话的之前,她心里已经做好了选择。
  “祝甫,这件事本来就不论公平不公平,我想我们——”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祝甫平静地打断她,他不看她,瘪着嘴万分伤心的样子,好像立刻就能哭出来。他一秒也不愿等蒲芝荷,扭头走到停在路边的车旁,拉开车门坐上去,飞快地逃离现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