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庄羽给提到中央来,身体哆哆嗦嗦,道:“我……我是她师兄。我叫琦玉。”
……
众人无语。
“你是她师兄!?”落冰喊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这方才怯懦的表现看起来可真不像她师兄。落冰嫌弃道:“有你这么做师兄的吗?见师妹被擒你无动于衷,见师妹晕倒你躲在人后,你这是哪门子的师兄,你个垃圾!”
虽然从美艳的寄蝉姑娘嘴里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实在有些奇怪,但毫无疑问他说出了大多数人想说的。
可翠姨偏偏是那少数人,她怎么听怎么烦躁,觉得不能让自己的金饭碗再留在此地,遂在寄蝉耳边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在这添乱了,赶紧回屋子里去。”
她心想:“寄蝉相貌虽是顶尖的,可却是个硬石头臭脾气。起初觉得她有个性,现在觉得她个性过头了,而且脑子看起来还不太好使……说话倒是比男人还要豪迈直白,看来还需多加调教调教。”
落冰本不愿意,但得到岐奉行的暗示后撇着嘴跟着阿林回到了楼上房间。
而琦玉被落冰说得无地自容,重重一叹,解释道:“各位,我真是她师兄!况且……这么多捕快在这里,我……我哪里敢说假话?只是方才……”
“只是方才你怕连累自己。”庄羽此话倒也直接,收了架在琦玉脖子上的刀。
被再次揭穿心思的琦玉脸色霎时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道:“各位官差大人,我师妹绝不是杀人凶手,她只是有些顽皮。请你们相信我!”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庄羽冷哼,凉凉道:“至于相信你?哼,你觉得你有什么能让我们相信的?”
琦玉:“……”
是啊,他确实没什么让人相信的!一个懦夫,怎么会有人相信呢?琦玉苦笑着摇了摇头。
庄羽见他这副样子,一口气硬生生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喝道:“其他人都散开!再围在这里,一律视为妨碍公务!”
话音落,众人呆愣片刻,而后嘀嘀咕咕散去。
岐奉行本也想走,却被喊住:“岐乐,你休想走!拿下!”毫无意外,刀又一次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岐奉行心知,庄羽今日势必要将自己带去府衙。既如此,便与他走上一遭,看看到底是谁一直在耍花招。
只是就在此时,厅内又传来一阵尖叫声——
“啊啊啊啊……”
这回是那跋扈的捕快发出的了。
岐奉行有些受不了地挠挠额角,无忧嗤笑道:“公子,他居然是捕快,胆子这么小,做什么捕快啊?”
庄羽不悦,正欲斥责,却又听钱捕快跟着叫唤:“怎、怎么会这样?”老钱的声音有些颤抖,脸色骇青:“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岐奉行一听此话,朝地上人看去,死去的两撇胡子竟开始七窍流血!岐奉行眯了眯眼,是罗刹煞吗?没等他多想,屋外又跑进来一人!府衙捕快们本已将醉音坊层层围住,却还能有人进来。
想必是庄羽事先安排好的。
来人是一位大娘,穿着一身缝缝补补的麻布衣衫,岐奉行只觉面目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尚在回忆,便听那大娘喊道:“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的儿子!”
岐奉行:“?”
岐奉行疑惑道:“你儿子?”
“对,我儿子!林正就是我的儿子!你少装模作样了,昨夜你让你的仆从过来将林正喊出去,然后他就没活着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大娘嚎啕大哭,“你还我儿子,你把我儿子还回来!”哭着喊着就冲上来想要将岐奉行一顿捶打。
林正的死,岐奉行心有歉疚,但也绝不接受无中生有的栽赃。只是还没等他解释,那大娘又惊呼:“你你你……你这个恶魔,我的儿子果然是你杀的。”
岐奉行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忽然就想起了,这位大娘不就是那日在街上配合两撇胡子诈他且报官的那位吗?难怪他觉得面熟。可她又说自己是林正的娘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岐奉行陷入沉思。
大娘继续哭喊:“庄捕快,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呀!”
庄羽轻瞥了眼岐奉行,应声道:“林大娘,你放心。庄羽必定找出杀害林捕快的真凶,给你们一个交代。”说完又面对岐奉行冷笑了声,道:“岐公子,这回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吧。”
岐奉行折扇轻敲眉心,微微颔首:“可以。不过这位小姑娘是无辜的。”
庄羽嗤笑,面色不虞。
岐奉行了然,冷冷道:“我以我的性命担保。”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焦灼一番,最终庄羽道:“走,将岐乐押回府衙,先打入地牢,明日候审!”
第三十三章 醉音坊(七) 非疯子非偷心贼
岐奉行是被推着进地牢的,每走几步,押送他的捕快就推他一下,一路踉跄。无忧压着心头几口怒气才没动手,只是这般对待他家殿下,恶狠狠地剜对方几眼自是少不了的。
押送的捕快也不是瞎子,看得出无忧眼里的不满,他鼻子一吸,蓄力一推,险些将无忧推倒。岐奉行手中扇子稍稍一抬,身体都没碰到,无忧的身形便稳住了。
那捕快本意是捉弄无忧,却没料到被押送的犯人竟是个不得了的高手,当即傻眼,嘴里“你你……”了两下之后似见了鬼一般拔腿就跑。
岐奉行淡笑摇头,出声提醒道:“你别急着跑呀。牢房的门还没锁呢。”
那捕快足下顿住,面色僵硬地又走了回来,颤抖着手将门锁上后又小心地看了岐奉行一眼,似是在确定他到底是人是鬼。
像是猜中了对方的心思,岐奉行忽地放大自己的俊脸,笑道:“想看可以凑近点看,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进来看。”
捕快显然吓了一跳,呆愣半晌后骂骂咧咧道:“老实待着吧!明日之后就是你们的死期!”放完狠话人就没影了。
岐奉行哈哈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中。
*
“进了牢房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公子倒是乐观。”
这声音有些熟悉,再看了看牢房,好巧不巧,正是先前那间。岐奉行心中生出一丝亲切,循着声音望去,果然就见那奇怪的男人躺在牢房的地面上,一撮干草盖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情绪。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柳权将脸上的干草拿下,没有再掩饰自己那双灰白的眼睛,像是在看岐奉行,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些别的。
岐奉行笑了笑,道:“是啊,真没想到。”注意到男子的嘴唇已经干裂到露出血迹,岐奉行心道:“他这是没吃也没喝?”想到男子先前说过的那句话,岐奉行猜测,这男子可能真的没吃也没喝。能坚挺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其实,在天京城进牢房这种事情习惯就好。”男子说完苦笑两声。
……
这种事也能习惯吗?岐奉行跟着无奈一笑,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回到地牢,淡淡道:“是吗,那我暂时还没有习惯。”
男子却是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又道:“这么跟公子说吧,在天京城进牢房,就好比男人在外面偷腥,有一次就有无数次。”
“……”
这个比喻可真是奇特啊,“呵呵……哈哈……”岐奉行有些敷衍地笑了笑。
可他的笑在男子看来是心虚,那男子自以为看出了什么,压低声音又道:“公子,我刚才那么说,你总该理解了吧。”
坦白说,岐奉行不是很理解,他也觉得这没有什么需要理解的,于是十分坦诚地摇了摇头,并道:“其实……我并不是很理解。”他说的是实话,毕竟他连爱情都不曾体验过。
只是那男子不信,上下扫了两眼岐奉行,又道:“公子这般相貌,难道始终不曾?”
话虽没有说完,但岐奉行这次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是对方的暗示味实在太足。不过……这叫岐奉行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自己出身仙门,自小便修仙,心中早已没了七情六欲。
这些话自是不能说的,于是颇无奈地点了点头,道:“确实不曾。”
男子惊住了,惊讶之余心里又觉得有了些安慰,看来自己这是找到了同道之人,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岐奉行不知他在想什么,低声一笑,问道:“所以这位兄台言下之意是你不只有十次吗?”
男子摇头,强调道:“不不不,我只会有十次。还有,公子你叫我柳权就好,不必兄台兄台的称呼,听起来倒是怪怪的。”
“……行,既如此,我就叫你柳兄吧。”对方都告知姓名了,岐奉行觉得自己也应该报上姓名,于是道:“柳兄,在下姓岐,单名一个乐字。”想到刚才柳权的回答,岐奉行略疑惑,又问:“柳兄,方才你说只会有十次是何意思?”
柳权沉默了半晌,未直言,含糊道:“岐公子很快便知。”
这关子卖的……岐奉行知此人定有古怪,先前没问出,此次必定是要弄清楚的,他淡淡一笑,也不强求,只道:“既如此,那就等上一等。”
柳权听了此话,微微一愣,眼里有些惊讶,心道:“眼前这位仪表不凡的公子绝非等闲人物,如果将那件事告诉他是不是有可能……”
想及此,他的眸色已变得深沉。
柳权那双灰白的眼睛,别人自是看不出变化,可岐奉行确实看得出的。两人各怀心思,都想试上对方一试。
就在这时,捕快又一次来了,而且还是方才被岐奉行吓个半死的捕快。他端着一木盘,盘子里放着一整只烧鸡和一盅小酒。普通凡人要想在牢房里享用酒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岐奉行眼眸微眯,已经猜到柳权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果不其然,等捕快放下酒肉后,就听柳权说道:“岐公子,您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只有十次了吧?”
岐奉行点了点头。
良久,他低声问了句:“柳兄,我今日粮水未进,不知可否分给我一块鸡腿?”
无忧在一旁听得有些懵,在他的印象里,殿下从不贪口舌之欲,更不用说主动找别人要吃的。这种事,换作是他做出来并不奇怪,但是换作殿下,就一定有古怪。无忧狐疑地来回看了几眼,可他一向是猜不出殿下心思的,遂作罢。
同样疑惑的自然也有柳权。虽说他也饿得厉害,但都是个将死之人了,凡事也都看得淡了,于是豪爽一应,“行!”扯了一块鸡腿递了过去。
岐奉行走近,欲伸手接过,就听站在门口的捕快大声喊道:“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呢?”
那捕快声音虽大,但到底是忌惮岐奉行的,喊完还颇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岐奉行睨了他一眼,笑道:“没有哪条律法写着不能分享食物吧。”
那捕快无以言对,支吾道:“那……那那你们快……快快点,少耍花招!”
花招也不算耍,只是在靠近之时,岐奉行用了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柳兄,我知你不是疯子,你更不是偷心贼。”
鸡腿掉到了地上,沾了两根干草和一些尘灰。
*
入夜,地牢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喝了一盅酒的柳权醉意有些上来,但每个人酒醉的表现都是不同的,有人发疯大吵大闹,有人一声不吭比哑巴还安静,也有人明明是醉了但看起来和没醉是一样的,甚至思绪较平时都更为清醒。
柳权就是最后一种人,他倒不是多爱喝酒,只是有些话,他需要借着酒意来说。更何况,他一个将死之人,如果现在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再说了。
干草又一次搭在了脸上,闷闷的声音缓缓传来,“岐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岐奉行一直闭目养神,柳权的话音虽小,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到了。只是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柳兄,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
柳权沉思了片刻,而后语音缓慢但坚定道:“我觉得你不是人。”
岐奉行:“……”
话虽没什么问题,但怎么听起来像是在骂他。
“呃,”岐奉行决定暂不计较这句话,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人,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什、什么?”
岐奉行折扇轻摇,缓缓道:“那日你是故作疯癫给我看的是不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这双眼睛和普通凡人的眼睛不一样,对吧?”
对,对极了!
“你……你是天神吗?”柳权问这句话时,眼里闪着亮光。从这位岐公子第一次入牢,他就知此人不简单。二次入牢后,岐公子不仅不慌,还表现得云淡风轻。方才又一语道破自己不是偷心贼。
他当然不是偷心贼,只是除了他自己以外,不会有人相信他不是偷心贼。
柳权看着眼前的这位岐公子,内心更为笃定,他是天神下凡。许是天神终于看不惯人界的荒唐事了……
岐奉行能够理解柳权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天神,人界一直都是如此,毫不保留地信奉天神。只是此刻他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坏笑,道:“我可不是天神,其实我啊……”岐奉行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是魔。”
言闭,柳权眼里的光熄灭了,心也跟着碎了。
看他那反应,岐奉行哈哈笑出了声。
柳权颇受打击,又觉得岐公子许是与他玩笑,不死心地问道:“岐公子,你真的不是天神吗?即便不是天神,也是仙家吧。”
这话说得岐奉行就不爱听了,手中扇子用力摇了两下,不赞同道:“为什么柳兄觉得,不是天神就是仙家?换句话说,怎么就不能是魔或是妖啊鬼的呢?亦或是不受六界管束的极乐城主?”
“啊?”柳权被问住了,在他的认知里,能出手帮凡人的必是天神,神界一向庇护人界,再不济也是仙家。仙家为了修为功德,出手帮人界的也不在少数。
而妖?哼,他们不害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指望妖帮助人,更何况妖进天京城可没那么容易,天京城有天神的法器镇守!
至于鬼?那更不可能。
魔……柳权想了想,其实人界对魔界的感情最为复杂,尊崇是绝无可能,可是恨恶似乎也谈不上。
这种复杂的感情,说来也是因为当年人皇与魔王那段事。
柳权眉头紧蹙,思考着怎么样回答。
半晌,他说道:“也不是不可能……”
听此,岐奉行又是哈哈一笑,道:“且先不用管我的身份,柳兄是有些事要告诉我吧。”
是有些事要说,“可是……”柳权尚有顾虑。
岐奉行道:“可是什么?”
“可是我可以相信你吗?”
“这个你不要问我。你愿意相信,那便相信。不愿意相信,那便不信。”
柳权:“……”
一声叹息,柳权无奈道:“岐公子,你为什么就不能说一句‘可以’呢?”
“哎?当然不能。”岐奉行收起扇子,淡淡道:“倘若我说了可以相信,事后你又觉得不值得相信,岂不是要赖到我头上。虽然赖到我头上,于我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是否一个相信人,不应该问对方,而是由你自己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