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肆拿起手帕擦脸，瞅了眼对面污泥斑斑的“大花猫”，“脏。”
泠轻雨：“……”
都什么时候了。
这人的洁癖真严重。
安静多时，叶肆神色恹恹，双眸半眯，宛如损裂后刚刚黏好的白瓷娃娃，一呼一吸都透着脆弱的气息，破碎得楚楚动人。
“我去打探一下情况，你在这里等我。”泠轻雨担心河谷那边众人的安危，见叶肆已无大碍，便决定出去看看。
闻言，叶肆抬眸望向站起身的泠轻雨。
为了打消某人的疑心，泠轻雨稳稳承诺道：“放心，我会回来找你的。”
叶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静静垂下眼睫，看起来不太高兴。
走之前，泠轻雨蓦然想到一物，翻了翻乾坤袋，将一个红色小药瓶塞给叶肆。
“这个给你，万一魔族追来，你现在受伤了，可以防身用。”
见叶肆脸露茫然不解，她补充道：“如果有人……想对你不轨，你就拿这个粉撒他，保管灵验。”
“我不需要这小瓶子保护。”叶肆完全瞧不上手中的小玩意。
“要的要的。”泠轻雨眯眼笑了笑，语气仗义又温柔，“男孩子在外也要保护自己。”
叶肆：“……”
他没听懂，又似懂非懂。
“这究竟是何药？”
“反正你留着傍身就好。”泠轻雨刮刮鼻子，眼神飘忽，没有正面回答，“还有……这药粉只对男子起作用。”
叶肆正欲打开查看，立马被泠轻雨遏制，“别打开！这药效果很强的，不要轻易尝试！”
“你说不说。”泠轻雨越掩饰，叶肆的好奇心则被勾得越高，捏着瓶盖威胁。
“此乃……断阳散，扶尘派展峰主研制的防身良药。”
泠轻雨拿他没辙，只好全盘托出，卡顿半天，才缓缓说出了重点――
“轻轻一洒，不能人道。”
“……”
叶肆白净的脸上瞬间爬满黑线。
“你留着嘛，保不准哪天能派上用场。我看那些魔侯一个两个都对你很有兴趣，巴不得把你抢回去。”
“……”叶肆嘴角抽搐，哑然许久才生硬地挤出两个字，“不必。”
看着某人吃瘪的样子，泠轻雨忽而来劲，狡黠地眨眨眼睛，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登徒子似的出言调戏。
“不，必须的。毕竟咱们叶少主花容月貌，身娇肉贵，那帮魔族如此粗鄙无礼，定不会好生疼惜你。”
“泠！轻！雨！”叶肆的咬字特别重，灌满羞恼，嗓音森森，“再说话我就让你尝尝当哑巴的滋味！”
泠轻雨忍着笑，拍拍叶肆没受伤的另一边肩膀，一脸意味深长，“注意安全。”
随即在对方翻脸前，逃之夭夭。
第60章 反常
泠轻雨回到了河谷。
原本平坦开阔的河谷已成了一片汪洋，水位高至没顶，她小心翼翼地沿着突出来的山岩而行。
为了追捕逃跑的叶肆，赤狸唤走了大部分手下，只剩十多只魔族还在与泠昊风一行人缠斗。
山洪仍在持续爆发，除了站在冰块上的苏小童，以及被聂超救走的白绮绮，其他仙门修士全泡在泥石流里被迫着起伏翻卷。
“泠小姐，救……救命……”
有人向泠轻雨呼救，泠轻雨蹲到洪流边上，伸手尝试将那人给拉上来。
但水流太急太猛了，她还没碰到那人的手，就差点被汹涌的山洪吸下去。
不行，这样根本救不了人。
血丹已经嗑到了极限，身上那点微薄的灵力亦尚未恢复，眼下什么办法都没有。
虽然这帮人时常说三道四，但好歹也是鲜活的人命，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的身体够硬朗，别给淹死了。
就在泠轻雨束手无措时，一道素翠身影翩然从天而降。
来人优雅掐诀，淡青色灵力飘散，泥石流瞬间被冰霜阻隔，停止了奔流。
“宁师姐！”
看到前来救场的宁霜，泠轻雨悬吊的心立马安稳落地，好像暴风雨中的小船回到了和煦可靠的港湾。
宁霜今日办完委托，刚回到成蹊村附近，却隐约察觉到山谷间传来阵阵魔气，心生不妙，便赶来探查。
有了宁霜的加入，剩余的魔族根本不是对手，很快就被收拾干净。
泥石流停歇后，修士们一个个从河里爬到岸上，狼狈地吐着黄泥水。
宁霜环视一圈，却没见到叶肆的身影，平静面容浮起一抹紧张之色，问起了泠轻雨，“轻雨姑娘，可知叶师弟在何处？”
“放心，他没事，只是受了伤，正在山洞里休息。”泠轻雨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把叶肆所在位置告诉了宁霜。
“东边种着杨梅的小山丘，背阴处有一个山洞，山洞前有一株白色桃花树。宁师姐，你快去找他吧。”
宁霜道了谢，飞身去寻叶肆。
一个时辰后，众人互相搀扶着，终于从河谷回到了村里落脚的客栈。
不多时，宁霜也带着叶肆回来了。
叶肆跟在宁霜身后，黑眸沉暗得堪称冷峻，看起来不仅脸色不太好，心情似乎更加不好。
泠轻雨本想打个招呼，问下他肩膀的伤痊愈了没，可一对视，就平白无故迎来刀子一般的眼神。
不就开开玩笑逗一逗。
至于生气到现在吗……
啧，小气鬼。
于是她打消了和某人说话的念头。
苏大婶正在院子里晒着菜干，瞧见这帮满身淤泥，披头散发，比村里的乞丐还要邋遢的仙门修士，不由大吃一惊。
“各位仙君道长，你们是怎么了？”
“娘。”苏小童快人一步，跑过去抱住苏大婶，“我们遇到了好多妖怪，差点就被吃掉了。”
苏大婶听得眉头紧皱，揪着苏小童的辫子，训斥道：“都叫你别跟着去，仙君道长抓云兽抓妖怪，哪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掺和的！”
有人大声冷哼，“不是挺能掺和的吗！”
“道长是什么意思？”苏大婶一脸茫然。
众人不顾身体疲惫，就地与苏大婶理论，直接质问：“之前你送给我们喝的合欢酒，是不是在里面下了蛊毒？”
“什么蛊毒？我从未听说过。冤枉啊……我只是一介村妇，怎么会懂什么蛊毒……”
“可分明就是喝了你的酒，我们才会体力和灵力骤失，还差点着了魔族的道，再也回不来。”
“那是我亲手酿的酒，为了报答各位道长才舍得拿出来的，怎会下毒害大家呢！”
“事实就是如此，只有没有喝过合欢酒的凌小姐才安然无事。”有人指了指“人证”凌紫黛，语气越来越不耐，厉声道：“奉劝你赶快将解药交出来，别逼我们动手。”
“我娘都说了没有下毒！”苏小童张开双臂护在苏大婶身前，小脸冒着火嚷嚷：“神仙也不能随便冤枉人啊！”
怕众人真会动手，苏大婶手足无措，求救的眼神投向了一直沉默的泠昊风，“泠谷主，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呀！”
泠昊风不得不站出来，随即带人搜查整座客栈，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或可疑之物。
“你说蛊毒来自魔族？”泠昊风紧紧抓住这条线索，询问在场唯一的药修。
“是，而且这种蛊毒要看下蛊者的设定，一般只在特定情况下才会发作。”孙楷探了探自己的脉象，“我们身上的蛊毒目前暂时消下去了。”
“但不知何时会再次发作！”有人满脸焦虑，惶恐之色不减半分，“泠谷主，依我看还是赶紧将他们上交至修真界处理。”
数名修士上前，将苏大婶围了起来。
担心娘亲被抓走，苏小童又慌又气，眼泪快要掉下来，“如果是我娘下的毒，一定现在就让你们毒发……呜呜……怎么还会受你们的欺负！！”
泠轻雨看不下去，走到苏大婶面前打算拦住那帮野蛮不讲理的修士。
宁霜也走了过来，目光清正严明，不允许有人伤害苏大婶和苏小童，“请住手，他们只是没有灵力的妇孺。”
“没有灵力不代表不能作恶。”有人依旧满腹怀疑，本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犀利道：“也许他们是魔族的细作。”
场面一度闹哄哄，泠昊风重重咳了数下，众人才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各位，别忘了，这里是灵犀谷的领地！”
“请泠谷主定夺。”那群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退开，朝泠昊风拱手。
众人原以为按泠昊风一贯不爱揽事的风格，最简单的做法就是上交仙门，由碧华宗率领各门派联合审判，却不想泠昊风接下来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苏氏的客栈中没有找到蛊毒之物，也没有发现魔气，而且当日的合欢酒亦无从查证，无法就此断定她与魔族有勾结。”
“如今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泠昊风故意放缓了调子，“蛊毒乃魔族偷偷下于酒中。”
“请各位想想，你们在山洞里蛊毒发作，随后魔族就出现，炸毁山洞，引发山洪，如此及时，岂非更蹊跷？”
他神色肃穆，狭长的双眸眯成一条细缝，仿佛长空之上捕食的鹰隼，“显然，魔族乃早有预谋，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众人沉思，觉得泠昊风的推测倒也不无道理，难以反驳。
泠轻雨悄悄打量着泠昊风。
那番话纵然从逻辑上来说没有问题，但她总感觉泠昊风怪怪的。
因为泠昊风不是会在乎别人清白的人，尤其对方还是无关紧要的村民。能入他法眼的，向来只有司空铭那种位高权重，可为他带来利益的仙门大咖。
如此公正地为苏大婶撑腰，实在是……
一点也不像她那狗逼哥哥。
见无人提出异议，泠昊风接着道：“魔族已然盯上了你们，蛊毒随时会发作，各位的处境可谓危险。眼下云兽未擒，魔族未除，又受了这般欺辱，想必各位也不愿就此罢休，放过可恶的魔族。”
修士们暗暗握紧了拳头。
泠昊风负手而立，高大挺拔的身影自带威仪，朗声道：“建议各位立即向宗门传讯，禀报此事，让宗门派人前来成蹊村支援，一同对付魔族！”
说罢，泠昊风首先走到碧华宗的精英弟子、在场最高战力面前，拱手恳切道：“宁道长，还请在此地多留宿几日。”
宁霜本就没打算这么快离开，恭敬抱拳，回应道：“是。”
见碧华宗表态，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那我们也留下来，势必要铲除魔族。”
于是众人各自回屋，休息的休息，写信的写信。
泠轻雨心里还有数不尽的谜团，悄悄把苏小童拉到院子边上的隐秘角落。
“小童，河谷爆发泥石流时，你脚下的冰是谁结的？”
苏小童扭扭捏捏不答话，泠轻雨哄道：“你就偷偷告诉我嘛，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连神仙姐姐也不信吗？”
“当然不是……”苏小童陷入了纠结，但想到泠轻雨对自己的好，最终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我只和神仙姐姐你说啊，可一定要保守秘密。”
“我答应你，勾勾手。”泠轻雨伸出尾指勾了勾苏小童的手。
苏小童踮脚贴近泠轻雨的耳朵，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是云兽显灵救了我。”
“云兽？”泠轻雨不禁狐疑，又想起了突然出现在原野的絮龙，试探问：“……该不会是头上长着冠子，银发白衣的男人吧？”
“对！神仙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谈到云兽，苏小童总是充满兴趣和活力，眨着眼睛嘻嘻而笑，“原来那叫冠子，我还以为是龙角呀！”
泠轻雨的笑容顿时僵硬。
看来成蹊村降世的云兽，所谓的飞龙，原来真的是――妖蟒絮龙！
估计是有村民偶然见到絮龙的真身，然后不小心张冠李戴，把絮龙当成了云兽。
难怪这些天无论他们怎么猎捕，都寻不到云兽的一丁点影子。
可如果从来都没有云兽现世的话……
那最初的天生异象，又是因何而起？
再加上泠昊风的反常，宁霜的到来，成蹊村的历史剧情，一个极其不妙的猜测在泠轻雨脑中炸开。
她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微微发着颤，“小童，当初是何人判断异象乃云兽降世？”
“那时候来了好多先知神仙，名头都很响，但我记不得了。”苏小童挠着脑瓜子回忆。
泠轻雨手心冒汗，忍着满腔焦虑，柔声鼓励：“你再仔细想想。”
“额，不过有一次，我在林子里偷听到，有个先知神仙喊泠谷主‘主上’。我以为先知神仙都很高级呢，没想到还要认别人做主子。”
“……”泠轻雨全身冰凉。
苏小童叽叽喳喳说完，天真地摇着小辫子，“神仙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泠轻雨恍了恍神，许久才出声，“回屋去吧。”
苏小童小猴子似的一蹦一跳，跑去找苏大婶吃晚饭，夕阳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发着光。
眼前景象温馨而纯粹，令人不忍打扰。
可没有人能阻止时间的步伐，美好的黄昏稍纵即逝，转眼就会被深不见底的夜色吞没。
泠轻雨独自站在墙下，心中翻涌出一幕幕“未来”之景，破碎的目光深深投向远方。
那无边黑暗，很快就要漫过来。
第61章 过节
清晨，阳光明媚。
万物被照耀得宛若新生。
“宁师姐，早。”
泠轻雨一大早就在院子里蹲人，这会见到宁霜出门，元气勃勃地向她挥手。
“宁师姐，过来一起吃早膳呀～”
抵不住泠轻雨的热情，习惯了辟谷的宁霜今日开个小戒，坐到凉亭下与对方一同吃早饭。
少顷，叶肆从房间里出来，见庭院里格外热闹，轻轻扫了一眼，也走向亭子。
泠轻雨从厨房端来了新鲜出炉的早点，有包子、蒸糕、酥饼、水饺，还有清粥和甜汤，全冒着暖呼呼的热气，光看着就十分抚慰人心。
“谢谢轻雨姑娘，如此丰盛。”看着满满一桌早点，宁霜礼貌地含笑道。
“难得与宁师姐一起吃饭，宁师姐多吃点。”泠轻雨甜甜一笑，忽而瞧见身旁的石凳坐下来一个人，笑意不由一僵。
只见叶肆不请自来，毫不客气地落座。
“师弟，你来了。”宁霜道。
“师姐早安。”叶肆颔首。
然后泠轻雨和叶肆互相瞅了瞅对方，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打招呼。
叶肆盛了白粥，宁霜的口味也很清淡，两人安静吃着，全程一言不发。
唯有泠轻雨颇为格格不入，一手肉包子，一手油酥饼，再嗦几口红豆甜汤，还不时赞叹一下苏大婶的手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