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祝年随手拿起盘子来,上去就是一个暴扣。
衡羿好脾气地从头上扒拉着碎瓷片,委屈吧啦道:“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可能在你看来,只是昏睡了一个多月,就什么都变了。可在你昏睡之前,你不知道人家做了多久的准备。你甚至不清楚,人心是在哪一刻散的。”
“所以我不是说,要去见贺平安吗?”
“这跟贺平安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又要去见他?一个叛徒有什么好见的?”
他们之前吵架也是这样,在吵跟贺平安无关的事情时,还只是花祝年单方面的输出,衡羿基本上属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状态,打狠了他就坐地上哼哼唧唧着哭几声。
可但凡一涉及到贺平安,衡羿就来劲了。
但他再来劲,也没有花祝年来劲。
她啪地一拍桌子,碗中的羊羹都震了震:“不是,你给谁瞪眼呢?”
“我瞪眼怎么了?眼长在我身上,我不能瞪眼吗?”
他非常不喜欢她再跟贺平安有任何瓜葛。
但也并不是出于男女之情的考虑,毕竟他是没有这种心思的。
天地可鉴,他就是把她当灵宠在养。
但其实,公正无私的天地,不是很想再鉴了。
他爱把她当啥当啥!
一天天地,谁老有空儿给他鉴来鉴去的,鉴麻了。
贺平安就跟一只鼓了包的癞蛤蟆一样。
没有哪个神会愿意让自己的小灵宠,跟癞蛤蟆一起玩儿的。
他管她,难道不应该吗?应该极了!
“你再对我瞪眼,我就把你眼睛抠出来。”
衡羿忽地站了起来:“你把眼睛抠出来,我就把贺平安的眼睛抠出来!”
花祝年大为震惊:“你不对我瞪眼不就行了?你抠他眼睛干嘛?”
“你不嚷嚷着去见贺平安,我不就不瞪眼了?再说了,我也没有瞪眼,我眼睛本来就大!”
“我去见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见贺平安?”
“他都背叛你了,你还去见他干嘛?”
“我去揍他一顿也不行?背叛人不要付出代价么?”
他突然将她从凳子上拎了起来:“不行,你现在是我的皇后,你只能揍我一个人。”
她拎起手边的凳子,一凳子将他掠倒在地:“没说不揍你!你为这个争竞什么?这不是天天都在揍你么!”
衡羿被砸得在地上懵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那话,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
这不找打吗?
肯定是跟小灵宠待久了,让他都没办法好好思考了。
虽然她都快把他打死了,但他只当她是在跟他玩,只是下手有点儿没轻没重的。
衡羿觉得自己不能沉溺于跟她的玩闹之中。
他在地上瘪瘪囔囔道:“你,你回自己的寝宫去。随便找哪个男人陪你玩儿都行,爱跟谁睡跟谁睡。我懒得管你。”
花祝年看了看自己手上,散了架的凳子,对他问道:“我是不是,把你打傻了?”
他忽然间平静道:“没有,你回去吧。以后少来找我,宫里那么多男人,都不够陪你的么?”
花祝年转身走出去几步后,又小跑着冲刺回来,猛踹了他一脚。
“你爷爷的,你小的时候,我就看你有点儿神经,现在果然长成了一个大神经。今天不是你留我吃饭的吗?搞得好像我爱在你这儿吃似的。”
哪怕是被她踹了一脚,他也仍旧没什么反应。
“总之,以后少来陪我。我要你来的时候,你再过来,要你回去,你就回——”
衡羿的话还没收完,就被花祝年坐在身上,猛揍了一通。
揍得小老太拳头都肿了,腰也扭了,最后还是被他背回去的。
他念叨了她一路:“你说说你这个人,打人就打人,怎么还把腰给扭了?这传出去,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年纪都这么大了,你就好好歇着你的呗,老跑出来干嘛呢?又没人听你的。”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
衡羿说不下去了,因为背后的人已经打起了呼噜。
现在是午后,正是睡觉的好时候啊。
之前他在天上,就经常看她睡午觉,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是最惬意的。
因为没有贺平安。
她一般会在收拾完残羹剩饭后,在书房的那间小床上做一会儿针线活。
等做累了,就将放针线的小筐一推,四仰八叉地躺ῳ*Ɩ 在床上。
阳光吻着她的脸,她的发,他觉得她在梦里,应该是很温暖的。
那时候,她还很喜欢他。
摆着小泥人儿的那间小书房,就是她灵魂的栖息之所。
他从未庇护过她一刻,她却想象自己在被庇护着。
衡羿将小信徒放到床上后,本来想跟她一起躺一会儿。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算了。
他吩咐了宫人给她擦药油,然后就离开了她的寝宫。
离开前还看了看她寝宫里的这些小太监。
内心倒也没什么疙瘩,毕竟他跟贺平安不一样。
他是不在乎她跟谁睡的。
灵宠而已,他每天喂她吃点东西,不让她受伤就好。
不用管她的感情和欲望。
后面的几天,衡羿都再没找过小信徒一起吃饭。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他不想。
他觉得自己在这段关系里,应该有决定权。
什么时候见她,什么时候不见她,念想必须在一个可控制的范围内。
万万不能乱了心神。
祭天大典要到了。
按规定,她得跟他一起去。
可是,光是在换衣服这件事上,衡羿就犯了难。
她半点儿都不配合,也根本不想去什么祭天大典。
花祝年甚至觉得天应该来拜她。
衡羿觉得她可笑至极。
天地是什么时候有的?她又才活了多长时间?
都怪他,平日里太纵容她了,一点儿道理都没有教给她。
哪有不敬天的?况且,这次是为求国运。
花祝年正在寝宫里爬房梁的时候,突然被绳索套住了颈,直接就被拽了下来。
她重重地摔落在地。
衡羿上前将她拎起来:“为什么不换礼服?”
小灵宠的待遇就是这样的。
没什么重要事儿的时候,她怎么跟他闹,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她也是不重要的,一切都不那么在乎,不值得他耗费丝毫的情绪。
可但凡遇到了重要的事情,她的不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稍微闹一闹,就会让他感到厌烦。
厌烦到想把她固定的在一个地方,用威逼来让她听话。
花祝年被人摁在椅子上,连脑袋都被人死死地按住。
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能转动……其他哪儿哪儿都不能动。
她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到死都别让人放开我。”
他挑拣着搭配衣服的首饰,低头轻笑道:“也不是不行啊。”
衡羿挑中了一副耳坠。
自从她嫁给贺平安后,就再没戴过耳坠了。
甚至连脂粉都很少涂抹,衣服也总是很素净的。
贺平安不许她打扮,她自己也懒得妆点。
毕竟,女为悦己者容。
贺平安不是悦己者,他只是她搭伙过日子的人。
可他呢?
衡羿望着掌心的耳坠出神。
在想了一会儿后,他终于不再内耗。
他是她的主人,他管她喜不喜欢戴。但凡养灵宠的神仙,都会给灵宠打扮的,完全不需要过问灵宠的意思。
衡羿拿起耳坠就往她耳垂上穿,直到——
戳了自己一手的血。
血珠从她的耳垂处滴落,一滴接一滴地淌落下来,珠连成线。
她身上的锦绣华服被血水浸染,但不怎么显色,只是颜色加深了一些。
衡羿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若伤的不是自己:“很久没戴东西的话,耳孔就是会长合的。”
他又气又急,已然意识到,她在故意闹别扭:“你为什么不喊疼?”
“我为什么要喊?喊你就会停下来吗?你不过是再找人给我打耳孔罢了,由你代劳不好么?”
衡羿被花祝年气得脑袋疼,他觉得她怎么这样能气人?
他让周围的人将她松开,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提溜起来:“为什么总是气我?我哪里亏待你了?你跟着贺平安,过得上如今的逍遥日子吗?他除了给你买点新鲜的肉吃,还能给你什么?”
“我从来没有打扰过你,也不像他那样欺辱你,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爱睡哪个男人就睡哪个!又不干涉你跟别人调情,这宫里面你随便去,已经给了你最大的自由,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总是在跟我犟什么,是不是分不清好赖人?”
“如今,我只不过是让你配合我,出席祭天大典,又不是让你去死,你干嘛以自残的方式给我找不痛快?”
看到她故意不喊疼,就冷眼看着他穿破她的耳孔,他心里要说一点都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可他也绝不会给她半点好脸色。
否则,就是在纵容她。
花祝年虽是微仰着头看他,却难掩眼中的睥睨,好似有万重山为倚靠:“我要你供着我了吗?我缺你供着我了吗?谁求你这样做了吗?”
真是给他气笑了。
听起来是多么熟悉的混账话!
当初,他也是在天上,这样说过她无数次呢。
花祝年忽地扯下他给她戴的耳坠来,连带着自己的耳垂也给扯了下来。
衡羿的心,好像也被她这么不管不顾地撕扯开来。
他下意识地捂上了自己的心口,要气死了。
她随手将血肉模糊的耳垂,还有坠着的耳坠丢给他。
插得紧紧的珠钗也被尽数扯掉,砸在了地上。
“我是不会去跟你祭什么天的,你若是让天来拜我,或许我还能去上一去。”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一边走一边脱自己身上的华服,鞋子也被她踢飞到了天上。
很久才落地。
不知道为什么,衡羿突然庆幸,刚才只是让人将绳索在她的颈上套了一下。
若是长时间地套着,搞不好她挣扎得厉害了,会直接把脑袋割下来,挂在他的床边。
让他看个够。
衡羿不禁想到自己还没轮转百千万世之前,九重天上曾经有个酒仙。
掌管天下间酒后之事,喝酒只是为了怡情,但若是闹起事来,趁醉做一些不轨之事,酒仙就会移形换境,将这些人丢去北境冬天的街道上,呆一晚上。
一晚上下来,酒和血都凝成了冰碴,然后就能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酒仙时常笑世人荒诞,几两黄汤子灌下去,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在天上总是一个人待着喝酒。
后来,看别人养灵宠,他待得无聊,也就跟风养了一只。
酒仙养的是一只蚂蚁。
那只蚂蚁跟其他的蚂蚁不同,七窍少了一窍,所以是自闭症蚂蚁。
其他的动物,但凡被带上天,受灵气滋养后,多多少少都会开始通神。
只有他的那只自闭蚂蚁,始终是那样沉默着。
从来不给他丝毫回应,他给它倒酒,它也是不喝的。
酒仙向来洒脱,也不在意这个,反正,灵宠嘛,不过是养着玩儿。
它回应与不回应,都不耽误他管人间的酒后之事。
直到有一天,酒仙看见别人搓了条捆仙绳,拎着灵宠遛弯。
他突发奇想,从头上揪下来一根银发,也给自闭小蚂蚁套脖子上了,准备带它出去溜达溜达。
可是,下一秒,他的银发上,就只剩蚂蚁头了。
那半只蚂蚁的身子,浸泡在地上的酒渍中。
他的一次玩闹,终结了它的一生。
后来,酒仙再没遇到过那样的蚂蚁。
哪怕他找了成千上万只自闭蚂蚁来养,都不是最初遇到的那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