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觉得幸福。
感觉,她好像爱了他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他本来,要的也不多的。
有一点点,就很欢喜。
他心满意足地逗她道:“婆娘,我穿白衣,好不好看啊?比前夫哥,好看吗?”
她哭着点头,心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天好像在捉弄她一样,六十五岁了还要让她欠这份人情,受这么重的情伤。
贺平安虚弱地笑了笑:“你骗我,我不如前夫哥好看。我人长得又黑又糙,穿白色,只会显得更黑更糙。可我,就是要穿,我就是,要跟前夫哥比。我不甘心,不甘心一个懦夫,在你心里那么多年。他哪里有我好呢?”
花祝年心痛欲亡:“你是,故意让我难受吗?”
“不是。我怎么舍得,让你难受呢?我是来接你回家的。这皇宫,又大又冷,哪有咱家的小院儿好啊。你别哭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我来之前,去铺子里,买衣裳穿。我跟掌柜的说,要一件月白色的袍子。结果,掌柜的拿了件浅蓝色的给我。我觉得自己受骗了,上去就扇了掌柜的两巴掌。然后,我自己,从铺子里,挑了件月白色的来找你。你说好不好笑?那掌柜的,看我人长得鲁莽,就觉得我没文化,欺负我不知道什么是月白色,结果被我惩治了一番。”
他总是这样莽撞地爱着她。
横冲直撞地向这个世界表达着自己的爱意。
创飞了所有人。
花祝年哭着说道:“你这个蠢货!月白色就是淡蓝色!掌柜的倒了八辈子霉,做你的生意。你身上这件,是纯白色,不是月白色!”
贺平安忽地笑出了声:“是嘛?哈哈哈,那掌柜的,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我没有相信。我还以为,月白色就是白色呢,只不过,说得文雅了一些。”
“那前夫哥,穿的是白色的,还是月白色的啊?”
“白色。很寻常的白衣。”
“不如我的好看吧?”
“嗯,你的好看。贺平安,你这个疯子,连这种东西都要比吗?”
“要,我就要比!我就是,要比前夫哥穿得好看。婆娘,我,我为你,是花过心思的。我一直都,很花心思。在各种方面,花心思。”
花祝年哭着点头:“我知道。”
不知道自己这样讲,会不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贺平安凄笑道:“你是知道,可你不在乎。婆娘,我要你记住我,要像前夫哥那样记住我。还有,要供奉我。我也要封神!总之,前夫哥有的,我都要有。我要你全部的爱,你全给我啊,不能再给他了。”
“好。”
贺平安轻蹭着她的脸,贪婪地浸润着她的泪水。
他这辈子,都没ῳ*Ɩ 见她为他流这么多泪。
“婆娘,你应该,不记得我了。那年,你跟岳母去小姨家探亲。花朝节那天,人们抬着花神出来游街……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一个痞子在地上被围殴。”
花祝年努力地回想,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件事。
她只记得自己那时候很开心,因为跟姨妈家的姐妹在一起。
贺平安的目光开始迷离涣散:“街上的人们,又看花神的热闹,又看痞子的热闹,只有你从我身旁匆匆走过,怕我尴尬,没有驻足。”
“花神不曾悯我,喧闹人群中,独独你在意我。别人都在拜花神,可我,只想拜你。”
花祝年已经记不起这种小事了,不过她还是哭着同他解释道:“我,我那时候没有在意你,你不用拜我的。我就是单纯地不喜欢看人打架,看人落魄。”
贺平安执拗道:“不,你就是在意我!你后来,还让人给我送钱。”
花祝年哭得更惨了:“那也没什么的,你实在不用记这么多年。我那时候给谁都送,因为家里有,我不在乎。”
贺平安用尽全身的力气,紧攥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突突冒血的心口:“你不在乎,是你的事,可我被照顾,是我的事,我就要记得。婆娘,我遇见你,比前夫哥遇见你,还要早。我没抢他的妻子,你本来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在说“谁也抢不走”的时候,贺平安还转过头看了衡羿一眼。
那道目光很是复杂,复杂到衡羿一时难以理解。
他就要死了,可目光里居然有窃喜和得意?
“年年,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你答应我。”
花祝年为难地哭诉道:“我答应不了,贺平安,我没有下辈子了。”
贺平安好声哄她:“没关系,你先答应。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去找你。你是我的,是我向上天求来的。”
衡羿在一旁听得真是火冒三丈。
差不多得了!
他本不想在她面前做坏人,勉强让贺平安说个临终遗言,怎么还约定起下辈子的事来了?
她的下辈子,他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她。
哪轮得到这个凡人?
可就在他要制止的时候,花祝年哭得很崩溃地说道:“贺平安,下辈子,你就别跟我在一起了。我们这辈子,都过成这个鬼样子了。你找个喜欢你的,好好过日子吧。”
贺平安突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他在她怀里咧着嘴哭了起来:“我爱了你一辈子,为什么你下辈子,不跟我在一起?我都要死了,你还是这么嫌弃我么?你对前夫哥的偏执是爱,我对你的偏执,难道就不是吗?我的爱,就这么低贱吗?”
“不是。我——”
他没能听完她的回答,就直接咽了气。
但是没闭眼,死不瞑目。
花祝年哭着给他合了好几次,都合不上。
直到她骂他:“王八蛋!下辈子还跟你在一起,能闭眼了么?”
这才帮他瞑目。
他就是到死,都不放过她。
不可能放过的。
没有人理解他对她的渴望,比凡人对神女的渴望还要更甚许多。
贺平安并不缺爱。
不是随便什么人爱他,他就会开心的。
他只是,想要很美好的人来爱。
而她,就是很美好很美好很美好的人。
花祝年都没哭够,就被衡羿冷脸拉扯了起来。
然后,被她扇了一巴掌:“你为什么要射杀他?你看不到是他吗?就算看不到正脸,看身形看不出来吗?”
本来,她当初,也以为是风和畅的人要大张旗鼓地解决掉她,来震慑朝中不服从他的势力。
原来不是,只是一个蠢货来这里送死的。
衡羿本来就气,被打完就更气了,他将她拉扯进自己怀里:“我当然知道自己杀的是谁?他抢了我的妻子,难道我不该杀他吗?”
“谁是你妻子?我又没有承认过。”
“你不承认就不是吗?当初薛尘也不想娶你,你不还是强行嫁给他了?他都碎成那样了,还能拒绝吗?你给他机会拒绝了吗?”
啪——又是一巴掌。
“你说贺平安就说贺平安,提他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提?你不就是为了有钱葬他,才嫁给贺平安的吗?贺平安这个孙子,死到临头都玩心眼子,他只告诉你,你送他钱,他没告诉你,当初他给你的安葬费,就是你给他的那些钱!”
“说到底,你跟他有什么缘分呢?还不是他强求的!他死了就死了,也值得你扇我巴掌?你为自己扇我就算了,为了这个贱男人,也要跟我闹吗?”
“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每天看着你被迫跟他睡觉,我都在想象跟你睡的人是我自己!”
花祝年差点吓死,连哭都不敢哭了,傻愣在原地。
她知道他这会儿癫癫的,但没想到癫出了新高度。
活了这么多年,确实没见过这样的。
遇见梦男了。
旁边的两个梦男也觉得很震惊。
年轻人就是莽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原来当梦男这种事,是可以跟正主说的啊!
太震撼了!
当梦男就偷摸当呗,没人管你,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了?
衡羿的话,吓得旁边一个有着二十世记忆的同龄人差点心脏骤停,而另一个年近七十的老登直接身形摇晃了一下。
花祝年嫌弃地退出衡羿的怀抱,蹲下来要替贺平安收尸。
结果再一次地被拉扯起来。
她不仅腰不行,膝盖也不行了,老这么蹲下起来的,迟早身子骨得散架。
衡羿恼怒道:“你听不到我说话吗?我恨他霸占了你四十五年!他死得好,我要把他剁碎了喂野狗。”
她卯足了力气踹了他一脚:“你他妈能不能别疯了!”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好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我没疯。年年,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他不会再睡你了。你不用再害怕他。”
是的,她不需要再害怕贺平安了。
有新的疯子要怕了……
衡羿将她紧抱在怀中威胁:“你不可以给他收尸,你只能给我收尸!你这辈子,不可以再给第二个男人收尸,你明白吗?只有我,只——”
他话都没说完,后脑勺就被宋礼遇给来了一下子。
连带着花祝年也被他带倒在地,他晕之前都是紧紧抱着她的。
宋礼遇扔下手中的棍子:“妈的,忍你好久了。再怎么发癫,也不能癫成这样啊?怎么说也是前夫哥,收个尸怎么了!”
风和畅看穿了宋礼遇的小心思:“你这时候,倒是贤惠起来了。你觉得没了他,你就能上位了吗?”
宋礼遇摆了摆手:“别说屁话!老夫纯粹是心疼故人。”
风和畅跟宋礼遇赶在衡羿醒过来之前,匆忙地帮着花祝年把贺平安给埋了。
花祝年在寝宫里设了贺平安的灵位。
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力送他封神,但她都答应他了,就试试看吧。
衡羿第二天醒来后,直接去她寝宫发大疯。
“我就知道,你得给他设灵堂!”
“原来,你不单单是对薛尘这样,你干嘛不早说呢?”
“你早说,你是个到处留情的人,他也不会念着你这么多年!”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为他设灵堂的?”
“你对得起我吗?”
“你现在是在跟我过日子,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就算你看不上我,也不用天天拜前夫,来提醒我你心里真正爱的人是谁!”
他在这里哭着咆哮、嘶吼、发癫……她全当听不见。
就像当初在拜小泥人儿的时候,听不见贺平安的愤怒一样。
他被她拜了大半辈子,居然成了被她无视的男人。
直到此刻,衡羿突然懂了贺平安望向自己那道复杂的目光,到底是在传达什么——
活人怎么比得过死人呢?孙砸,承接我的命运吧。今后她的白月光,就是我啦!
不,他绝不接受贺平安的命运。
他不要变成整日里,就知道发癫的妒夫。
连上床都在嫉妒。
他也根本不可能让她继续祭拜贺平安。
衡羿上前拿起灵牌,花祝年从垫子上爬起来抢夺。
最终被他推倒在地上。
贺平安的灵牌被衡羿掰断后,摔砸到对面的墙上。
她起来跟他打架,却被他紧紧束缚住:“你是我的妻子,怎么可以祭拜别的男人?”
“我没承认,也不是我想当的。”
衡羿突然冷笑道:“这重要吗?这不重要!今晚,我们就圆房。我们要做正常的夫妻,我要做你的男人。”
花祝年狠狠瞪着他,仿佛能把他的脸瞪穿一般:“你想死是不是?”
他突然凑过去往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癫狂中又带了几分伤心:“这是你求来的,别不要啊!年年,我是你的夫君。我是,你一直想要的人。”
她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我要你十八辈儿祖宗!谁求你了?谁要你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求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衡羿突然变得比临死前的贺平安还要委屈:“我就是你求来的。叶公好龙,你好我,怎么你把我求来了,又不要我了呢?”
他说着,还想去吻她。
目光已经落到了她的唇上。
花祝年之前就总被贺平安如此对待,她对这种目光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