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祝年对衡羿诓骗道:“后生,本来是要说让你花钱买碗的,可是这钱既然没花出去,你觉得这个钱应该怎么使呢?”
衡羿笑了笑:“自然是我拿着用。”
花祝年瞬间恼道:“你看看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我虽是帮你省了钱,可是家里的碗就不用赔了吗?你还是要赔给我的!大男人,可不能这样小气。你这么小气,日后是没有姑娘嫁给你的。”
衡羿随口说道:“那就不娶。我本来,也没有成亲的意思。”
鲁绒绒的目光微微地怔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没看上她,还是和谁都不想成亲?
花祝年倒没有鲁绒绒这样悲观。
她笑了几声后,信心十足地说道:“那看来,你家里还未曾给你说亲啊!你小子,不会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吧?”
鲁绒绒听完,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她喜欢干干净净的男人,特别是没有跟其他女孩子有牵扯的男人。
衡羿冷笑一声:“摸过。我去附近的破败巷子里玩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你似乎还撞见我跟巷子里的那位大娘……”
他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引得人无限遐想,可紧接着又话锋一转,垂眸看向她问道:“花大娘,你忘了么?”
第026章 让她在闭眼前的一刻
那些破败巷子里,都是什么人在做生意,鲁绒绒是知晓的。
娘之前带她来镇上集市的时候,经常提醒她,要避着那些地方走。
不然看见不该看的,容易污了眼睛。
她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后生,居然会去那种地方。
那里都是些年纪偏大的女人,都可以做他娘了。
她现在除了震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要这个人。
如果嫁给别人做妾的话,那对方也是个不干净的。
可能年纪也比她大很多……
怎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还是个经常去那种地方的人呢?
她就只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了吗?
鲁绒绒想着想着,就开始在一旁掉眼泪。
这样的世道下,不是被人抢,就要嫁给玩女人的男人……
怎么留给她的出路,就这么少呢?
花祝年把脸一沉,一把抓住衡羿的手:“你跟我过来!”
衡羿一边被她抓着往小巷子里走,一边担心道:“花大娘,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鲁绒绒连忙跟在他们身后。
其实,当这后生说出自己去那里玩之后,花祝年是有幻灭感的。
昨天她的确看到这后生,跟里面的一个女人有牵扯,可是她只看到他给对方银子。
当时因为她一时的大意,再加上被那位高人忽悠,才觉得这后生是狐狸精,专门引诱女人做那种事。况且,她确实有老姐妹儿,在受辱后自杀去世的。
以至于差点害死他。
可是,自从她知道他不是狐狸精后,就再没把他往那种事情上想过。
甚至于,看他给那些捞尸体的人,给银子给的那么大方,她觉得他是好心在帮那个巷子里的女人。
并不认为他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
毕竟,那位看年纪,跟她差不多,的确可以做他娘了。
她今天就是要带他去对质。
如果,这后生确实是去玩了,那她就不让他住自己家里了。
他跟鲁家丫头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可是,等花祝年带着衡羿,去到巷尾那间破败房间时。
在外面闻到了一股很重的血腥气。
衡羿顿时觉察到了什么,推开门一看,昨天被他赠银子的那名女子,已经死在了床上。
收拾好的包袱,还搭放在她手边。他赠的银子,已经不知去处。
鲁绒绒年纪小,吓得顿时瘫坐在地上。
花祝年上前查看后,将女人的眼睛缓缓合上。
衡羿整个人像被雷击了一样,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
是他害了她。
如果不是他赠她银子,让她收到了命数里不该有的馈赠,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全都是他的错!
当时ῳ*Ɩ ,不应该在外面给她银子的。
定是被什么人看到了,然后才对她谋财害命。
明明她都准备不干这行了,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只差一点点,就能走出这条小破巷子了。
外面雷声轰鸣,衡羿跪在床前,痛哭不止。
就因为出于对小信徒的一丝丝怜悯,竟然害了另外的人。
神仙一旦动情,就是这样的下场,害人害己。
花祝年担心被人看见,到时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硬是一个人,拉扯着两个死沉死沉的年轻人离开。
鲁绒绒是吓得腿软,走不动路,衡羿则是沉浸在痛苦之中。
他这趟下来,是给小信徒收尸的,没想过害什么人。
花祝年把这两个人,拎出去老远,才扔下他们,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空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将几个人浇成了落汤鸡。
衡羿反应过来之后,要回去给那个女子收尸。
可是,他刚要往回走,就被花祝年推了个跟头。
“你还回去干什么?”
雨水从他的睫毛处滚落:“我,我要去给她收尸。”
“人是你杀的吗?你就去收尸?”
花祝年深谙这官府办事的规律,一时抓不到人,随便找个来顶罪的,也是有的。
才不管你犯不犯罪,交差了事最重要。
那名女子看起来刚死没多久,说不定杀人凶手还在附近。
看见他们几个过去,没准这么会子功夫,都去报官了。
那是处是非之地,自然躲得越远越好。
衡羿哭得很伤心,他感到特别自责。
如果他什么都不管的话,对方是可以不用死的。
偏偏他管了一下,她就死了。
她是因他而死的。
花祝年对衡羿质问道:“后生,人都死了,你别让人家背这个污名。你跟大娘说,你跟她到底有没有事儿?”
衡羿哭着摇头:“没有。我那天,看见她,想、想起一个故人,才给她银子的。我并不知道,这会害死她。”
有时候,神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在下来之前,他关闭了看对方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前世今生的神通。
不然,可能会承受不住。人间的每个人,都是有来由的。
他看到凡人此刻的苦难就够痛苦了,不想再看到他们前世有多苦,今后有多苦。
就算看到又怎么样呢?他根本救不了这些人。
没有人告诉过他们,拜神是没有用的。
如果有用的话,就不会受这三十年代战乱之苦了。
天道一直在从人间选人,百姓也一直在选人,可是选上去的帝王,还是一个比一个昏庸。
这个人间像是被抛弃了一样。任由凡人苦苦挣扎,自生自灭。
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三十年,他本来应该造反成功,平息战乱,在人间当帝王。
可偏偏被五马分尸,提前回归了神位。
兵革仙话里话外,都说这三十年战乱,是天道给人间的责罚。
罚他们有眼无珠,看不清真正拯救他们的人。
当初他的五马分尸,虽是帝王下的命令,可帝王却是百姓选的。
他的死,是百姓的选择。
后面这三十年的战乱,是百姓当初选错的代价。
可是,衡羿已经原谅他们了。
从他回归神位的那一刻,就彻底不计较了。
没有神会跟愚昧又可怜的人计较的。
他们本就看不清来路,在有限的条件下,又能做出什么正确的选择呢?
还不是,权势者怎么选,他们就跟着怎么选。
天下共担这业力三十年,到如今,也该结束了吧?
天道不曾悲悯于任何人,让每个人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可是衡羿却因为对人间的悲悯,感到无比痛苦。
他抱住花祝年,哭得泣不成声。
花祝年无从窥探衡羿内心的想法,只觉得这后生是个好孩子。
至于刚才他说自己去玩过,可能只是想要拒绝这门亲事的意思。
花祝年是过来人,她能感觉到衡羿对这门亲事,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若是换了寻常男子,早就听懂她话里的暗示,去对鲁绒绒献殷勤了。
可是这后生没有,整个人呆愣愣的,好像还挺排斥。
鲁绒绒自然也能感觉到,薛凡对自己的排斥。
他都不和她走在一起。
宁可走在花婶儿身边,也不走在她旁边,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就连此刻,他无助地哭泣,需要人安慰时,也不会选择她。
可是,这并不妨碍,她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娘虽然不让她接触巷子里的那些女人,但娘也说过,那里的女人都是苦命的。
有些男子以去那里玩过,而沾沾自喜,若是里面的女人死了,便觉得晦气不已。
可是没有人像他一般,会为里面的死去的女人痛哭。
花祝年轻拍着衡羿的背说道:“后生,不哭了。她、她这,也算是解脱了。你想想,这人间有什么好待的呢?她受了半辈子苦,也受够了。等她下辈子,再投胎来这个世间的时候,希望天下已经太平了。”
人间有多苦,衡羿自然知道。
可是他有心结,怎么也解不开:“她是因为,我赠银子,才会死的!”
如果不是他赠银子的话,她就不会被恶人盯上,也就不会在从良的那一刻死去。
“不是。她是因为乱世,才死去的。小儿于闹市怀金,都容易被抢,况且,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呢?她孤苦无依,你给了她人生最后的温暖,让她在闭眼前的一刻,不那么恨这个世间。”
花祝年的情绪,出奇地稳定。
因为,诸如女人这般死亡的场景,她已经在自己身上幻想过无数次。
只是她身边,刚好有贺平安护着,所以不至于沦落至此。
可是,有朝一日,贺平安若是走在她的前头,那她的下场或许和那个女人一样。
花祝年知道世道艰难,女人本来就很难生存。
达官贵人欺负百姓,百姓之中滋生匪徒,匪徒不敢惹强壮的男人,只能将手伸向无人庇护的女人。
她知道,王寡妇就是随处走动,手里都拎着两把菜刀,可晚上的时候,也终究是睡不好觉的。
因此,就是明知道,王寡妇准备活埋了她,取代她的位置,她也并不生气。
贺平安说白了,不过是乱世庇护自己的工具。
自己若是无力回天了,那借给老姐妹儿用用,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不是她大度,只是她很理解女人的苦难。
特别是,乱世里的女人,有多难生存下去。
正因如此,她此刻也打定主意,要促成这后生和鲁绒绒的亲事。
第027章 全天下背弃他之时
衡羿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心痛的感觉了。
怪不得兵革仙,说他此番下来,是自讨苦吃。
如果在天上待着,他永远是置身事外的神,根本不会沉浸于凡人的不幸之中。
哪怕这种不幸,是他所造成的。
花祝年为了给鲁绒绒和衡羿创造机会,强行让他从悲痛中抽离出来。
她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
“哭哭哭,哭够了没?好歹你也是个男人,这还没让你上战场杀敌呢。怎么这么没个男人样?”
衡羿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没想到被自己的小信徒一顿骂。
他不自觉地用沾满泥水的衣袖,擦了擦眼泪。
结果弄了满脸污泥。
鲁绒绒蹲下来,想要帮他擦去,却被他偏头躲开。
他接过她干净的手帕:“我自己来。”
花祝年走到衡羿面前,朝他伸出了手:“后生,你先把碗的钱赔了再说。”
衡羿仰起头看着他的小信徒。
天空阴暗,乌云蔽日,雨水连连,她站在他面前,像一柄遮雨的伞。
衡羿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结果被花祝年反手打了一下。
她厉声道:“干嘛呢?让你给钱!”
衡羿的脑子被雨水浇得不太清醒,懵懵地问她:“多少钱?”
“先来两锭银子吧。”
花祝年的意思是,先来两锭银子花着,等以后她需要钱了,再问他要。
只要她不说具体的数目,那这个钱他就慢慢还吧。
虽然听起来很像讹人,但没错,她就是在讹人。
这可是乱世,谁跟你温良恭俭让呢?
她要生存下去,还要给将军置办东西,总不能次次都跟贺平安伸手要。
到时候,又要被他打一顿。
她也得找些来钱的路子不是?况且,她还给他介绍媳妇儿呢,就算是媒人也要介绍费的。
衡羿哭红着眼睛,把银子给她后,就见她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两个互相搀扶着回去吧。我先去办点事儿。”
鲁绒绒站起来问她:“花婶儿,你要去哪儿?”
花祝年眼珠转了转,将鲁绒绒揽过来,小声说道:“回去后,你贺大叔要是问你,花婶儿怎么没回来,你就说,我拿着钱去买碗了,特意给你俩留出相处的机会。”
鲁绒绒看了看花祝年手里,拎着的一摞碗:“婶儿,你这不是,有碗吗?”
花祝年戳了鲁绒绒的额头一下:“我就不能干点儿自己的事儿去啊!这不是,让你帮着瞒瞒你贺大叔么。”
鲁绒绒不好意思道:“我们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要不然,贺大叔又要起疑心了。就他那个臭脾气,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你到时候,又要挨打。”
花祝年正是因为自己挨打,才不想让鲁绒绒今后也挨打。
她想她嫁个真正喜欢的人。
再者说,那群流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去乡下掠夺一番。
现在不趁这个机会,跟后生培养感情,早点把人给占下,那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她当初就特别后悔,没能把薛尘给提前占下。
早知道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她就该把他抢回花家的。
或者是,跟他一起去参军也好啊。
可当时她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等种子渐渐发芽后,他已经是护国大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