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祝年冷笑道:“那不一样。他最恨别人欺骗他。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你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你的承诺没有实现,你待他并不像所说的那样好,他的刀会毫不犹豫地落到你的头上。不仅他是如此,很多人都是如此。”
“可能如你所说的那般,有很大一部分人世世都是傻子,永远看不出自己被人利用。不过,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今天他可以因为傻被你利用,明天也可以因为傻被别人利用?等他被别人利用着挥刀砍向你的时候,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开启他的智慧?”
风和畅从没想过这些。
因为,他不会给别人挥刀向自己的机会。
傻子唯一活下去的价值,就是被他所用,一旦背叛,那就成了敌人。
他没那么多闲心,教傻子分辨是非。
花祝年临走前,再次警告他:“应该会打很长时间的仗,你与其伪装个三五十年,不如趁年轻改改自己的品性。借假修真的人不是没有,从现在开始改不算晚。”
风和畅不屑地嗤笑一声。
花祝年也并不觉得如何被瞧不起,哪怕他现在确实瞧不起她。
可她仍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合伙做生意,一起打天下,跟夫妻间搭伙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同。有很多夫妻,都是一开始,利益算计虚情假意,但只要日后相处得好,互相让利,互相疼爱,也是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可只要有一方执迷不悟,那就会天天吵架,打架,甚至是产生不可扭转的动荡。”
其实任花祝年再怎么劝,都是没有用处的。
风和畅不会听。
他的执念也很深,深到无处可解。他十世王侯,十世将相,在这一世,也必须大权在握!
天地为炉,百姓为羹,被他反复煎熬。
风和畅对花祝年,是充满鄙夷的。一个山野之间的小老太,根本不配跟他搭伙过日子。
他们之间,只能是牵制与服从的关系。
花祝年煮好醒酒汤后,拎着壶去了后山。
这片山绵延不断,是十几个村镇的依靠,里面埋了数不清的尸体。
山林间游荡的均是恶魂。
花祝年坐到宋礼遇身旁,给他灌着醒酒汤。
宋礼遇哪怕脖子上架着贺平安的大砍刀,看到这番情境,恋爱脑都止不住地蹭蹭往外长。
他喝了几口汤,对花祝年说道:“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
花祝年看了贺平安一眼,贺平安磨着牙地不搭理宋礼遇。
她无奈道:“你先清醒清醒。”
宋礼遇凑到她面前:“你明明可以站着喂我,可你却坐到我旁边喂,你还是在意我的。”
贺平安的砍刀在他脖子上,硬压了一下:“你他妈找死是不是?都说了,让你清醒清醒!”
宋礼遇看也不看贺平安,蓦地冷笑道:“一个男人,最失败的,就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你就不能大气点成全她吗?反正,我们都已经成亲了,这事儿都摆在这儿了。你要是做大的,也成。那我做小的呗。”
花祝年赶在贺平安一刀砍死宋礼遇前,对他解释道:“我腰疼。”
宋礼遇担忧道:“那你让他把我解开,我给你揉揉。你这是老毛病了,等我带你回京城,给你找个好点儿的推拿师傅,让他天天伺候你。”
她又给他灌了几大口醒酒汤:“不是。我坐下喂你,是因为我腰疼,没办法弯腰。”
宋礼遇瞬间就蔫儿了:“哦。”
花祝年放下碗,拍了拍他的颈:“你清醒点儿了吗?”
她之前看他在酒席上喝了不少酒。
宋礼遇闷声道:“我本来,也没醉。我酒量很好的。就咱们成亲那天,那文武百官给我敬酒,都没把我喝倒。”
贺平安听不了这个:“我看你是真想死了!”
“那你就砍死我。反正,我死了,她也得惦记我。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喜欢死了的人。到时候,她屋里摆俩小泥人儿,一尊前夫哥,一尊我。让你天天看着,气死你。”
贺平安看向花祝年:“婆娘,你到底留着他有嘛用?我就不能砍了他吗?”
花祝年难堪道:“要不,你再忍忍?我一会儿就说完了。”
贺平安是听话的,可他又实在是气,最后拿起刀背邦邦地,在宋礼遇头上狠敲了几下。
宋礼遇被折磨得不轻,靠在花祝年怀里哭,又被贺平安一把揪了回来。
花祝年认真地问道:“你出京城的时候,皇帝老儿是不是已经病重了?”
宋礼遇红着眼睛装傻:“不知道啊,宫内的事,我一个宫外的,怎么会知道呢?”
喜欢归喜欢,可他也不是什么都跟她说。
况且,他知道她是个狠角色。
搞不好,从他这里套点什么消息,套完就杀了。
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还会对她又失望又爱慕。
花祝年坦诚道:“我就直说吧,我从下边儿来上边儿的时候,看见他了。我上来,他下去,刚好跟他打了个照面儿。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你迟早也会像我这般荒唐。”
第091章 你不敢留我
宋礼遇忽然沉默了。
他颈上的大砍刀, 似乎是待了太久的缘故,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冰冷了。
甚至接近他的体温,让人愈渐地觉察不到。
良久之后,他才感叹道:“难说。”
花祝年忍不住对宋礼遇探寻道:“我一直以为, 这些人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的。”
宋礼遇干笑了几声:“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跟你种田也差不了多少。播多少种子, 出多大收成。如果自己什么都没种, 家里却满仓的粮食, 那就是抢的呗。要么怎么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呢?’其实,这世道从来就没变过。”
说完又怕自己挨打, 他特意跟她解释道:“这不是我说的啊,这是当时我还在镇子上时,一个教书的老先生教我的。当时,前前前前前前朝, 不是没想过自救措施,特地下拨了一批御史。你知道的,我爹为非作歹, 欺男霸女, 磋磨人惯了, 所以我当时吓得连书都读不下去。”
“可是, 那个老先生跟我说,哪个朝代没有御史呢?又有哪个朝代没亡过?朝代从诞生之日起,就面临着灭亡。基层构建是绝不能大动的, 那就是上层建设的爬犁, 动了就会天下大乱。你就放心吧,你爹不会有事的。不只你爹不会有事, 所有人的爹都不会有事。”
“他还教我辨别形势,说你不要听那些肉食者吹五拉六地说什么,要看自己的生活在古书上找不找得到,这才是判断日新月异的唯一准绳。如果现在所遭的罪,千百年前的人也受过,那就说明所有人一直在这里打转,从来没有走出去过。像迷失在森林里一样,一直困到死。”
花祝年给自己倒了碗醒酒汤。
一饮而尽。
其实有点儿不太想干了,她忽然觉得去修道也挺好。
实在不行带着贺平安,找个山洞修道去。
宋礼遇看到花祝年眸中黯淡的光,他颇为骄傲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瞧不起你们吗?”
贺平安拿刀在他颈上来回拉锯了几下:“你找死是不是?瞧不起谁呢?”
宋礼遇叹气道:“哎呀,你这个莽夫,跟你有关系吗?怎么竟找骂呢?连个话都听不懂!我说的‘你们’不包括你哈。我说的‘你们’是,她和历代被士族控制的帝王。”
“以后她要是真夺了天下,被史官来写的话,那也是列在帝王本纪里的。可你就是个臭种地的,连被我看不起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都不看你。你没有被记载的资格,我这么讲,你明白了吗?”
宋礼遇是有些傲气的。
被贺平安拿刀这样抵着,他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他觉得自己肚子里这点儿货,换了任何一个草包,都能被他捧上皇位,天下万民都将臣服于自己。
贺平安凭什么这样待他?
他也不过是有一把大砍刀而已。
可是大砍刀是什么呢?是英雄的标配吗?不,是驴前面套的嚼子。
他每换一次主人,那个主人就会给他新打造一把砍刀,也就给他套个新嚼子。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莽夫,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啊。
贺平安扔下自己的大砍刀,拎起宋礼遇,往旁边的树上,摁着他的头猛烈地撞了几下。
树干都被撞裂了,宋礼遇撞得满头血。
血淌了一脸,他恼道:“士可杀,不可辱!”
贺平安才不听这个,踹倒宋礼遇,解开裤子,就往他身上撒了泡尿。
热尿浇在身上,宋礼遇像人死了一样,魂魄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花祝年无奈地别过头去,唉,你说你惹他干什么啊?
贺平安撒完尿,又把宋礼遇拎起来,抽了他两巴掌。
“我婆娘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说有的没的,瞧不起谁啊!他妈的,我还瞧不起你呢!算什么东西?”
宋礼遇现在是真的想死了:“你杀了我算了!又要问我话,又要羞辱我。”
说完又看向花祝年:“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啊?我都心疼你。”
贺平安猛地将宋礼遇的头冠削了下去。
宋礼遇头上一凉,发髻散落下来。身上沾了尿骚味不说,整个人蓬头垢面的。
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花祝年无奈地看着贺平安:“我话还没问完呢,你能不能不要让他哭了?”
贺平安上去就踹了宋礼遇几脚:“听见没?我婆娘不让你哭了。”
宋礼遇哪儿受过这个罪,疯狂咆哮道:“你弄死我,你弄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贺平安治胡搅蛮缠的人很有一套:“再哭尿你嘴里。”
宋礼遇当即就闭上了嘴,大颗大颗的泪滴,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他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在这么乱的世道,来这里接她回家?
她从未喜欢过他,还任由一个莽夫来羞辱他。
花祝年并没有给他多少调理心情的时间。
她对他问道:“为什么瞧不起那些人?就因为,他们是你扶持上去的吗?”
宋礼遇看了贺平安一眼,不开心地说道:“不是。倘若光是因为这个,倒也没到瞧不起的地步。”
“那为什么,这样瞧不起?”
宋礼遇小声嘟囔道:“你给我擦一擦,我才讲。”
花祝年刚拿出锦帕来,就被贺平安一把抢走了。
他拿着帕子往他脸上胡乱地蹭了蹭,蹭完就丢了。
锦帕在暗夜中飞舞,宋礼遇看到了上面绣着的两条游动的锦鲤。
内心痛得要命。
她既然带着他送的帕子,为何要这样糟蹋他呢?
“我看不起他们,是因为他们太容易遭到引诱了。上去之前明明都是穷苦人,他们能不知道什么样的策略,是对百姓好,什么样的策略,是在掠夺吗?当然知道了。可只要我一提,他们就应允。一个个不知道自己干嘛吃的,自然是让人瞧不起了。”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傀儡?他们当然知道了!可是,大家都很乐意当呢。说起来是被迫做这荒唐事,实际上,谁享受谁知道。江山几代易主,就是因为这种草包的可替代性太强了。换他妈的几个壳子,都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不过,你一个小老太应该不懂这种感觉。我对这些人有着顶级的掌控,精准地拿捏着他们的每一个弱点。看着他们跌落万丈深渊,最后还高喊着是我这种权臣,耽误了君主。他妈的,一个个自己没自制力,就说自己昏庸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花祝年大概理解宋礼遇,为什么会看不起这些人了。
上去之前豪言壮志,上去后都当了狗。
无一例外。
宋礼遇是从来看不起反抗者的。
他觉得他们最后都会背叛,当初所立下的誓言。
让一切都变成笑话。
因此,他才会在前朝君主,说了那样的话后,评了句“难说”。
花祝年对宋礼遇问道:“宋大人,你可愿帮我?”
宋礼遇愣了好久后,才勉强说道:“我有点儿不愿意。要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老皇帝在你死而复生的时候死了,那现在肯定已经新帝登基了。可新帝我知道啊,是个比老皇帝还草包的草包。不久后,就会全都反的。”
“我的幕僚跟我说,天下蠢蠢欲动的势力分十九股。你这小山沟里的队伍,根本算不上号。我就是投奔,也是去找庞大的势力,哪里看得上你这小门小户的。”
花祝年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她知道他一向如此,没有利益的事是不做的。
以绝佳的眼光,挑选最昏的明主。
宋礼遇看了她一眼,又别别扭扭地说道:“不过,你,你若是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帮。”
贺平安怒道:“婆娘,你别求他,让我砍了他算了!”
宋礼遇梗着脖子闹道:“砍砍砍,你砍!你砍死了我,她一辈子当风和畅的傀儡,到死都是。”
“那老子再砍了风和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