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吃……”
崔明端再后知后觉应下,再望向坐着的的人。
她神色淡然自不必说,绪安也叼着根肉条,呼哧呼哧啃得欢。“崔兄,你来啦,坐。”
“……”
崔明端应邀找了个位置坐下,尚未抬头揉揉额角,袖口的猫,便钻了出来。
“呦,小草。”
萧鸣笙将手里吃剩那条去逗它。今日晕症缓解了不少,没再抱着橘子,潦草也算是赏面,挺着鼻子嗅了嗅,试探性一步一步过来了。
阴阳两色的耳朵,随之一动一动的。
父子俩也旁若无人说起了话,“陛下不是给了我两道圣旨么?这两日是在忙什么?”
“儿子……”崔明端口舌伶俐,到底也不及父亲。
他想的是,如何帮父亲推了这桩任命。
“吉安府,远是远了些。不过这些年运河疏通,往来更加便捷。为父去了,也能时时捎些好东西给你们尝尝。”
崔三爷一视同仁,也将切出来的边角料给了崔明端,“我想想,眼下大寒,离荔枝成熟也不远了。鸣笙想吃荔枝么?”
“啊?”
一心在逗猫的人尚未发觉道长喊了自己的名字。
按理来说,女子的闺名——崔三爷就算是作为叔父,能直接喊出来么?
她瞟了崔明端,手里的肉条被潦草扒拉走了也没留意到,“荔枝……我读过‘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京城的荔枝……”
“看吧,近日这桩案子,该查的地方多着呢。”崔三爷对着皇城的方向嗤笑道,“自南华郡能种荔枝,这些年贡来京城的,新鲜了不少。六郎不喜欢吃,便给鸣笙吃吧。”
连六月贡荔枝的事,都交代好了。崔三爷是当真要接吉安府这烫手的差事。
辞官不受,并非没有先例。
只是,他道心不坚,既放不下这孩子,也牵挂着六郎。
崔明端今日过来,一是探她的病,二来,也是想顺道再去一趟眠山。便是父亲不见自己,见见观主也是可的。
回城时,绪安已经睡着。
就由崔明端抱着回去。
原是崔三爷要抱的,崔明端比阿藤更快动作。
比起前几回搬木头的手法,是熟稔精道了不少。
崔三爷唯一担心的,便是萧鸣笙了。
走前,指着呜呜的北风,叮嘱道:“虽说一候鸡乳,京城的天,还是冷得很。孵蛋的事,不必操之过急。且看征鸟厉疾,你们这小身板,也少出门走动,万一遇到个猛禽,一把抓了去,也不无可能。”
说的是猛禽,何尝不是不要命的猛人?
萧鸣笙自知贪腐案牵涉甚广,便老老实实在家猫冬养病,练习箭术,行商诸事,便由三位公子去做。
临上马车前,绪安醒了过来。他心里一直惦记个事,说什么都要凑到萧鸣笙耳旁去说。
无法,崔明端便只能抱着人,往她那处挪了几步。
“崔兄,再向前点。”
“……”
“崔兄,要不你把本公子放下来,让郡主屈尊蹲下来便是。”
外头又下起了雪,他的鹿皮靴子是暖,也怕他胡闹进了雪。
崔明端便绷着身子,再度挪了一步。
绪安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萧鸣笙怕他摔了,上前一大步,堪堪接住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耳边便有一个极低的声音,“其实,我爹不想我练箭。也不让旁人晓得我会。”
嗯?
萧鸣笙转折眼珠子,还没理一理。
人已经交由崔大人揽了回去,也不知听没听见,端方君子的耳根是红的。
而到了马车之上,绪安这鬼灵精,还缠着要崔三爷抱,“呀,崔兄你爹都回来了,那往后我还能报一报你爹的名号。看京城人谁敢欺负我?”
“哈哈……”
崔三爷不置可否,权当绪安是个大暖炉,手法粗暴抱着暖和身子。
山路迢迢,他闭目假寐,反倒是又把绪安哄睡了。
崔三爷又睁眼,看六郎对着绪安一脸怜爱之情,不免叹了口气,“我要去吉安,也不知几时能回来。有个事,你需得想清楚……”
第085章 咬春
“父亲但说无妨。”
“鸣笙的身子, 格外弱了些。纵是你心悦,来日总是要为子嗣考虑……”
“父亲……”
崔明端难得出声打断,沉思半晌才道,“而今, 陛下尚未明旨几时成婚……”
“伴君如伴虎。其中艰辛, 你比我更懂。”
崔三爷也叹道, “不过, 圣上是明君, 这事便简单的多。过了年, 你也二十有五了,总不能一直拖到你而立之年去。此事, 若是鸣笙不急, 你也无需急躁, 朝野自有人会在陛下跟前提及。”
“父亲深谋远虑, 儿子自愧不如。”
崔明端应下。也不便告诉父亲,她大抵是真不急, 而自己急么?
受马车颠簸,袖中揣着的潦草咕噜咕噜动着。胸膛那颗不安分的心,大抵也是如此吧。
梅花坞幽静清旷, 车厢仅有车轱辘响动的声音。
而马车上方, 盘旋着只体型颇大的鹰,像片黑云萦绕不去。它仿佛饿到了极致, 势必要抓只猎物回去。
*
京中各处忙到了年下, 登闻鼓院也没结案。
立春之日, 东风解冻。梅花坞的梅树众多, 这处谢了,那儿又开了, 总是花团锦簇。
猫了半个月,萧鸣笙抱着小草在廊下伸懒腰。
是的没错,潦草已经成了她的猫,赶着在下一场大雪来之前。
崔大人就将潦草的一应用具送了来,阿藤还特意留下住了两晚,美其名曰,帮着贵人驯猫。
“大人说了,让小人跟着袁侍卫挤一挤就是了,或是猫在潦草身旁对付一宿。”
崔大人将好话留给了她来说。
那两日,潦草自然是跟着阿藤睡的,萧家旁的没有,房间多的是,重新收拾一间出来。
潦草在崔家,原也是跟着阿藤睡,可它机灵着呢,知道哪里的炭火最暖。在萧家,亦然。
不用阿藤哄骗,也没等萧鸣笙拿出自制猫条,猫儿已经跳上了她床榻,再端坐打量她。
“嗷……你这样不说话看着我,可真是像极了崔大人。”萧鸣笙试探性伸手,给它闻闻自个儿的味道。
潦草低头嗅嗅,等两脚兽轻轻给它脑袋挠痒,便舒服眯了眯眼睛。
如此,潦草便正式成为萧家的猫——小草。
白日里,是阿草跟它玩得最多。
阿藤交代过,不可让它多睡,多玩一玩,夜里跟着贵人才会安眠。
那小草能玩的东西,可比崔家更多。从灶房里取来引火的稻杆,就是天然的逗猫棒。
卢妈妈原先是怕猫儿搅了郡主养病,可潦草来了几日,不说是郡主了,就连是袁志,也跟着话多起来。有一回,她还撞见袁志在同小草说话,不过声音太低,隐隐听到两个“草”,其余的就不太清楚了。
萧鸣笙抱着小草舒展了身子,去灶房预备春饼的饼皮。
舀面粉,第一下,只有半勺。
空气里飘浮着面粉,潦草喵呜了一声。
“呀,还得预备你的份,是么?”
萧鸣笙便再多舀了半勺。
阿草探头看了那份量,小声道:“多了?”
“……不会的。”这半勺,是给潦草预备的。但今日风暖了起来,也不知梅花坞会不会迎来贵客。多备点,总没错。
加水搅拌成棉絮状,再揉成光滑的面团。
萧鸣笙退居揉面二线已多时,阿草都自告奋勇接过了卢妈妈的活计,“我力气大,来揉面正好。”
揉好,盖上湿布去醒两刻钟。
这空隙,正好去预备配菜。内侍省送的东西,十分齐全。
胡瓜、胡萝卜、韭菜和豆芽,都是新鲜的。
萧鸣笙拿着胡瓜多看了两眼,在日影下,瓜皮上的小刺还直挺挺的。
“是这胡瓜有什么问题吗?”
阿草将手上的面泥洗干净,也凑近看了看。
“一点问题也没有,反而是十分新鲜。”
“那郡主在看什么?”
“我看的……”
萧鸣笙也是有口难言,但也拣了话告诉阿草,“我想,包子家或许也在做春饼,只是不一定有胡瓜。地里还是硬,胡瓜都没能种下去呢。”
也不知这儿的百姓几时也能像她这样在立春就能吃到夏日的胡瓜。
也知这是奢望,忧虑也深远,萧鸣笙没多纠结,把瓜洗干净,让阿草这个快刀手将胡瓜切成细条。
胡萝卜也是如此。
而韭菜和豆芽则是简单焯水煮熟,放在一旁备用。
等着春饼的皮擀出来,像擀饺子皮一样,大小均匀,又前后涂上冷却后的油,一张一张叠起来,再用擀面杖将四周轻轻擀平,再放蒸屉上,冷水上锅,一刻钟便好。
饼皮还没熟,方才念叨的包子已经登门了。
他这回来,面上多了些羞涩的笑。
“姑娘……我家买了个石磨……你们吃豆腐么?”
“呀,几时买的?这样大的物件,定是要不少银子吧?”
“嘿嘿,也不要多少钱。有户人家从前就是做豆腐的,只是现在不做了,那石磨就闲了下来,就收了一点点钱。”
包子怀中还抱着个柳条篮子,上头盖着一条干净的棉布。掀开一角,盘子里头叠着好几块豆腐,白白嫩嫩。
“呀,这豆腐做得可真好……是已经进城去卖了么?”
“嘿嘿,我阿娘同伯母学的,今日只是做的头一遭,除了送给姑娘这儿,剩下的就送了村里人,明日才开始进城去卖。”
包大娘还曾提出以新木置换老木的法子,如何与村民相处,自有她的智慧,萧鸣笙便也安心收了,“我在做春饼,你等一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蒸好的饼皮,从上面开始揭,薄如白纸,能透光看清手指。
包子转着眼珠子看姑娘的手指比自己的豆腐都白,连坐也坐不安稳了。
萧鸣笙也知他懂事,并没勉强他留下吃,替他多卷了几个。“左边的,是抹的甜面酱;右边这几个,是香辣的肉酱。你带回去给你爹娘尝尝,也替我谢谢你娘的豆腐。”
山下茶楼的地基,已经开始挖了。
来日,自然是有用到豆腐时。只是,萧鸣笙也不敢打包票,“我常听人说,撑船打铁磨豆腐,都是苦差事。不过,再难的差事,像你家伯父,也能因此发家。眼下冬日,大家都没几个菜,卖豆腐正正好呢……
这样,每日也给我留五块……你也别先急着说,我可不是照顾生意。你头一次送豆腐给我时,我就想着梅花坞要是有人做豆腐就好了。内城虽好,但家里人都不方便进城去。”
“那……”包子看了萧家的院子几眼,“姑娘手艺好,但每日吃五块豆腐,就是码头里的大鱼大肉,也吃腻了。不如我每隔三日送来,等姑娘的茶楼开起来,就怕我家的豆腐都不够姑娘卖的呢!”
“你口舌伶俐,也替我想得周到。”
萧鸣笙夸赞他几句,也替他想了想,“城里摆摊,或是要交租子。这冰天雪地,冻人也费银子。你可问过桂贤嫂嫂,她的摊子,除了花生羹,还另外卖些胡饼,是否还要再卖些香煎豆腐?不知你阿娘做过香煎豆腐么?我把方子也告诉你……”
话没完,包子是一个劲摇头,“我阿娘说,嫂嫂约莫是不想再见我们。还是不去了……”
张家已经迁了出去,桂贤嫂嫂一人在内城……约莫还是需要一两个亲友。
不过,到底是别人的家事,萧鸣笙也没多言。
想等着有机会再问问。
包子再次小心翼翼抱着篮子下山,萧家也围坐在灶房的木桌上。
春饼的饼皮薄,阿草拈着看了众人,坐对面的卢妈妈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再一挪,大哥似乎更老了。
而再换到郡主的位置,朦朦胧胧,好像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辣的……袁志你试试这个酱。”郡主在和大哥说话,可不知为什么声音也越发悠远。
“阿草呢?”
这是找自己么?
阿草觉着身体一轻,飘飘忽。
“喵——”随之而来的,则是众人的惊呼,“阿草,别玩了,快尝尝郡主的春饼。”
郡主会做饼么?
阿草半信半疑,神思又回了,手里的饼皮在无意识中已经被扯破。
“呀……定是我擀得薄了,想着家里东西也渐渐多了起来,又不在靠这饼皮管饱,自然是越薄越好。”
萧鸣笙站起身,再重新给阿草拿了一张,替她抹了酱汁,再将豆芽、韭菜、胡瓜丝、蛋卷等一一夹了进去,“你切的丝,又细又均匀,可要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