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芳芳在心里叹口气,她说服不了她娘。
原来中午的时候何秀英回来,赵爱金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一对猪肺,江家最近买肉买得勤,好几次她跟着江兰兰一起去肉摊子上,那老板都给江兰兰多送点猪下水之类的东西,她一看就晓得这猪肺肯定也是肉摊老板送的了。
可只见猪肺,不见猪肉啊,赵爱金可不就直接问出来了。
何秀英倒是没说实话,老实人也知道她婆婆一直厌恶顾家那后生,前些年是厌恶人家地主的出身,后来成分论取消后,又嫌弃人家守着个大屋子但穷得响叮当,所以她不敢说闺女跟顾家那个后生有来往。
但她心中有杆秤,知道了人家伢子帮了闺女,买点肉给人家改善一下生活是应该的,只是这事不能让婆婆知道。
本来这事儿她只说江兰兰去找肉摊老板的女儿玩去了,这猪肺是花几毛钱人家半卖半送的,支吾两句也就过去了。
结果吃完饭不久,何秀英去地里拔草去了,刚走,隔壁李大婶子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见着刘桂花就扬起嗓子大声嚷嚷:
“哎哟桂花婶儿啊!上回别人说你们家兰兰跟顾家那个走得近,我还不信哩,结果今天别人都看见了!到底咋回事啊,兰兰真跟人处对象了?”
李大婶子的眼睛在江家的院子里转来转去,果然没看见江兰兰,心里就已经有了判断。
刘桂花那会儿还有点懵,问:“什么?谁?”
江兰兰不是去她同学家里了吗?
李大婶子感觉有好戏看,用力拍大腿:“哎哟喂,就是顾家那个伢子呀,你这个做奶奶的竟然还不知道?胡婆子今儿都看见了哩,她硬是追在你家兰兰后边看,真真地看见她往顾家去了嘞!”
她不等别人说话,又摇摇头:“那顾家……哎,你们家兰兰这眼光……哎……不是我说,哎……”
她这几口气一叹,刘桂花心头的怒火就随之越来越盛,简直都要烧到她后脑勺上那一撮又稀又干的头发上去了。
因此在江兰兰回来之前,她就已经站在院子里骂了好半天,整个院子都是她的舞台,各种脏话几乎随口拈来一点都不带重复的。
江兰兰看她奶一眼:“第一,顾嘉深帮过我忙,我感谢一下人家;第二,我辛辛苦苦操持摆摊,也没见您给我多少钱,我自己一两块的零花钱,我还没有权利支配了?活该我当老黄牛每天给咱们老江家打白工?您骂这么久,也该骂够了吧。”
她又将目光在江芳芳身上轻轻飘过,顿了顿,落在赵爱金脸上:“婶子,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吗?您家芳芳读书好就读书好,想找大学生对象就找大学生对象,攀扯我做什么?”
赵爱金张张嘴,正要继续说话,被江芳芳扯着不让说,刘桂花却是立马就炸了。
她几乎是踮起脚来骂:“你这个赔钱货,也敢这么跟长辈顶嘴?你吃家里的喝家里的,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家里的,还感谢,我要你去感谢一个又穷成分又差的地主崽子?你感谢谁不好要感谢他?怎么,他救了你的命?还是给了你钱?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我还不知道?贱!就是贱!”
江兰兰不再说话,也懒得说话,兀自去堂屋里倒水喝。
她勾勾嘴唇,心里自嘲道,不久前还想着要跟她奶吵一架,至少得吵出一个能分钱的方案来,没想到刚回来呢,她就已经被单方面骂得连狗都不如了。
她没觉得自己跟顾嘉深来往有什么,自从觉醒后,她就相当于重活了一次,对乡下人在意的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事情根本不在意。
她想做什么,就做了,就这么简单。
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杯水,江兰兰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刘桂花面目狰狞,追到堂屋里继续骂,什么词恶心她就说什么,而赵爱金依旧嗑着瓜子看热闹,江芳芳不在,她不喜欢听她奶那毫无素质可言的谩骂,也拉不住她娘跟她一起进去,就说等下要去同学家讨论题目,顺便跟同学一起返校,收拾了书包就出去了。
而江家其他人,她叔应该在某个树下跟人扯闲篇吧,刚刚回来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听见了一众男人的笑声中夹杂着江茂松的声音。
她爷这会儿大概也在跟人打“木脑壳”,沉浸在天地人和的世界中。
嗯,只有她老实坨子一样的爹娘,每天日出而作、日入也不得歇。一家三口一个在挨臭骂,两个在当老牛。
没意思,真没意思。
江兰兰目不斜视,出门了。
走来走去,找到一个没有人的池塘边,江兰兰坐在草地上看鱼。
塘水不怎么清澈,隐隐约约能看见有青黑的鱼在水下悠悠闲闲地游来游去,而水面上浮着一些到处漂移的水黾,这边乡下都称之为“水板凳”。
“哎,真是糟心呐。”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有些烦躁,江兰兰摘了一片柳树叶子叼嘴里,呢喃道。
这种挨骂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了,在不分家、不外出的情况下,甚至可以预见还要持续很久很久。
原本以为自己能赚钱了,能为江家创造利益了,她奶的嘴巴会干净一点,当然,今天以前也确实稍微干净了一阵子,但一遇到事情,她奶的嘴巴子就自动重启脏话技能,很有一种只要没人阻止,她就能将人给骂得直接退回娘胎的地步。
不分家,她永不自由。
可分家,想了这么久,也始终没有任何办法能成行。刘桂花虽然不喜欢他们一家,但乡下家户大过天,她跟江良山,不可能同意分家。
这日子,好难过。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摆摊卖嗦螺,到头来不过是买了一斤肉感谢一下顾嘉深,就招来了无尽的辱骂,江兰兰就觉得十分灰心。
这会儿她宁愿自己也是池塘里一条鱼,对起初决定要在这片形势大好的天地里折腾出一番事业来的想法,竟然有些淡了。
怎么折腾呢?折腾什么呢?
她折腾了这么久,还不是得不到应有的报酬,赚来的钱都要给她叔婶一家做嫁衣裳。
想到江富平想要钱就能拿到钱,而江芳芳未来只说要进货刘桂花就能掏空江家的积蓄,而她,花自己的钱买一斤肉答谢别人,都要遭来恶骂,江兰兰的一颗心啊,就拔凉拔凉的。
微风徐徐,在池塘的水面上拂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有一条鱼弓着身子跳出水面,又重重地窜进水里,欢快且无厘头地到处游了一圈,最后朝着江兰兰这边的水面张开了圆圆的嘴巴。
江兰兰随手从身边拔了点草丢进去,鱼儿果然就屁颠屁颠地吃草去了。
她看了一会儿鱼吃草,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一骨碌站起来,指着天空大喊了一声:
“谁也别来惹我,我要发癫!!!”
调整好情绪,江兰兰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家走,路上看到小山坡上长了些正嫩的小笋,顺便扯了一大把。
怎么说呢,心情好不好,都不能耽误这口吃的,小笋子们她不扯,明儿就老成竹子了!
同理,该发癫的时候不发,她就只能继续委屈自个儿了!
第29章 逢人就怼
江兰兰决定要发癫, 就不是说着玩的。
等她回来的时候,何秀英两口子已经从地里先回来了。
黄昏时刻,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升起了炊烟。何秀英跟刘桂花在厨房里做饭, 江茂竹在院子里修鸡笼子,院子里独独坐了一个赵爱金,见着江兰兰回来了, 嘴角一撇,刺道:
“哟, 舍得回来啦!你奶不就是多骂了你几句, 咋还气性这么大呢?”
江兰兰笑一声:“是是是, 我不该气性这么大,要不婶子你也来挨挨骂吧, 我记性好, 我都记着我奶骂我的说辞呢,我重复出来, 您再听一遍?”
赵爱金被噎了一下,眼睛一瞪:“诶你这丫头,我又没骂你, 不就是说你两句,你还杠上了?照我说啊, 你奶就是骂得对, 你就是不学好,不仅不学好, 嘴巴子还跟个癞痢婆一样的刁!”
江兰兰点点头:“对对对,我嘴巴刁, 您嘴巴不刁,您是天下第一嘴巴不刁的人, 就该给您发个奖状,好好夸夸您!”
“我说你咋这么阴阳怪气呢,我可是你婶子,你一个小丫头,再这么说话,以后可嫁不出去!连村口那个老光棍李老汉都看不上你!成了老闺女又没个兄弟帮衬,可不得要求着我们富平管了。”赵爱金翻白眼,不高兴地说道。
她倒是不敢像她婆婆一样直接开骂,但被这么一怼,心里不好过,说话也就不管不顾了。
江兰兰嗤笑一声:“对,李老汉看不上我,但人家看得上你啊,你这么操心人家打光棍的事儿,你去给他说说媒,自己嫁过去?”
“胡说什么呢!你个小丫头嘴这么毒!”赵爱金怒了,指着这个伶牙利嘴的侄女骂。
何秀英正在切菜,听见赵爱金尖利的声音,菜刀都没放下就出来了。
她回来后也被刘桂花嘀咕了好久,但到底是习惯了,忍也就忍了,一边麻木地听着一边还洗菜做饭。这会儿听着妯娌骂闺女,就忍不下了。
“她婶子,你说啥呢?”何秀英站在屋檐下,直直地看着赵爱金。
赵爱金回头看,只见何秀英手拿菜刀,寒光四射,心里不由得一突。
她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就听过一句话,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在她眼里,何
秀英就是这种人,平时也不发脾气也不会说话,关键时刻人家是能操刀子上阵的。
“哎呀我可没说什么,大嫂你可得好好教训一下兰兰,什么话都能往长辈身上说了,这还是个姑娘家家嘛!说出去真是给咱家丢人呐!”赵爱金笑不出来,但还是下意识地将脸上那点狰狞的恶意给压了下去。
何秀英脸色不太好,她嘴巴长了张,想要反驳赵爱金,却受限于性格,干巴巴地说道:“她婶子,你别这么说,我家兰兰也是很好的妹子。”
想了想,她终于还是多说了一句:“我的闺女,我跟茂竹会管,就不劳你费心了。”
“嘿!”赵爱金皱紧眉头,上下打量着何秀英,“大嫂啊,你们这是娘俩合起来杠我呢?我都还没说几句,你们兰兰就有一百句话等着我了,这可要不得,将来嫁了人,还不得被婆家嫌弃死?”
何秀英讷讷,想说不会的,她闺女是很好的。不过还没开口呢,江兰兰就已经挑着眉眼说话了:“这简单,我有两个办法解决这个被嫌弃的问题。”
她伸出手指,比了个一:“其一,只要我将来的婆婆不是婶子您这样儿的人,人家就不会嫌弃我,我就睁大眼睛仔细找就行了,您啊,就是现成的模板,我光看着您,就知道要找啥样儿的婆婆了。”
“你——”赵爱金眼睛一瞪,气得脸发白,啥意思,啊?啥意思?这是说她以后就是个恶婆婆了?
“其二呢,”江兰兰看着她娘跟她婶子都将嘴巴张成了个O型,简直能直接塞进去一个鸡蛋了,明快地说道,“其二嘛,最简单了,我直接找个没有娘的男人,这不就解决问题了?”
“你、你你你——”赵爱金指着江兰兰,老半天“你”不出个后话来。
何秀英也赶紧拉住自己闺女,低声道:“兰兰啊,这话可不兴说啊,你还是个小姑娘呢,以后可不准这样说了。”
“要不是婶子那么说我,我也不会说这种话呢。”江兰兰跟她娘嘀咕道。
她知道,她娘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脑海中的观念也并挺陈旧,但她娘是爱她的,不会因为她这样离经叛道的话而骂她,但会因为害怕她说了这样的话后、被她婶子传出去对她不利而阻拦她。
“嘁,我看你这丫头是彻底没救了,哎呀得了得了,反正又不是我闺女,我这么操心做什么。”赵爱金觉得江兰兰这丫头简直疯了,她有预感,要是自己再说下去,这丫头还不一定会说出什么话来。
保险起见,还是给自己一个台阶,先走为好吧。
这么想着,她摆着一副懒得跟江兰兰母女计较的模样,扭着屁股去堂屋里了。
“婶子您可慢点走,别摔到石头牙子上把牙给磕了,这样人家李老汉连您都要看不上喽!”江兰兰在后头喊道。
赵爱金更气了,踉跄了一下,险些真的摔了个狗吃屎。
何秀英无奈地点了点闺女的额头,拿着菜刀去厨房继续切菜了。当然,不免又遭到了刘桂花的呵斥,但她习惯了,觉得没什么。
晚上这顿饭全家人吃得挺安静,但有人心里已经有了预料,风雨欲来。
喝完最后一口米汤,江兰兰将嘴一抹,清了清嗓子,朝着一桌子的江家人说道:“请各位先别急着走,我想提议一件事。”
江良山微微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江兰兰,想着这个孙女最近确实为家里赚了不少钱,到底没有说什么。
江茂松一家人面面相觑了一下,赵爱金张了张嘴,想起饭前的争端,也没有说什么。反正江兰兰这丫头说什么都要遭她奶骂,等着看热闹就是,不走就不走呗。
江茂竹憨憨地问:“兰兰啊,你要说什么。”
他才问出口,刘桂花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与此同时,衣角也被何秀英给扯了两下,虽然不明白自家媳妇为啥要扯他,但他是个听话的人,当即就讪讪地不说话了。
刘桂花审视着江兰兰,尖刻地说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给家里开会了?”
江兰兰笑:“奶真会胡说,我可不是给家里开会,我不过是有件事要说罢了,您要不乐意听,也还是请先别走,听一听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