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三省无法, 只得又去一件件脱了换, 换了脱。
实话说这些衣服款式没一件适合他,尤其是其中还有几件衣领刻意做成荷叶边以烘托脖颈, 甚至于直接领口开到胸膛的骚气男袍,分明是那些女人后宅小郎们最爱的款式。
太可怕, 俞三省简直无法直视铜镜中的自己。
可每穿出一件展示, 摄政王就买下一件, 足足试了十三件男袍后俞三省已经累的够呛,再加饥肠辘辘,终于忍不住开口:“千岁, 卑职肤色有点深, 这件紫色的只有白皮肤的男人才衬的起,尤其这宽阔的葫芦藤花纹, 只有穿在叶逸公子那样脸型完美无缺的人身上才会好看,卑职实在跟这件衣服无缘。”
“包起来!”苏明卿依旧这一句话, 让俞三省惊的目瞪口呆,直言:“卑职不喜欢这件。”
“啊?”苏明卿沉浸于欣赏这一套套华美男袍, 脑子里刚一直将苏叶泽的脸代入眼前这个活人衣架上,此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俞三省刚说了些什么:“谁说只有叶逸穿才会好看, 本 宫觉得有个人……”
话至此处,她突然住了口。
俞三省只得无奈的看着苏明卿让侍女们将所有买下的男袍全部打包回马车,又对成衣铺老板娘指了指门口挂着最普通一件黑色男袍:“俞少卿,本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穿黑色更显庄重,你毕竟是大理寺的人,平日太醒目容易招人妒忌。就那件吧,那件按俞大人的身量订做,记本宫账上!”
直到重新坐回马车俞三省才想明白,摄政王这哪里是给他送衣服,分明就是借他的个头当了个人形衣模,只怕那十来件男袍,都是挑给她后宅小郎们的。
俞三省只是不通人情世故,但不是傻,想明白后立刻道:“千岁,我这个年纪的男子平日爱玩的东西很多。但也分人。”
苏明卿果然来了兴致:“说说看。”
“有的男子好动些,就爱玩骑射,蹴鞠,还有打猎等等。有的男子性格沉稳些,偏爱读书写字,钓鱼,饮茶,弹琴吹笛,看话本子。”俞三省见苏明卿若有所思,又补充道:“虽说咱们炎国男子平日里也要织补,做饭,算账操持家务等,这些却算不上爱玩的事,而是分内之事。”
“小户百姓中能操持好家务,就已经算是一等一的男郎。”苏明卿慨叹一声,又问他:“还有吗?那种不用出门,不用见人,自己在家就能独自玩的。”
“还有......”俞三省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眼珠一转:“斗蛐蛐,下棋,叶子戏,都是可以自己在家中玩,只是也需要有人陪着。”
苏明卿沉吟片刻,又问:“那俞大人平日一个人在家中,都爱干些什么?”
“大理寺积压的陈年旧案不少,卑职就喜欢泡在这些案子里。譬如近期皇城以西的泽化镇,西同庄,安木乡这几地又出怪案,陆续有数名年轻男子暴毙,死状皆干瘪如柴,仿佛被人抽走血肉,正因如此才会被地方县衙报到咱们大理寺,期望炎京能派人下去查明情况。”
“据卷宗记载,那些男子大多都是地方上的青年壮汉,各个都能自立门户,所以不愿婚配入女子后宅,死前全都曾配过阴婚以逃避征兵令......最离奇的是事后仵作验尸,均在死者房间里闻到了淡淡的奶水味道......”
俞三省谈及案件时眼睛都在发光,令苏明卿霎时想到了苏叶泽分析少年失踪案时那专注又认真的模样。
俞三省继续碎碎念将案情说的唾沫横飞,各种未经证实的猜测也列了数条,苏明卿的心思却飞到了车窗外,一直注视着街边各色卖玩意的小摊,没一会儿她便下令停车。下车后苏明卿带着两名侍女跟俞三省,又从街头一路买到街尾。
各种零碎小玩意包括但不限于:头顶珠翠的泥塑娃娃,肥猪麦芽糖棒棒,蹴鞠,鸡毛毽子,一套装饰用的小弓箭,渔具,拨浪鼓,炎京夜市卖的最好的话本子,用碧玉雕刻的一整套叶子戏,用玛瑙做的围棋子,竹篓子里挑着的玉雕小蛐蛐,桂花白兔小花灯,男士的腰间玲珑玉带......
起初俞三省还不好意思,以为苏明卿是要送给自己,毕竟她每兴冲冲买下一件,都要问他一句:“俞少卿,这样东西你觉得喜欢,好玩吗?”
但凡他说一句不错,苏明卿立刻买下。
俞三省脸都红了,实在不忍那两名侍女手上的盒子越来越多:“还是卑职来拿吧,千岁,您这也太客气了。”
“等等!”苏明卿让侍女们将东西全都装回马车,对他一笑:“俞大人,刚才那些本宫挑的本宫要带回宫中,其他你喜欢的你再挑,本宫全部买下。”
俞三省已经饥肠辘辘,这时哪里还想再从头挑一遍,立刻说:“千岁定然饿了,咱们还是先去酒楼吧。”
苏明卿从善如流终于上了马车,从东营城头到古塔街的德胜酒楼明明只有三条街,却被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等终于抵达酒楼,苏明卿刚坐下没吃几口后便忽然道:“俞大人,本宫近日在节食,太医说未时不宜进食,最好等到酉时若肚子实在饿了,再吃点垫垫。时间不早,本宫得早些回去了。”
晚饭戛然而止。
苏明卿又赞菜色不错还是很承他的情,单令酒楼后厨一样各做了份新的必点菜品脆皮烤鸭跟辣酱烧鸡等打包带回宫中。
最后甚至还又夸赞他将所有心思都投入到大理寺工作中,是难得的人才:“本宫对你今日提的那个什么,啊对了,奶水案有点兴趣,俞大人能否将卷宗借与本宫参详一下?”
“这,这是大理寺还没分配的案件,不一定是卑职来查,卑职无权限将原始卷宗直接交给您。”
“俞大人的原则我很欣赏,大炎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中直之臣。”
俞三省愈发激动,忙从身后的牛皮包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她:“但这本卑职自己写的疑点笔记记录了全部案件情况,千岁若不嫌弃,就先看这个。”
“好,本宫果然没看错人。”苏明卿毫无推辞,立刻微笑着接过那本笔记,转身上了马车。
“千岁,一路走好。”俞三省站在德胜酒楼门口,遥遥朝马车挥手。
等到苏明卿的马车走远,俞三省从摄政王褒奖的话语中缓过神来才想起自己鼓起勇气请摄政王吃饭,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问她:炎月十六年,随卓青进京赴宫中得胜宴,在御花园的听荷池中救了年幼时的我,那个蒙面少女是千岁您吗?
......
夜色如水,东宫寝殿的烛光映照出“皇太女”略显落寞的侧脸。
叶泽站在满满一大衣箱子,弓箭,玩具,还有糖人,面人,果子,拨浪鼓,小灯笼,话本子,玉蛐蛐......以及两只热腾腾的脆皮烤鸭并辣酱烧鸡面前,脸上看不出喜怒。
“太女殿下,这些都是摄政王千岁刚令人送来的。”兰香在旁边微微一福,打开装着衣服的木箱,一件件拎起里面各色艳丽男装朝他一一展示:“千岁说了,这里面所有的衣物您在寝宫无人时可以穿。”
另一名侍女上前,将手中托盘朝他一展,全是各色玩意儿,木雕的小马,泥塑娃娃,还有铜制的小陀螺,兔子灯......
又一个侍女上前,托盘里放着蹴鞠,鸡毛毽子,小弓箭,叶子戏,围棋......
兰香笑吟吟凑到他跟前,低声道:“千岁说了,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她挑过的打发时间的小玩意,殿下若喜欢就都留下。”
叶泽伸手拎了面前托盘里最中间那个被吊在竹笼中的玉蛐蛐来到眼前打量:“天冷了没有活蛐蛐,弄个石头的送与本宫玩,千岁倒是有心。只是石头终究是石头,不是活物,听不见响又有什么趣味。”说罢将那小竹篓扔回托盘。
紧接他的目光又扫向另一个托盘,拿起里面一套小弓箭:“这是儿童玩具吧,连箭簇都没有,千岁是想让本宫缩回到三岁时什么都不懂的懵懂状态,幼稚!”
兰香一怔:“那,这蹴鞠呢,许多男子都喜欢的。”
叶泽嘲讽一笑:“本宫这宫里,有几个伺候的男子呢?再说,蹴鞠是群体游戏,你们都会踢吗?”
几名侍女齐齐垂头,摇了摇。
叶泽目光扫过面前这一大堆莫名奇妙的礼物,虽然第一次收到女人送的礼物应该很开心,但他现在心里却说不出的失落。
礼物么,不都应该一件件收,一件件送。苏明卿这样子成堆的往人脑袋上砸,倒像是上赶着完成什么任务似得。
而且最令人不爽的是:“她人呢,即要送礼,怎么不亲自来。”
兰香忙道:“回殿下,千岁她今日有政务缠身,故而不能亲自来。”
“她有时间出宫买这么一大堆东西,没时间来看望受伤的本宫?”叶泽试图压抑心中的失落与烦躁,但强烈的酸意让他愈发抓心挠肝:“今晚哪个小郎陪她在宫外吃的饭,这脆皮鸭跟鸡又是从哪家酒楼带回宫的?”
已经整整五日了,五日她都没有来东宫探望他的伤势,没有陪他一起吃晚饭,哪怕叶泽在朝堂上再如何配合她,苏明卿也不为所动,似乎真要与他君臣有别,若日月之行,各守其道了。
可明明,那夜她对他的试探并不是没有反应,她明明很渴望他的血。
难道自己连当她一个血包的资格都 没有吗?
难道就连回到刚受伤那会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体贴温柔的照顾他,陪伴他,也不可以吗?
“啊,殿下,您怎么知道千岁在宫外用的膳?”兰香讶异捂嘴。
这还用问,那女人在街上买了这么多东西,分明是跟人一起玩了一路,最后还打包了菜品回宫,那自然是有人陪着吃过。
这么好的兴致,陪她的肯定是个漂亮男人,说不定就是那日在锦风馆看到的雪公子。
说不定这些东西,都是那个男人赞过好,苏明卿给他全买了一遍,又想起东宫还有个需要安抚控制于掌心的“皇太女”,这才给他依样画葫芦也买了一份。
反派女主么,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早就写在原剧本里了。
见叶泽脸色阴沉,兰香忙道:“千岁就是跟俞大人在路上恰巧遇到,两人其实也没吃几口,千岁觉得那酒楼菜色不错,特地命后厨重新烧了一份带回宫中送您的。”
“哦,俞大人啊。”叶泽拉长声音哼了句,鼻尖嗤出一口湿气,再昂首时,眼圈已经有点发红。
俞三省才是原男主,苏明卿只是按照原剧本走回了正轨而已,他们其实早就应该在朝堂相遇那刻不久后滚床单了。
若不是自己这个炮灰意外横插了一杠子,苏明卿早该在第一次见到男主后就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并开启左拥右抱,没羞没臊的R文生活。
而现在,她只是跟俞三省吃了顿晚饭。
叶泽,你是在嫉妒什么呢?
“殿下,您没事吧?”兰香担忧的看向他。
“本宫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瞧不上摄政王千岁这些哄小孩的把戏罢了。”嫉火令人变得牙尖嘴利,叶泽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从托盘里随手拿起一个猪头糖人,撕了外面的油纸猛然放进嘴里,像是跟谁有深仇大恨似得一口咬碎。
此刻正站在东宫寝殿窗外,期待看见“苏叶泽”收到礼物惊喜表情的苏明卿满面阴沉,她冷哼一声,刚想转身走人,脑内忽然响起少年清冽的声音:
【苏明卿,你个大猪头。】
【苏明卿,我好想你啊。】
【苏明卿,你五天都没来看老子。】
【苏明卿,你要是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看老子不狠狠亲死你。】
苏明卿离开的脚步刹那顿住......
第三十四章
叶泽正满面狰狞的吃着糖人, 周遭突然安静,侍女们竟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出去。后脊背一阵尖锐战栗,因他闻到了这些时日每日每夜都在思念的, 只独属于苏明卿的脂粉香气。
蓦然转身, 女人果然已经站在他身后不足半米处,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殿下, 几日未见, 可想本宫了?”
“我”见不到的时候疯狂想念, 见到了反而磕磕巴巴:“小侄, 小侄.....”人紧张的到极致是说不出话的,叶泽只好垂下眼眸, 闭嘴掩饰自己此刻内心激动。
苏明卿上下打量他一眼,倒是十分坦荡自然:“本宫可总念着殿下呢, 只是近日实在公务繁忙, 无法分身来看望殿下, 您不会责怪本宫吧。”
“不,不,小侄怎敢。”
“那就好, 但本宫怎么听下人说这几日殿下胃口不佳, 晚膳都少吃了大半碗饭。”苏明卿缓缓走到他跟前,竟一抬手用小手指抚上他嘴角。
叶泽刹那浑身紧绷, 可下一秒,她又很快将手指抽离举到他眼前晃了晃, 女人鲜红的长指甲上粘了一点糖屑,不解的看着他:“殿下还是小孩吗, 怎么吃的嘴角都是糖?”
再下一秒,苏明卿竟当着他的面将小指甲上的糖屑用舌尖舔进嘴里, 随即露出一副品尝到美味的表情:“唔,真甜。”
叶泽霎时口干舌燥,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来。
她,她是故意的吗,是在撩我吗?
现在我该说些什么?
叶泽心中慌乱起来,刚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恰逢苏明卿的目光也正好撞上来,女人漂亮的凤眸中仿佛藏了小钩,光是被瞟上一眼就让他有些神思恍惚。
苏明卿不等他说话便转身走到堆满礼物的桌子旁,目光一件件在那些礼物上扫过。
叶泽喉头一滚,立刻三两口吃掉手里举着的胖猪糖,又将竹签上沾着的糖屑全部吃干净,一舔唇角也跟了上去。
苏明卿从托盘中捻起一只拨浪鼓朝他转了转,咚咚,咚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