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宫中河段, 则是皇室专属。尤其胤月宫后花园中的感园池, 用天然鹅卵石与太湖石分隔出适合戏水的小池。池中有天然石台石凳,人在上方静坐浴水,小鱼儿们在清浅的水底游动, 偶尔窜近人脚吸上一口, 酥酥麻麻的感觉十分独特。
感圆池正对面还有一座荷亭,可召伶人表演。日落后于池中躺着欣赏歌舞, 别提多么惬意。
此时,苏明卿与朝中位高权重的数名大臣就各占据池子一方, 浑身只用长巾遮挡重要部位,大半个身体全泡在水中享受, 一边偶尔聊上几句,一边欣赏对面亭中的男子剑舞。
回京已有三月, 小师妹却像是人间蒸发,苏明卿令雪尹动员了所有在京的南疆暗探,都没有查到半点消息。
同时,南疆那边也传回讯息,师父卓青的墓确实被人动过,不光没有了尸体,据经验老道的仵作说,棺材里面根本没有半点尸味。
正因于此,苏明卿内心终于接受了叶泽的说法,她的师父卓青大概率就是个穿越者。可她越是十分迫切的想要找到小师妹,得到卓青留下的讯息,越是摸不到小师妹下落。
可见有些东西就是急不来,恰如她跟叶泽此时的关系,非常玄妙。
回京后她虽有空便去东宫探望,有时也会留宿东宫与“太女殿下”耳鬓厮磨,抵足而眠。但叶泽真正想要的,苏明卿扪心自问,她似乎给不了。
那个少年是个破案天才,接连又为大理寺破了几件积年旧案,让俞三省十分钦佩。这几月都不用苏明卿发话,余三省仗着有苏明卿赐的内宫行走腰牌,隔几日便要提上几件案子去东宫与“太女殿下”商议。
那位大理寺少卿偶尔还议至夜半而不愿离宫,一双眼睛亮晶晶只盯着女装的叶泽,让苏明卿碰见了几回。
数次后,苏明卿莫名就有些不舒服,感觉自己的人被觊觎了。只是叶泽一旦跟俞三省谈起案件的专注模样令人动容,她想了想,便也没更多插手。
入京小半年,如今政事已经理的差不多,众位大臣明面上也服服帖帖,只是隐约中,苏明卿还是感觉不安。
这种感觉从靖北将军苏文珏突然离京回北境,雪牧国三王子冷哲空降宫中夏浴宴时达到巅峰。
宫中的夏浴宴不是一天,而是连续七天。今年礼部准备的十分精心,夏浴宴已于三日前开席,不光请了好几个名满炎京的戏班子入宫表演,还备了无数珍馐佳肴以供贵人们享用。
太上皇夫只在最初那日露面小半刻,穿着女装的叶泽陪在主桌,与太上皇夫对答如流,言语间全是对苏明卿的溢美,就像他说的,他竭尽所能在帮她。
只是那夜,苏明卿代表皇室小辈给太上皇夫敬献排骨藕汤以表孝心,那老怪物竟同时又喊了雪牧国的三王子上前与她并肩而立,嗯了一声,又扫了苏明卿与三王子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苏明卿迄今都如芒在背。
“花相,今日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是本宫的小郎剑舞不好看吗?”
苏明卿伸手牵过水面上漂浮的木托盘,取了一盏冰晶酿朝池子右侧的花楹透举杯,眼眸却不经意扫过花楹透身后的北衙都督姜慕烟,以及左侧的刑部尚书林云芝,骊云公主,礼部尚书,吏部尚书,东林军的容将军等人,笑道:“来,本宫敬诸位大人一杯,天气炎热,诸位大人每日尽忠职守,都辛苦了。还有长公主殿下,连着数日进宫给老祖宗尽孝,真乃我皇族楷模。”
花楹透忙不迭举杯:“本相何敢谈辛苦?炎京多亏有千岁坐镇,督促太女殿下奋发上进,接连助大理寺勘破旧案,更得臣子们交口称赞。”话锋一转:“叶相下野有段日子了,如今当务之急,是重新选出一名新的宰辅帮忙分担政务,不知千岁心中是否已有了人选?”
花楹透话音落下,刑部尚书林云芝火热的目光便投向了苏明卿。
林云芝确实是个十分恰当的人选,花楹透此时来提,分明是卖她一个乖,主动表明自己不会在右相人选上使绊子,苏明卿尽可以提拔自己人。
只是这事还没向太上皇夫禀明,若此刻透了底,反而会弄巧成拙,苏明卿便只朝众人淡淡一笑:“任命谁为新任宰辅,还得请老祖宗示下,本宫如今可说不准。”
苏明卿言罢又看向姜慕烟,面露不悦:“姜都督,靖北将军是不是得到风声她那未婚夫突袭皇都,这才夹着尾巴回了北境?”刚才众臣子都在目不转睛看她后宅七郎舞剑,那毕竟是先帝留下的夫侍,无论样貌还是剑术放在皇城内外都是一等一,可这位北衙都督却是全程目不转睛,只盯着水面上偶尔漂浮至前的点心酒水托盘,沉默着吃喝了半晌。
看来传言非虚,那苏文珏只怕真是为了姜暮烟才逃的婚。
这两个女人铁板一块,一个在皇都,一个在北境遥相呼应,势力雄厚,不好收服。
撬不动,便只能一个个击破,苏明卿也懒得再给姜暮烟好脸色。
姜暮烟一愣,面上透出尴尬:“靖北将军的私事,本将如何知道,再说,她早就该回北境,前些时日千岁不也催促她离京。”
同为镇边大将,一旁的容大将军因幼妹阴婚事件被苏明卿敲打后又放过一马,忙于此时表明立场:“姜都督,您何必替靖北将军推脱。雪牧国王子此次千里迢迢赴我炎京,分明是来完婚的。我炎国何曾有夫郎入赘,妻主却跑了的道理?如今那雪牧国王子住在四方馆,像个戳子似得扎在京里,鸿胪寺的人都得轮番低声下气好生伺候,还不皆因咱们于理有亏。”
“就是,雪牧国可不是小国,国人 凶猛,国力强悍。我们与雪牧国联姻已有几十年,这才保得北境平安,若非当年本宫婚配的早,这等天大的好事又如何能轮到......”左侧骊云公主眼珠一转,忙插话道:“哎呀,本宫可不是想说靖北将军是非,只是她这事做的不地道。王子殿下来都来了,难道空手而回?或是让王子掉头再追回北境?这样你逃我追,若人家真追恼了,又或者在我国境出了什么意外。那老寒王一怒,嘶——这后果,靖北将军可担得起?”
林尚书点头,沉吟道:“兵凶若起,国难将至。靖北将军这一逃,可不是小事,而是两国邦交大事。是用万千将士的性命来开玩笑的任性之事。”
林尚书身后的礼部尚书与吏部尚书对视一眼,同时模糊的嗯了声。
苏文珏逃婚一事是板上钉钉的理亏,如今这样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也为苏明卿乐见,只是那姜暮烟面上却十分平静,不咸不淡的瞥了苏明卿一眼:“靖北将军错已铸成,本将与她一向交好,如今看来她竟是个没担当的,本将亦耻其行。只是现在她人已不再炎京,千岁也该早日打算,如何安抚冷哲王子才好?”
花楹透在旁和事佬般笑道:“事情也未见得有诸位大人说的这般严重,依本相看,靖北将军只怕离京后还没走远,让人将她尽快催回便是。”
苏明卿点头:“花相说的事,靖北将军暗自离京那日,本宫正好得了信,已经派人一路跟随,沿途找机会劝返。但若靖北将军不尊懿旨,众卿认为,是否该按判臣之罪,就地处置?”苏文珏想回北境必经郦山峡谷,而那边的驻军统领三月前已经被苏明卿换成了南疆军的心腹。
“你!”水池里的姜暮烟猛地站起,对苏明卿怒目而视。
“怎么,姜都督这是也想”苏明卿眯起眼,周身凌冽寒气旋风般袭向四面八方:“反叛朝廷?”
苏明卿在众人面前一向温柔谦逊,偶尔一次锋芒毕露便让满池大臣噤若寒蝉,连花楹透也不敢再打圆场,只朝姜暮烟连使眼色。
其余诸臣或看天,或赏水,或吃果子,就是没一个人做声。
眼前形势令姜暮烟只得服软,慢慢坐回水中,朝苏明卿一笑:“是末将莽撞了,千岁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记末将的仇。”
“姜都督放心,本宫这人一向分明,眼里不揉沙子,谁惹的官司都只记当事者头上。逃婚的又不是你,姜都督何罪之有?”
苏明卿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又是数变,她这言下之意就是靖北将军苏文珏有罪了。
姜暮烟此时却不再像刚才那般鲁莽,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明卿一眼:“靖北将军的确犯了大错,但她是北境主将,于雪牧国那边代表的可是朝廷的形象与意志,如何和平解决联姻一事,还得千岁您多费心。”
苏明卿不置可否,却也没再穷追猛打。
骊云公主忙道:“姐妹们,今日风郎气清,咱们还是看戏,看戏!咦?”
随着骊云公主一声惊呼,众人这才发现不远处荷亭中表演剑舞的男子已经下场,而今正从远处水榭木桥款款走来,脸罩雪白薄纱的男子,气质风度都绝非凡品,仪态更是极为动人,并且十分眼熟。
“他,他是?”林尚书十分震惊,其余众大臣也都瞪大了眼睛。
水池最上首的苏明卿此时轻轻一笑,看向骊云公主:“公主殿下不是一直惦记当年曾经看过的一出《梦烟雨》吗?这不,本宫好不容易请动了逸公子,今日就由他为诸位大人,还有公主殿下,唱一曲助兴吧!”
“这,这……”花楹透和身后几名大臣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狐疑。
苏明卿入京后与东宫交好是众人看在眼中之事,那叶逸即为东宫太女殿下生父,数月前大闹朝堂后摄政王又没有成功纳他入后宅,便该将人好好养在胤月宫当个摆设也罢,怎的竟让他大庭广众下来感园池,为一群只遮了条长巾的大臣们做彩娱之戏?
要知道,夏浴宴这种饮酒赏歌做乐的聚会中,无论民间还是宫中,男子们都是作为女子取乐之物而存在,以前也不是没有大臣看中女帝后宅小郎,而得赐欢愉留宿宫中的先例。
只是先帝绝不会用叶逸来做陪,而苏明卿今日却叫了他来。
实在有失妥当。
若真有不长眼的,提出想要叶逸,苏明卿是给还是不给?那叶逸又是愿还是不愿?
其他人是摸不准苏明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骊云公主则是从叶逸出现那刻开始,一双美眸就紧紧盯住了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苏明卿见此嘴角隐隐勾起,今日遍邀重臣,尤其特意请了骊云公主,便是为了此刻。
即便得了半枚龙符,可那名先帝留下的暗卫,竟然迄今都没有联系过她,苏明卿思前想后,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内宫,以及骊云公主身上。
今日,就是她验证自己猜测的时刻。
苏明卿自池中站起,朝诸人举起酒杯:“诸位,本宫不胜酒力,今日饮下一杯便要上岸歇息了,不过此荷亭中,大家杯不停,曲不停。逸公子之前可是应了本宫,今夜他定会拿出看家本事,为诸卿家洗去疲惫凡尘。”
“多谢千岁!”众大臣纷纷举杯共饮。
之后苏明卿转身上岸,自去漱洗换装,将感池园留给其余诸王公臣子们。
有时候美男计虽直接粗漏,却简单有效。
换好衣服的苏明卿回到临池花厅,窗外断断续续传来叶逸那磁性清冽的戏腔,果然似雨露琵琶,又温润如玉,绝代风华,令听者欲醉。
叶逸的风采在炎京似乎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挡,因而他一曲唱毕,虽不少大臣依旧对苏明卿的安排感觉不妥,却没人告辞离宫,反而纷纷凑近,有的甚至直接从小池里游出,来到荷亭下方,如痴如醉的拖腮听他唱曲。
这其中尤以骊云公主为最,她轻巧翻身上了木桥,浑身水淋淋就坐在荷亭里的石凳上欣赏,几乎与叶逸面对面。
“梦烟雨,红尘一梦成烟雨,唯愿与君共朝夕
,愿化蝶舞随风去,寻觅那抹旧痴情……”
因骊云公主离得最近,视角最好,因此待叶逸唱至最后一句时,噗的一声,他口中鲜血便正正喷了骊云公主满面!
“啊——”
“逸公子!”
“快来人,快来人!”
“救命呀,传御医,传御医!”
荷亭方向尖叫四起乱成一锅粥之际,花厅里的苏明卿正对镜缓缓整理头饰。
一名婢女急匆匆进门,吓得半死带着哭腔:“千岁,不好了,逸公子在荷亭突然咳血,昏迷不醒。”
“唔,知道了。”苏明卿站起身,问那小婢女:“叶逸若死了,你很心疼?”
“这?”婢女呆住,下意识答道:“逸公子乃炎京第一美男子,他若死了,谁不心疼?”
这个回答让苏明卿很满意,叶逸吐血连一个小婢女都心疼至此,那有的人,此刻定然乱了方寸。
第四十七章
胤月宫的厢房里药香弥漫, 几名太医皆愁眉不展。
床上躺着的叶逸头上扎满了银针,明明看起来还是那么帅,却眼底发青, 脸上弥漫着一股黑色死气。
苏明卿恰时走入房间, 先是一副担忧模样询问了下太医们有关叶逸的病情,太医回答疑似中毒, 又像突发恶疾, 却查不出逸公子体内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只能先用银针封穴, 让他安静些。
苏明卿令太医们出门煎药,又劝退房间其余等叶逸醒来的众臣, 只单独留下面色惆怅的郦云长公主。
门一关,苏明卿便正色道:“刚才见姐姐欲言又止, 可是知道逸公子遭了何种毒手?”
数月前, 苏明卿曾于南风馆雪尹处得到消息, 长公主府与一神秘组织接触,得到过一种仿制透髓丹的解药,飞马送回给留在皇陵的驸马。
苏明卿捏着那半块龙符跑遍炎京四方军营, 暗卫首领却始终没来相见。
她思来想去, 便联想起长公主府接触的那神秘组织。透髓丹是苏明卿在南疆时发明的毒药,当初她的透髓丹制发确实连同战报上缴过朝廷, 因此先帝知道这种毒药。苏明卿推测暗卫首领便是用药控制驸马,挟制长公主府势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