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阅见状冲到罗厉床前,毕恭毕敬递过一个信封,乖巧开口:“老板,有人给您留言。”
罗厉一眼便看到那信封上熟悉的盖戳,抬手就要抓过来,又停住,皱着眉道:“没看到我手废了吗?还不帮我拆?”
“哎!”江阅眨巴眨巴眼睛手指一动,露出了早已被撕开的那道口子,她看着罗厉一脸无辜,“你总不醒,我就拆了,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罗厉一副早就料到的生无可恋模样,说:“行了,给我。”
江阅递过去,是一张官用公文纸,上面用钢笔龙飞凤舞写着几句话:
“单干是不会成事的,这个小姑娘不错,我很喜欢。另外,我会接手镜妖的事情,你好好养伤。罗列。”
第6章 美人镜
罗厉肉眼可见地低沉下来,江阅不明所以又不敢再问,只得靠在一边胡思乱想,正当她实在忍无可忍准备去找黄英打听的时候,罗厉终于发话:“走了,回去了。”
“啊?可是你伤还没好呢,就这么回去,能行吗?”江阅说着有些担忧地看他。
“我说走就走,啰嗦什么。”
罗厉眼看着又要发火,江阅连忙答应:“是是是。”
正在这时,黄英像是早有预感一般在门口悠悠出现,怀里还抱着一盆君子兰。
江阅见到她像见到亲人一般奔过去,说:“英姐姐,老板那伤还没好呢,就非要走,你快骂骂他。”
黄英轻哼一声将怀里那盆花塞给江阅,回道:“早知道这德性,这个老东西借你们用几天,记账上了,记得一并结。”
“知道了,少不了你的。”罗厉答应着擦着黄英肩膀过去,忽地想到什么似的又停住,“师姐,你能不能别总跟罗列沆瀣一气。”
黄英像是没听到一样靠着门框懒洋洋打个哈欠,探手拍拍江阅的肩膀:“记得回去签契书,不然他这是非法雇佣。”
“可这是什么?”江阅盯着怀里的东西有些发怔。
“兰妖。”罗厉说着拔腿就走。
“啊?”江阅大惊失色。
“带着就是了,有大用处。”黄英朝她挤挤眼睛煞有介事,“能治你们老板的戾气。”
江阅这才抱着君子兰颠颠地跟出去。
黄英的诊所隐匿在云城西边一栋老阁楼里,上面的房间用来做治疗室和病房,而楼下则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乍一看去会以为这里只是最常见的那类花房。江阅穿过林林总总的草木往外走,余光瞟到右手边似乎有一株小白菊颇有灵气,再要仔细看时,小白菊却又不见了。她拍了拍脑门,以为自己看差了,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等一等。”
她一扭头,一个穿着白衫白裙的女孩出现在藤萝架下,细眉圆眼,小巧鼻头,正盯着那盆君子兰。
“你是谁?”江阅诧异地问。
女孩没有回答,而是径直上前摸了摸君子兰的叶子,说:“又不关你事,你干嘛要去?”
江阅正要说句什么,却听到怀里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她一惊,手便抖了一下——那女孩牢牢托住盆地抱怨道:“小心点!”
“对不起!”江阅下意识地正道歉时,耳中突然响起一个老头的声音——老头说:“报个恩而已。”
江阅循声看向那君子兰,君子兰抖抖叶片朝她作了个揖。
她吓得一哆嗦,手却再不敢松,便只得求助般地看向女孩,女孩鄙夷地看她一声,一扭头走进花丛中,竟不见了。
罗厉在门口等了很久,还没见江阅出来,只好回身去喊,这才看到江阅正盯着怀里的君子兰一脸困惑。
“走不走?”罗厉叫道。
江阅晃过神来,快步跟上来,可怜兮兮地说:“那个,那个,刚刚花圃有个女孩跟它说话,它还朝我作揖,好吓人。”
“女孩?”罗厉问。
“感觉比我小一两岁吧,白白净净的,还很好看,好像还有些傲气。”江阅低头捏了捏君子兰的叶片,“很不愿意我带它走似的。”
罗厉略一沉吟,想到一个人,顿时心下了然,说道:“不用理她。”
“但是,它会说话诶!”江阅极怕这君子兰似的,极力往罗厉手里塞,“罗厉,要不还是你带着它吧,比较合适。”
罗厉抄着手对她的紧张毫无同情:“你不是也爱说话吗?那正好,你多跟它说说话。”
江阅僵在路边生无可恋。
正在这时,一辆老爷车从远处驶来,稳稳停在罗厉和江阅站立的位置,随即,里面下来一个穿着警卫服的年轻人,毕恭毕敬地走到罗厉面前,冲他敬了个礼,说:“罗二爷,大帅请您今晚回府一聚。”
“不必了,我脾胃不好,吃他府里的饭要闹肚子的。”罗厉冷脸拒绝得干脆利落。
年轻人还要再说什么,罗厉已经抬手拦下一辆黄包车,又看着江阅意味深长地说,“早点回来,有事要做。”
江阅有些发懵地点点头,待她反应过来,罗厉的黄包车已经走远了,她跺着脚骂道:“罗厉你个黑心老板!我怎么回啊!”
“江小姐,大帅也邀请了您。”年轻人适时上前又朝江阅一鞠躬,“他说,如果罗二爷不愿意,请江小姐务必赏脸。”
江阅有些吃惊,这才理解了罗厉刚刚那奇怪的表情,她只好无措地看向那株君子兰,君子兰晃晃叶子,慢悠悠地说:“老朽以为,可去会会。”
江阅回忆起之前那些不解的谜团,无论是出于好奇心还是什么,她都想多探听一些,何况有车白坐有饭白吃,不去就是傻子,她深吸一口气,抬脚钻进了车后座。
车子向东驶了约半小时,向南一拐,过一个路口,在一处停下,江阅抱着君子兰下了车,抬眼便看见门匾上肃穆方正的两个大字“罗府”,两边不像别家那般立着石狮子,而是两尊冷冰冰的无面人像,叫人不觉生畏。带路的年轻人上前又做一个请的动作,饶是心里还有些咯噔,江阅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穿过前院,走过正厅,江阅被带到东面一处厢房,年轻人冲她笑笑,说:“大帅就在里面,江小姐进去便是。”
“哎……”江阅正要再问问情况,年轻人一转身踏着正步离开了。
她只好拽拽衣角,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帐,踏了进去。先是一间待客用的厅房,两边朱木椅几对称陈列,向右立着一面画着鱼虫花鸟的屏风,左边则是一面竹帘将那边挡得严严实实。
江阅立于厅中正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温和有礼的男声从竹帘后面响起来:“抱歉抱歉,谈点事情,让江小姐久等了。”
随后一个瘦削高个男人掀开竹帘从左边走出来,只见他身着藏青粗呢西装,前襟别着一支黄铜钢笔,裤腿笔挺看不到一丝褶皱,脚上踩着一双深棕皮鞋,长相和罗厉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眼窝更为深陷,略带乌青,眉目间比之罗厉的坦率不羁更多了几分精明能干。
“你好,我是罗厉的哥哥罗列。”男人微笑着探手向江阅,“想必他已经告诉过你了。”
“啊?”江阅顿时窘迫不堪,她不是没想过那个神秘大帅的身份,但在她的认知里,这个罗列应该是个四五十岁位高权重的老头子,或许是罗厉的远房长辈也未可知,哪里能想到会是这么个青壮年,哪里能想到是罗厉的血亲,她结结巴巴地握着罗列的手说:“啊,大哥你好,哦不对,大帅你好……”
“罗厉没有提过我吗?”罗列有一瞬间神情些许微妙,但随即就和气地大笑起来:“江小姐不必客气,陈添告诉过我,您天赋异禀,会是罗厉的好帮手。”
“你怎么知道?陈添?”江阅愈发惊讶,她回想起当时在霞飞院拦她的那个人,“他怎么会知道?”
“罗厉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知道呢?”罗列朝着屏风那边抬手做出邀请的动作,“江小姐饿了吧,我们边吃边聊。”
紧接着,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对那盆君子兰亦弯起眼角:“兰先生,也请上座。”
第7章 美人镜
江阅战战兢兢走进用餐的地方,将罗厉腹诽了八万次,饶是她和谁都自来熟,也架不住同时和捉摸不透的高官、神秘莫测的兰妖一同吃饭——在罗列的邀请过后,那君子兰像是开了什么机关一样,叶子沙沙沙地膨胀舒展蔓延到地面,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绿衣老头儿就出现在江阅面前。
江阅目瞪口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花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罗列又招呼她,她才颤颤巍巍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了。
“江小姐师承何家啊?”
“啊?”菜品不多,也不甚独特,都是些家常,江阅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芸豆无滋无味地嚼着,冷不丁听到罗列发问,立刻正襟危坐起来。“什么师承啊?”
“陈添报告时说你能听妖音,又武力超群,会是幽明室的好帮手。”罗列拿着手帕抹抹嘴角,眼中满是探究地看向江阅,“若不方便透露,那,家中几口,现住何方啊?”
江阅顿时疑窦万分,当日陈添分明将自己盘问了个清清楚楚,可到了罗列这里却恍然不知自己“从天而降”的事情,是故意试探还是另有他因,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咬着筷子打哈哈道:“哪有哪有,我只是想讨口饭吃。”
“罗大爷对罗二爷关心得很哪!”正在这时,那兰妖老头儿突然干笑一声,似有替江阅掩盖之意。江阅下意识看过去,正巧对上老头儿浑浊不明的眼睛,耳中沧桑的声音复又响起:“你可说与家人走散,故在此谋生,休要多言。”
江阅不由得打个寒颤,再扭头去看罗列,他却并不接兰妖言语,仍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江阅这才意识到罗厉为何从不提及这位哥哥,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绝非普通兄弟那般简单。她这才想起黄英交付这盆君子兰时的言语,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江阅把筷子一摔,做出一副颇为不快的样子,说:“你们兄弟俩真是一脉相承,不愿意让我干可以辞退我,何必天天盘问日日追究,要不是罗厉在霞飞院乱搅和一通,叫我没了去处,我又不是故意搅和他捉妖的!”
“我和爹娘失散后,无处可去,白天就躲在房梁上,夜里才敢出来偷点供品吃,谁成想,现在爹娘没找到,还要受你们欺负。”说着,江阅愈发伤心,捂着脸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透过指缝去瞧罗列。
果然,罗列听着听着脸上露出些放心的样子来,他拿了手帕递于江阅,口中连连责怪自己道:“抱歉抱歉,江小姐千万莫怪,只是我这弟弟向来爱闯祸,为兄总得多替他操心不是,兰先生,你怎么也不劝劝江小姐,就知道喝我这好酒!”
“罗大爷说话,老朽岂敢插嘴。”兰妖端着酒杯摇头晃脑,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
江阅抽着鼻子逐渐安静下来,她看看罗列又看看兰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个,我刚刚有点……主要是吧……我一个弱女子真的很害怕。”
罗列一愣,哈哈大笑,说:“江小姐女中豪杰,颇有英气,何为弱字?”
还没等江阅再糊弄句什么,罗列又说:“上次和镜妖交手,江小姐以为如何?”
江阅心里咯噔一声,又回忆起那晚的惊险,抚着胸口摇摇头道:“真是厉害,它很愤怒,非常愤怒,可是,我能感受到,它对吴非还有爱意,它有多爱吴非,就有多想毁掉他。”
“哦?是这样吗?”罗列说着起身去扶已经坐不稳的兰妖——只见他软塌塌地倒在地上,叶片像人手一样蜷起抓住花盆的边缘,然后哧溜一下滑进土中重新变作君子兰了,罗列轻笑一声,“黄英也真是,这兰先生只会贪酒,能成什么事?”
江阅无奈地看看花盆,突然意识到这会儿再无帮手,立刻又警铃大作起来,她试探着开口道:“陈添和英姐姐都是你的人吗?”
“是,也不是。”罗列耸耸肩回到座位,慢慢地品杯中的清酒,“我只是让他们帮帮罗厉,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江阅大着胆子继续说,“罗厉的一举一动都被你掌握着,不是吗?”
“注意措辞,江小姐。”罗列摇摇头,“我是关心他,他不接受而已。”
江阅见这个角度似乎无法再突破下去,只好又换了个问题:“那你打算拿吴非怎么办呢?”
“吴非?”罗列似乎困惑了一瞬,然后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那个让罗厉一再恻隐的朋友,他有他的用处,镜妖很快可以解决。”
“你是要杀了他吗?还是他们?”江阅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桌角,“我感觉他们是有苦衷的!”
“江小姐,妖就是妖,妖是要杀的,不是要救的。”罗列肃了神色看着江阅,“若是为着苦衷放他们一条生路,将来若是他们为祸人间生灵涂炭,罗家何尝担得起这般责任?”
“可是……”江阅还要再说什么,却叫罗列如钉子一般的眼神吓住,登时噤声。
“我这弟弟天资卓越,只可惜孩子气太重,总想着些拯救苍生的大道理。”罗列替江阅夹一块青笋,笑道:“我看江小姐比他通透,以后还得多劝劝他。”
“可这兰妖不也是妖吗?”江阅小声嘟囔一句。
罗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江小姐,眼界要往宽里看,进我们这行,要想明白究竟什么是妖。”
“哎哎,是,你多教教我。”这边江阅被教育得食不知味,她哪里想到,罗厉也正是焦头烂额。
罗列的部队将桐济医院围得严严实实,别说罗厉,连只蚂蚁也放不进去,与此同时,他清楚地注意到了医院的东南西北四角已经布上追魂网,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法器,但凡那镜妖敢出现,便会被挫骨扬灰连一丁点往生的机会都没了。
罗厉站在对面街角连吸了几根烟,终于似下定决心一般,弯腰并指在地上就着烟灰写了几个字,不多一会儿,那墙壁人影一晃,不是别人,正是陈添。
“你不是要我帮你盯着罗列吗?又叫我来这里?”陈添啧啧咋舌,“双面谍很忙的。”
“别装了,江阅一过去,罗列还顾得上你?”罗厉冷笑一声,“要不是我多留个心眼,还不知道这种绝户玩意都上了。”
“反正又不是绝我的户。”陈添打个哈欠,“怎么你那小姑娘还带着兰老头?那老头儿酒量比我还差,带着有什么用?”
“别废话!盯出什么了吗?”罗厉抱臂看着医院,口气泠然,“罗列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创伤啊,这么赶尽杀绝。”
“你哥有没有心理创伤,我怎么会知道?”陈添满脸无语,“不过你那个小姑娘牛啊,把罗大爷唬得一愣一愣……我选的人真不错。”
罗厉忍无可忍在陈添脑门上一拍,说:“有这功夫想想怎么破这个局!”
陈添瞬间正了神色:“破局不难,难得是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罗厉念着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陈添拍拍他肩笑道:“罗二爷,这会儿天色还早,左右也行动不了,不如带你去个地方。”
第8章 美人镜
王家大院,距离罗厉功亏一篑的那个影院不远,大约半条街道的路程,隐藏在一条幽静狭长的深巷中,主人名叫王九宽,是云城最大的米行老板,也是商会的副会长,财力雄厚,势力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