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奕愤懑出声,打断了高裕接下来的话,他看着眼前据理力争,势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女子,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愤。
罢了!罢了!
挣扎半晌,宋奕咬牙切齿道:“你回去罢!”
嗓音低沉,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落寞,听得高裕心里难受得不行。
他狠狠剜了一眼行礼告退的计云舒,又暗啐了她一句不知好歹。
关门声响起,宋奕心中一片涩然,然危机当前,他别无选择。
“召芳宝林。”他闭上了双眼,冷淡的语气不带一丝情绪。
芳苏初听得宋奕召幸时惊喜万分,然而等她到了广阳宫,便渐渐嗅出一丝不对劲儿来。
她在教坊司待过一段时日,一眼便瞧出宋奕的异常乃是药物所导致,只是不知中的是什么药。
“殿下?”她娇怯地唤了一声。
宋奕紧闭的双眸陡然睁开,深不可测的眸底,满是欲念与挣扎,似乎……还带了一丝不甘。
芳苏看得惊怔,她不明白自己就在眼前,饱受药物折磨的宋奕为何迟迟不动作。
二人对峙片刻,她率先宽了衣带,主动抱了上去。
广阳宫内再次亮起烛光已是后半夜,宋奕自殿内走出,中衣略有些松垮,微微露出了一小片光洁的胸膛。
他长长呼出一口胸中的郁气,略掀了眼皮,望着台阶下的三人冷冷开口:“孤中毒一事,不可对外泄漏半字。”
……
翌日一大早,计云舒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离宫的包袱,除了赵音仪赏的东西,其他的她一律不带。
刚收拾好,就见琳琅提着早膳,一脸神秘地从外走来。
“出什么事了?”计云舒轻声询问。
琳琅闻言,赶忙关上了殿门,压低了声音对着计云舒耳语道:“姑娘,冬雪你还记得么?”
冬雪?太子妃身边那个张狂的大宫女?
“记得,她怎么了?”计云舒点点头,内心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获罪流放了……”
流放?在古代流放可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她犯了何罪?
似乎是知道计云舒想要问什么,琳琅把她听到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冬霜姐姐说,她毒害太子殿下,要被处死。太子妃求情未果,还是赵太傅出面,殿下才从轻发落让她流放西南。”
毒害宋奕?
这冬雪跟随太子妃多年,她为何要毒害太子?
计云舒直觉这里头怕没这么简单,然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她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罢。
她没说话,默默用着早膳,琳琅却还在喋喋不休。
“冬雪可真是糊涂,殿下不喜欢她她也不能这样罢!还下毒害人性命,当真是活该!”
计云舒夹了一个包子塞到她嘴里,道:“行了行了,莫要再说她了,快用膳,待会儿送我出宫。”
琳琅看了眼榻上的包袱,这才反应过来计云舒是今日出宫,遂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二人刚跨出殿门,便迎面撞上了一队生面孔。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呢?”
领头的嬷嬷眯着眼,嘴角虽带着笑,可说话的语气略带刻薄,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计云舒心下一咯噔,在心中隐隐猜测对方为何而来。
“回嬷嬷,奴婢进宫帮太子妃作画,现已作完,正要出宫呢。”
“哦,那可巧了。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太子妃正好也在呢。”
那位嬷嬷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再配上那阴凉的语调,看得人心里发毛。
计云舒心下沉了几分,暗暗打量眼前几人。
除了领头的那个嬷嬷,后头还有两个低头听吩咐的太监,看着倒像是来押人的。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嬷嬷稍等,我回去放下包袱。”
说罢,她立即带着琳琅转身回屋。
在后面几人看不见的地方,计云舒紧紧握住了琳琅的手。
联想起昨晚宋奕问她的话,她似乎知道皇后要找她干什么了。
她狠狠闭了闭眼,而后猛然睁开,眸底只剩平静与坚定。
“琳琅,等我回来。”
……
凤仪宫。
计云舒静静地跪在内殿中央,上座的人没有发话,她便不能擅自起来。
“母后,这茶您再不喝都冷了。”
赵音仪看了眼计云舒,出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本是想给计云舒解围,却不料把祸引到了自己身上。
“冷?哼,再冷有本宫的心冷么?入宫五年无所出,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奕儿造了什么孽,竟要断子绝孙呢!”
皇后毫不客气当着奴才的面数落太子妃,可想而知,赵音仪在宫里的日子有多难过。
“母后息怒,是儿臣无能,望母后责罚。”
赵音仪惶恐地下跪请罪,那皇后却连看也未看她一眼。
计云舒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在自己身上。
“你叫云荷?”
“回皇后娘娘,奴婢云荷。”
听得这不卑不亢的语气,皇后颇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把头抬起来。”
计云舒依言抬头,却听得上面传来一声谑笑。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沉鱼落雁的美人儿呢。”
计云舒恍若未闻,只淡然地盯着面前的鎏金浮雕香炉,沉默不语地任眼前的美妇人打量。
“行了,都起来罢。”皇后睥睨了一眼跪着的二人,漫不经心地开口。
计云舒堪堪站定,便听见殿外太监尖细的传话声。
是宋奕来请安了。
宋奕一进内殿,幽深的眼神便落在眼前给自己行礼的人身上,似乎是没料到计云舒也在这,他脚步微顿了顿。
感受到自前方投来的探究视线,他敛了神色,收了眼神,如往常一样问安。
“奕儿来了,快坐罢。”皇后亲昵地招呼着宋奕,眼神却是落在计云舒身上。
如果说之前她还觉得那些传言纯属是无稽之谈,那么从她看见宋奕进门时,那罕见的神情起,她心下便有了几分成算,对着计云舒也和善了起来。
“听说你是太子妃带进宫的?”
“回皇后娘娘,正是。”
计云舒自然也听出来了皇后语气的转变,她一边恭谨地回答,一边暗暗猜测皇后接下来的动作。
“看着倒是颇为娴静,待日后入了宫,你定要好好侍奉太子,争取早日诞下皇嗣。”
一语毕,满堂惊。
皇后只自顾自地开口,似全然未注意到三人的反应。
宋奕低头啜饮的动作只轻微滞了一瞬,随即很快便恢复自然,继续姿态矜雅地品着茶。
而计云舒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昨日宋奕好歹只是询问她是否愿意,并未强求。
而皇后却是直接拍板决定,不给她留丝毫的退路,这可如何破局?
“母后,您怕是误会…”
“住口!太子妃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罢。”
赵音仪率先反应过来,刚想解释,却被皇后的警告打断。
她动了动唇瓣,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计云舒,还是在叹自己。
“奕儿,你觉得呢?这姑娘如何?”
皇后转过头询问旁座的宋奕,虽心下估摸了个大概,然而猜测和确定毕竟是两回事儿。
宋奕用余光瞥了眼脸色发白的计云舒,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母后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
第17章 如重生
宋奕的默认,让皇后喜笑颜开。
她这个儿子向来眼光挑剔,否则也不至于堂堂一国储君,后院却只有一妻两妾。
但凡提出要为他选秀,他便以专心学业国事为由,推三阻四甚至一口回绝,试问哪朝哪代见过这种事?
她这头一回给自己儿子房里塞人,便顺利成了事儿,这极大地满足了她的拳拳慈母心。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只见站在正下方的女子,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个叩首礼,随即听得她冷静清润的声音自殿内响起。
“为保太子殿下声誉,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哦,这是从何说起啊?”皇后微微眯起双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很是好奇。
宋奕面上不动声色,可那毫无规律地敲击椅扶的动作却出卖了他。
他也很想知道,这回,她又要用什么借口来搪塞过去。
计云舒暗自咬了咬牙,缓缓直起了身子。
她方才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可能有效的法子,只是要借彩梅的表兄一用了。
“不瞒皇后娘娘,奴婢在未卖身为奴之前,曾依父命与一商户之子定下婚约,只待奴婢赎身,便回去成亲。”
计云舒话音落地,室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因紧张而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是么?那他姓甚名谁?籍贯何方?”皇后语气微冷,似有些不信。
计云舒顺势答道:“姜州药商,白晔林之子白砾。”
姜州确实以药材产量闻名大渊,药商更是数以万计,计云舒不信皇后会为了她而大动干戈,跑去千里之外的姜州查一个小小的药商。
听得计云舒说得有鼻子有眼,皇后果然不再说话,只是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宋奕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攥住椅扶,黑长的眼睫半垂着,让人瞧不清眸中情绪。
皇后瞥了一眼宋奕,似坚定了什么,随即缓了神色,循循善诱道:“你这孩子也是忒死脑筋了,贱商之妻如何能与太子之妾相比?是个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选,你啊再回去好好想想,何时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本宫也不迟。”
闻言,计云舒心下发冷,皇后这是打算她不松口,就把她扣在宫里了?
她着实没有想到,堂堂皇后,做事竟如此不择手段。
想到情势逼人,她正了正色,温声开口:“回娘娘,云荷自知身份低微,从未有过半分攀龙附凤之心,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呵?你可莫要不知好歹,若本宫非要你进宫侍奉不可呢?!”
皇后显然没了耐心,面带冷笑地睥睨计云舒,一双狭长凤眸里满是上位者的傲慢与强势。
皇后紧紧相逼,计云舒自知已退无可退,唯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了。
她垂在裙边的手紧攥成拳,神色毅然,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娘娘抬爱,奴婢不敢不从。然,陛下自开朝以来,以仁孝治国服天下,奴婢毁约另嫁,于白家郎君是为不仁,于奴婢父亲是为不孝,奴婢实在无颜活于世上,唯有一死,以谢君父。”
清RR的声音落在耳中,宋奕信手端起身旁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这才稍稍浇灭了些内心的嫉愤。
右手边的沉木椅扶上,赫然可见一道裂开的细缝,那是他方才不知是听见她与那白家郎有婚约,还是她宁死不屈时,被气得捏裂的。
宋奕自来知道她恼人是有一手的,纵然自己在她开口之前便已有心理准备,可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被她狠狠地气着了。
姜州白家……
呵,她以为他不会去查么?这婚约是否存在,他定会查得清清楚楚!
皇后脸上满是愠怒之色,她实在没有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一再地顶撞自己,偏生还口齿伶俐地把陛下搬出来压她。
可若就这么放了她,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阴郁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堂下的鎏金浮雕香炉上,毒计渐渐浮上心头。
看着堂下一脸凛然的计云舒,她阴测测开口道:“死倒是不至于,只不过本宫前些日子不慎掉了副鎏金耳坠进这香炉中,你若是能把它找出来便算你大功一件,倒也不必进宫了。”
说着便微微抬头,示意身后的太监打开香炉盖子。
计云舒有些狐疑,这皇后突然这么容易就松口放她走了?
她一边怀疑着,一边拔下头上的簪子,准备拨开鼎炉里头的碎炭翻找。
才刚将簪子伸进鼎炉,果然就听见皇后冰冷残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必用簪子了,便用手罢。”
皇后说着瞟了一眼宋奕,她还怕她儿惦记这不知好歹的女子,不忍心要开口阻拦她。
却见他面色如常地坐在那儿,丝毫没有要出手阻拦的意思,便宽心了几分。
“母后,这万万不可啊!”
听见这骇人的命令,赵音仪当即伏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恳求,可首座二人皆是一个眼神都未给她。
计云舒静默着,将这幅场景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一个如此阶级分明,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人肯为自己着想,那便够了。
她心疼赵音仪,也心疼自己,只觉这滔天的权势与威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熏得她恶心。
她何尝不知,这香炉中压根就没有什么鎏金耳坠,只是皇后用来惩治自己不知好歹的借口与手段罢了。
若是在没穿越以前,她定是要一脚踹翻这香炉,破口大骂。
抑或是把说出这话的人,押到这通红的炭火上方,让她尝尝是什么滋味。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将簪子缓缓插回了发髻上,半阖了眼眸。
今日之事,怕不能善终了。
也好,也好,吃一堑才能长一智,过了这一劫难,她必定今生都远离这险恶之地。
“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还望言出必行。”
计云舒抬眸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清R而坚定。
“那是自然。”
皇后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心下却是惊疑不定。
她就不信还真有人敢徒手抓炭火,最后定是要跪地求饶的罢?定是的罢?!届时她的脸面也有了。
宋奕早在计云舒开口时,就不再垂眸望着地面,而是死死地盯着她清绝漠然的侧脸。
他罕见地有些紧张,却也是跟皇后一样的想法,认为她最后定是要开口求饶。
是以,当计云舒毅然地将手伸进香炉中时,在场众人皆惊骇不已。
宋奕率先反应过来,他惊怒地起身一脚踢倒了香炉,猛地攥住云舒的左手怒喝道:“你疯了不成?!”
他眸光阴翳,扭头朝着殿外大喊:“快叫太医!”
在殿门处守着的高裕听见这声怒吼,倏而从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跑出去请太医。
“不必了!还望皇后娘娘信守承诺。”
计云舒紧咬牙关,强忍着手掌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灼痛,看向上座那雍容华贵的女子。
皇后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