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剑横在那刺客脖子上,朝她粲然一笑。
“朕来,莫脏了云儿的手。”
计云舒瞧了眼他,安心地收回了簪子,指尖尤在发颤。
可那刺客是个不怕死的,心自己活不过今日,他放声道:“别管我的命!杀了宋奕,为北狄战死的勇士报仇雪恨!”
十几名刺客义愤填膺,又凶神恶煞地朝着他们袭来。
宋奕见他是个没用的,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又抬剑挡住朝计云舒砍来的双刀,重重地将那刺客踹出。
“往山下跑,等寒鸦他们过来。”
知道留在这会拖他们后退,计云舒转身就朝山下跑去,不料有一名刺客甩开了凌煜朝她奔来,她跑得更急了些。
宋奕余光瞥见这一幕,脸色骤然阴骇,忙奔去拦截。
心急的他和与刺客缠斗的凌煜皆未发觉,那名被抹了脖子刺客还未死透。
他颤巍巍地举起弓箭,对准了宋奕。
可他伤势太重,宋奕又跑得极快,未免射空,他果断将箭尖对上了计云舒。
用尽全力射完这最后一箭,他重重倒下。
计云舒被那支偷袭的冷箭射中了小腿,剧痛传来,她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可下一瞬,后背并未传来被贯穿的剧痛,身后却响起了一声熟悉的闷哼。
她惊惑地起身回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漆如点墨的星眸。
她心神一震,脑中一片空白。
视线下移,那柄朝她而来的利剑,蛮横地贯穿了他的胸膛,殷红温热的鲜血顺着锋利的剑尖滴在了她的心口,染红了她的素衣。
一片死寂中,她心上的坚冰,似乎悄然被那滴炙热的血烫开了一条微小的裂缝。
二人视线相交,宋奕眸中尽是炽热的柔情。
他半跪在地,眉心紧蹙,脸色已经煞白,却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云儿没事。
“陛下!”
凌煜痛呼,乱了心神的他也被身后偷袭的刺客一剑贯穿腹部,忍痛将两名刺客反杀,他跪倒在地。
宋奕身后的那名刺客猛然抽出殷红的剑身,正欲再次补刀,宋奕眸光一凛,反手一剑砍伤了他的腿。
在刺客的痛呼声中,他迅速起身,抬手又是狠辣利落的一剑。
解决完最后一名刺客,他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走到疼得满头虚汗的计云舒身边,满眼心疼地握着她受伤的小腿。
“云儿受苦了。”
明明他胸膛的伤口还在汩汩淌着血,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心疼她的。
计云舒缓了缓喉间的哽涩,哑声问道:“寒鸦他们怎么还没来?”
“他们应该快到山脚了,云儿忍一忍,朕带你下山,营帐里有药。”
说罢,他将计云舒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准备抱起她。
“你先把自己的伤口处理了,我可以自己走。”计云舒忍痛道。
宋奕却不依,担忧地瞧着她:“朕不要紧,你腿伤成这样,如何自己走?云儿听话,让朕抱你下山。”
他不顾计云舒的拒绝,径直将她抱起,可失血过多,他再也不能似从前那般轻松,好几次跪倒在地。
又一次摔倒后,他挣扎着爬起身重复之前的动作。
计云舒却崩溃了,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坠落在雪地上。
“宋奕,你让我自己走行么?!”她瘫坐在地上,气愤地质问他。
宋奕见她哭成这样,登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替她擦泪,却擦了她一脸血,又连连道歉。
“云儿,朕,朕不是有意的,你莫恼。”
计云舒却是不愿再同他纠缠抱不抱的事,艰难地爬起身,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朝山下走,每走一步都是刀割一般的痛。
宋奕踉跄地追上她,偏执地蹲在了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不愿意让朕抱,那朕背你下山,这样走得快些。”
望着那半蹲的玄色背影,计云舒彻底没了脾气,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弯腰趴在了他背上。
“快走罢。”
宋奕终于如了愿,紧紧托住她的腿,朝山下走去。
计云舒取出手帕,摁在宋奕胸前的窟窿上,仅仅是一瞬间,手帕便被鲜血浸透。
瞧着那淌血的帕子,她脸色煞白,隐觉不妙。
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用手去按压那血淋淋的伤口,妄图止血。
宋奕察觉到她的动作,心头涌上一股暖意,温声安慰她。
“云儿莫怕,咱们都会没事的。”
恰在此时,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依偎前行的二人满头白。
下山的路本就漫长曲折,宋奕又身负重伤。
最终,他还是如计云舒担忧的那般,一头栽倒在了漫天风雪中。
“宋奕你醒醒!宋奕!”
计云舒艰难地爬起,将宋奕翻过身来,颤巍巍地去探他的呼吸。
还好还好,还有气儿。
考虑到天色渐暗,寒鸦他们搜寻困难,为了宋奕多一丝生机,计云舒毅然背起他,朝山下走去。
宋奕很重,真的很重,像他偏执而沉重的爱意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我带你回去,你不会有事的。”
“宋奕,我欠你一条命,你不能有事。”
她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安慰宋奕,还是在安慰自己。
大雪过后,洁白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和殷红的血迹,有她的,也有宋奕的。
终于,不知忍痛走了多久,她听到了寒鸦的声音。
她放下宋奕,竭尽全力地呐喊起来。
“寒鸦!寒鸦!我们在这儿!”
不远处,又一排排火光正向这边疾速靠近,她如释重负,虚脱而安然地瘫倒在地。
太好了……
“娘娘!陛下!”
寒鸦带着人急急赶来,瞧见这一幕,惊骇欲死。
她忙背起计云舒,吩咐身后影卫将宋奕抬下山,又问起凌煜。
“凌大人昏迷在山上。”计云舒回道。
寒鸦又遣了几个人上山去搜寻凌煜,而后带着计云舒下了山。
在山下的营帐中简单给重伤的宋奕做了包扎后,寒鸦快马护送二人回了宫。
高裕在关雎宫外急得来回踱步,乍一见影卫抬着满身是血的宋奕进殿,他立时两眼发黑,险些晕死过去。
“陛下!快!快传太医!”
宫内烛火通明,太医院的老院首们在内殿救治宋奕,刘詹则在外殿替计云舒拔箭。
“娘娘,也许会有些疼,您忍一忍。”
计云舒很心慌,接过寒鸦递过来的锦帕咬在口中,瑟瑟地点头。
刘詹正准备拔,见她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手,他好心提醒。
“娘娘您还是将头转过去罢,免得害怕。”
他也怕他还没动手,她便先将自己吓晕了。
“好。”
计云舒依言撇过头去,下一瞬,刘詹立时稳准狠地拔出了箭矢。
“呜!!”
计云舒咬着锦帕痛苦地闷嚎,眼前发黑,险些痛晕过去。
寒冬腊月,她硬是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寒鸦担忧地替她擦去,哽咽道:“娘娘再忍一忍,刘太医已经在包扎了。”
喝完药后,计云舒虚弱地靠在小榻上,缓了许久。
正想着宋奕能不能被救回来时,内殿传来捷报,说宋奕醒了,她和寒鸦俱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里头便传来嘈杂的声响,夹着太医的惊呼和摔碎茶盏的声音。
二人正担忧着里头的状况时,高裕急急走出来,一脸苦相。
“娘娘您快进去瞧瞧罢,陛下没瞧见您,以为您又跑了,挥翻了汤药要去寻您呢。”
闻言,计云舒秀眉一蹙,心道他都去了半条命了,竟还有精力作妖?
心里虽这般想,可却不敢再耽搁,毕竟研画坊那一回她是亲眼见过他如何发疯的。
“琳琅,扶我起来。”
她由寒鸦和琳琅架着朝里走,一入内殿便瞧见宋奕推开太医挣扎着要下榻,待见到计云舒时他才镇静下来。
“云儿,你去哪儿了?”
他虚白着脸色急声发问,胸口才包扎好的伤口又冒出血迹来。
计云舒凝眉瞧着,语气不大好。
“我腿伤成这样陛下还怕我跑了不成?快躺回去罢,药都白上了。”
宋奕见她恼了,不敢再闹腾,只是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迷惘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委屈。
“朕好好躺着,你不许走。”
计云舒隐隐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定定地瞧了会儿他的脸,倏然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果然高热了,眼下他这模样显然是烧迷糊了。
“陛下怎么烧成这样?”
老院首道:“不瞒娘娘,方才的褪热药被陛下打翻了,臣又派人去熬了一副。”
计云舒颔首,可也觉着不能这样干等着,忙唤了宫人打凉水来。
“陛下回去躺着罢,我不走。”
她仰头瞧他,语气温缓,宋奕这回听进去了,乖乖地躺回了榻上。
计云舒扶着寒鸦坐在了他手边,将锦帕浸入凉水,又拧干敷在了他的额前。
重复了四五回,宋奕始终目光舒缓地盯着她,唇边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若不是那高热做不得假,计云舒都要以为他是故意来这么一出的。
再一次从他额上取下锦帕时,手腕倏然被一只灼热的手掌握住。
她低眉,恰好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云儿,朕身上也烫的厉害,替朕擦一擦好不好?”
计云舒怔了怔,心底的猜测隐隐得到印证,高热是真,装模做样也是真。
她面无表情地将锦帕递给了高裕:“高公公,陛下说身子热,你来替他擦…”
“不!不要他。”
话音未落,宋奕便出声打断了她,高裕红着张老脸,尴尬得不行。
计云舒垂眸瞧着榻上那被戳破了伪装却毫不脸红的人,无语地扯了扯唇。
宋奕脸皮厚得很,难得见她这般温情脉脉地照顾自己,他自然是要得寸进尺的。
他拂开计云舒的掌心,将那沁凉柔软的掌心肉贴在自己胸膛,恬不知耻道:“云儿若不愿擦,这样也行,朕也快活。”
屋子里的人都恨不得将脑袋埋地底下去。
尤其是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臊得不行,偏还不能斥一句有辱斯文。
好在这时小太监端了刚熬好的汤药进来,解救了屋里人,高裕也立时接过汤药,准备喂宋奕。
“陛下,奴才伺候您用药……”
接收到宋奕暗示的眼神,高裕住了嘴,看了眼榻边坐着的计云舒。
“娘娘,奴才手脚粗笨,还是娘娘喂陛下罢。”
宋奕也自觉地坐了起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鸦羽般的眼睫轻轻翕动,目露希冀。
计云舒侧眸扫了眼一唱一和的主仆二人,被磨没了脾气。
她板着脸接过药碗,也懒得吹,径直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宋奕如了愿,乖顺地抿了一口,虽有些烫口,可不妨碍他喝得干干净净。
瞥见里头乌泱泱的人,他没由来得觉得烦躁起来。
“都出去罢,朕憋得慌。”
听见这话,高裕忙将宫人也都遣了出去,自己也候在了殿外。
寝殿内只剩他们三人,宋奕拉着计云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关切地询问了几句她的腿伤,才转头问寒鸦凌煜的伤情。
“回陛下,凌大人已经醒了,眼下安置在紫宸宫的偏殿里。”
“可查出那些刺客是何时埋伏在山里的了?”他又问。
“影卫在山上发现了生火的痕迹,又听山下的百姓说今年一入冬便瞧见几十个大汉上山,只是以往宫里都有提前派人去巡山的惯例,他们便以为是宫里便装出来的侍卫,想来他们是在那儿蛰伏了一个多月了。”
宋奕冷笑,心道他们还挺沉得住气。
第132章 剃度僧
余光瞥见计云舒皱眉,他脸色微变,担忧道:“怎么了云儿?可是伤口疼了?”
计云舒弱弱点头,神态疲倦:“方才还不疼呢,也不知怎么了。”
其实不但伤口疼,她全身上下都疼得慌,尤其是腰,疼得最厉害。
“腰怎么了?”宋奕瞧见了她揉腰的小动作。
计云舒蹙眉揉着酸痛的腰,没回应他。
寒鸦立时搓热了手去替她揉,解释道:“陛下昏死在山上,是娘娘背您下山的,许是那时候伤着的,奴婢去取些膏药来。”
宋奕心头一颤,好似被触动了灵魂。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计云舒,心间涌出一股暖流,汇入四肢百骸,整个人酥酥的,麻麻的,好似在做梦一般。
震惊过后,是无法言喻的心疼。
她那样清瘦,腿上还带着箭伤,是如何将他一个高大的男子背下山的?
宋奕的眼尾泛起几许水光,他阖眸掩下,轻轻地将她揽进怀中,语气愧疚。
“云儿,都是朕不好,让你受苦了。”
计云舒怔了怔,反应过来是说她带伤背他的事,她无谓地开口:“陛下多虑了,女子没有你想象中的娇弱不禁风,我若是腿没受伤,说不准还能将陛下背进城呢。”
“再说了,陛下替我挡了一剑,我总不能将陛下扔山上等死罢。”
宋奕莫名被她最后一句逗笑,他垂眸瞧她,水光未敛的星眸中,映出心上人小小的身影,语气轻淡而虔诚。
“朕是心甘情愿为云儿挡的,云儿不必有负担。”
计云舒抿唇不语,静默了许久。
宋奕见她情绪倏然低闷起来,有些不明所以,忙又岔开话头。
“不过云儿说得也对,是朕见识短浅了,只以为天下女子都一个柔弱样儿,日后还得多听听云儿的真知灼见。”
头一回见宋奕这样拍自己马屁,计云舒唇畔扬起浅浅的弧度,恰巧寒鸦拿了膏药进来,她正想去接,却被宋奕半路截胡。
“让寒鸦来罢,陛下还没褪热,好好躺着罢。”
宋奕却不依:“寒鸦手劲儿小,若揉不到位只怕明日更疼,还是朕来罢。”
寒鸦手劲儿小?
计云舒正欲替寒鸦辩驳,却不料寒鸦自觉地脱了她的鞋,准备扶她上榻。
她愕了一瞬,妥协地上了榻,趴好。
“呃嗯!轻些!”宋奕刚上手她就忍不住痛呼。
宋奕也很无奈,重了她喊疼,轻了淤血揉不开只怕明日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