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提步离开,路过她身边时,故意讥讽一句,“小孟婆,你讨好人家,没准人家还不想理你呢。”
“等我成了五品官,定要先踹了你。”孟厌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喊,转头撞上冷若冰霜的月浮玉,“月大人,下官说着玩的。”
月浮玉懒得搭理她,正要走,却被一只手拉住衣袖。他蹙眉回头,发现是一脸恭维的孟厌,“你有事?”
孟厌:“月大人,方才两位大人不准下官去人间。可下官这月的绩效才两分……您看?”
月浮玉眼皮未抬一下,“你在轮回司时,绩效常常两分,怎么到了查案司,便知担心绩效了?”
好你个月浮玉!
孟厌无功而返,反被说了一通。
不巧,月浮玉训她时,泰媪恰好路过。一听月浮玉说孟厌到了查案司上进不少,言语中夹枪带棒,自嘲自己不如钟馗,“唉,世风日下,连孟厌都知道上进了。”
今日连番打击,孟厌本想去野鬼村找阿旁和阿防。
结果刚走两步,又被顾一歧叫住,让她陪他去望乡台,说是有公事。
刚被前上司奚落,转角又遇到现上司发话。她哪敢拒绝,屁颠屁颠跟在被顾一歧身后。
两人并肩走去望乡台,孟厌不时回头,生怕温僖那个醋坛子在后面。
顾一歧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温声问她:“你很怕被他遇见吗?”
“那是自然,你不知道温僖是怎么折腾我的。”孟厌一口气说完,才想起身边的人是顾一歧,赶紧闭上嘴。
顾一歧未在意她这句话,走到望乡台后,他拉过孟厌坐在山坡上一起看。
看的是人间的一家三口,孟厌正疑惑时,耳边传来温润的男声,“那对夫妇是我的爹娘,那个年轻男子是我的二弟。”
原是上司想家了,孟厌自觉自己深谙拍马屁之道,“他们过得挺好,你不用担心。你瞧你二弟,长得多俊啊,来年定能娶贤妻,再生几个乖娃娃。”
顾一歧忍着笑意,“孟厌,我二弟只小我两岁,他早娶妻生子了。”
望了好一会,顾一歧才起身,“公事已完,你快回去吧。绩效一事,你无需忧心,我会去找月大人求情。”
孟厌道了谢,笑着跑开。
回房时,温僖不在。隔壁的崔子玉去了赏恶司,也不在。
孟厌在地府找了一圈,在奈何桥边见到一个穿黑袍的男子,背着手站在彼岸花丛中。
她试探着喊了一句,“温僖?”
男子回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孟厌,快来。”
等走近,孟厌仔细打量了一番,温僖平日只穿白袍,连个旁的颜色都不肯穿。今日倒稀奇得很,穿了最讨厌的黑袍,“你怎回房换了身黑袍?”
温僖眼帘微低,“好看吗?”
孟厌回得勉强,“还行吧。”
她说不出那里奇怪,只觉今日穿黑袍的温僖,太过冷漠,太过疏离。
温僖牵着她走向彼岸花深处,“我在房中等了你许久,你方才去了何处。”
孟厌如临大敌,硬着头皮回他,“顾一歧让我陪他去望乡台,说有公事。我发誓,我真忘掉他了。”
语罢,她偷瞄温僖,见他没生气,又笑着往他身上靠。
温僖低头看了她一眼,未说话,但牵她的那只手握得越来越紧。紧到孟厌喊痛,他才松手。
得,还是吃醋了。
一吃醋便折腾她,可今日的温僖吻她时,唇舌长驱直入。手被他强势压着,她动弹不得。
孟厌喘息片刻,“阿僖,我怕。”
温僖紧紧拥着她,“你怕什么?怕我吗?”他再次低下头时,比上一次的吻更加强势,只是手上的动作缓和,轻轻搂住她。
那日之后,在地府中遇见顾一歧,孟厌都躲着。
因崔子玉有旁的事要做,她每日能做之事除了找阿旁阿防,便是回房耐心哄温僖。
日子过到三月中,先是鬼帝蔡郁垒因桃止山出了乱子,赶忙回山平乱。
后是鬼帝神荼查到三月底,了无发现,也回了鬼门关。
四月初三,孟厌带温僖去领俸禄,到手果然整整齐齐十两银子,“算月浮玉有点良心!”
温僖今日又穿了一身闷沉沉的黑袍,“四月到了,你不用担心绩效吗?”
“我去问问顾一歧?”
“走吧。”
两人晃着手到了查案司,“顾大人,那个坏妖,还没抓到吗?”
顾一歧扫过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没有。但两位鬼帝走前告诉我,他们已派妖冥使去妖界追查,应很快便会有消息。”
孟厌满怀期待:“那我能去人间查案了吗?”
顾一歧难得见她如此上进,轻笑几声,递给她一袋卷宗,“今日还剩一件案子,去查吧,记得小心些。”
孟厌激动道谢:“多谢顾大人赏识!”
温僖阴阳怪气:“你可真是狗腿子。”
出门时,孟厌对着温僖的膝盖,便是一脚踹过去,“小白脸,给你脸了是不是?”
两人看着卷宗,慢悠悠走出地府。孟厌瞥见黑一,上前与他招呼几句,又问起崔子玉,“黑一,你近来见过崔大人吗?”
崔子玉自几日前,便消失不见。
孟厌去房中找过她几回,笔墨纸砚都在,唯独不见她。
黑一:“好似在人间听曲儿看话本吧。”
孟厌:“五品官真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官大一级压死人。想她和温僖,被两位鬼帝连番逼问,不敢离开地府半步。与他们一同查案的崔子玉不仅没被逼问,有事无事还能去人间偷懒。
今日分到的案子,死者名梁芙蕖,与郎君成亲五年,上月底在房中悬梁自尽。
孟厌拿着卷宗分析,走走停停,“看来是因情自尽。”
温僖走出很远,才发现身侧空无一人,冷冷回头催促,“你能不能走快点。”
“你一个小跟班急什么?”
刚出地府,迎面撞上心急如焚的崔子玉,“快快快,孟厌,陪我去查个案子。”
孟厌晃晃手中的卷宗,“我今日刚接了一个案子。”
“你那件案子在何处?”
孟厌忙不迭翻看卷宗,一旁的温僖冷声道:“许郡,梁芙蕖。”
“巧了不是,”崔子玉挽走孟厌,喊上温僖,“我要查的也是梁芙蕖自尽一案。”
“她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吗?”
孟厌惊讶问道:“一个凡人自尽,竟需要你亲自查?”
“她是神荼大人的夫人。”
“啊?神荼大人不是修无情道吗……他怎还抢别人的夫人啊?”
孟厌心绪起伏,一口恶气堵在胸口。
想当年,她收下温僖做跟班,被地府扣了半年的俸禄。神荼一方鬼帝,竟偷偷跑去人间养外室。
这外室,还是人间男子正儿八经的夫人!
崔子玉看她一脸悲愤,忙解释道:“不不不,她是神荼大人前世夫人的转世。上月二十五,神荼大人去人间追查大妖一事,偶遇梁芙蕖,便上前与她说过几句话。可第二日,竟听闻她死了。”
既是一个人,三人便携手去人间查案。
还未走到梁芙蕖家,门口已围满了人。他们三人硬挤进去,才知是梁芙蕖的爹娘来找她的郎君彭汜讨要说法。
“芙蕖自嫁给你,操持家务,服侍公婆。如今平白无故自尽,你竟不让她葬进你家祖坟!”梁芙蕖娘亲哭得凄厉,闻者伤心。
“她不配入彭家的祖坟!”彭汜愤恨地盯着院中梁芙蕖的棺材,“就在上月二十五,我亲眼见她与一男子在门外拉拉扯扯。”
孟厌越听越觉得这日子耳熟,她轻拉崔子玉的衣袖,“他说的那个男子,不会就是神荼大人吧?”
崔子玉回得心虚:“好似……是他。”
温僖在旁边冷嘲热讽:“看来神荼大人的无情道,修炼得不大好啊。”
第23章 群芳妒(二)
院中的争吵,慢慢演变为厮打。
梁芙蕖爹娘气不过彭汜污蔑梁芙蕖,上前扯他的衣领,要他拿出证据。
彭汜指着自己泛红的双眼,“不止上月。自新岁后,我亲眼所见,她挽着不少男子去客栈!我顾着她的名声,未曾多言。她倒好,贪得无厌,竟敢将男子带到家中。”
梁芙蕖爹娘大骂他为了逼梁芙蕖和离,不择手段,“芙蕖早与我们说了,说你整日不知所云,诬陷她与外男有染。如今她死了,你连死后落脚之处都不肯给她留一个!”
三人听着彭汜的控诉,觉他可怜。
可一听梁芙蕖爹娘所言,又觉得彭汜心狠手辣。
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厉哭声,彭汜拂袖离开,再三告诫梁芙蕖爹娘,“最多再等三日,你们若不把她的棺材领回去,我便丢到乱葬岗。”
梁芙蕖爹娘哭天抢地,大力拍着棺材,声声唤着“芙蕖”。
等围观百姓散去,孟厌与崔子玉上前扶起梁芙蕖的爹娘,“我们三人是京州大理寺的捕役,今日路过许郡,听二老之言,梁小姐可是死得冤枉?”
梁芙蕖爹娘死死拉住两人,不停点头,“请三位大人为小女伸冤!”
据梁芙蕖爹娘说,梁芙蕖与彭汜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便定了娃娃亲。
五年前,梁芙蕖方满十七,彭汜请来媒人上梁家求娶她,信誓旦旦说会对她好。梁芙蕖性子柔和,自嫁给彭汜后,尽心伺候公婆,是远近皆有贤名的新妇。
“并非老身自夸,”梁芙蕖娘亲拍着胸口,急急说道:“老身这就带三位大人去问问其他人,他们都可作证,芙蕖并非水性杨花之人。”
孟厌轻拍她的背,“梁婶,不急,你再说说后面发生的事。”
“好好好。”
从年初开始,梁芙蕖爹娘记得清楚,是正月十五元宵之后。
梁芙蕖有一日回家,与他们说起彭汜,“汜郎不知怎么了?近来总是疑神疑鬼,时常问我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那时,梁芙蕖爹娘还宽慰梁芙蕖,说彭汜或许是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后来,梁芙蕖不堪其扰,自二月初七起,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家中。
上月二十五,梁芙蕖开门时,偶遇一问路的男子,热心帮他指路,便说了几句话。
谁知,此情此景,被回家的彭汜看见。等男子走后,彭汜便与梁芙蕖吵起来,指责她对旁的男子搔首弄姿。
话里话外,又怀疑他们的儿子缙儿是梁芙蕖与其他男子所生,不是他的亲生孩子。
当夜,梁芙蕖悬梁自尽于房中。
“芙蕖死后,”梁芙蕖娘亲抹着眼泪,从怀中掏出那封诀别信,“写了一封信放在房中。”
三人接过一看,上面有十八字,字字泣血。
“人言可畏,芙蕖百口莫辩。唯有一死,自证清白。”
梁芙蕖自尽后的第二日,彭汜喊来梁芙蕖爹娘,一定要他们把梁芙蕖的棺材领走,说他们彭家不会让她入祖坟安葬。
彭汜坚称看见梁芙蕖与其他男子拉扯,梁芙蕖爹娘说相信自己教出的女儿,不是水性杨花之人。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孟厌决定去鬼门关问问此案的第三人:鬼帝神荼。
三人回地府,径直去鬼门关找到神荼。
一听他们的来意,神荼赶忙摆手,“本官从未跟她拉扯,那日我们只说过三句话。第一句是我叫沈怀,第二句是问她不距山在何处?第三句是她帮我指路,说不距山在许郡东南向。”
一桩人命案,牵扯到一方鬼帝。
孟厌挠挠头,硬着头皮道:“可是,神荼大人。梁芙蕖的郎君彭汜,亲眼看到你们在拉扯……”
神荼见三人都不信,指指温僖,“你来,扮做本官。”
再指指孟厌,“你来扮做她。”
为免他们看清,神荼捻诀引光,转瞬房中亮如白昼。
孟厌与温僖站在房中,重演当日之事。
崔子玉换了好几个角度,看了半晌,得出结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在拉扯。”
前提是神荼没说谎。
神荼并四指举天立誓,“本官真的未说谎。”
他当日路过彭家,梁芙蕖正巧开门,他一眼认出她是他前世的夫人转世。想起前世之事,一念之差,他这才上前与她说了两句话。
可就是他这两句话,却生生害了她的一条命。
孟厌靠近崔子玉,“神荼大人确实不像在说谎,不如去问问彭汜?”
既然神荼与梁芙蕖并未拉扯,那亲眼看到他们拉扯的彭汜,便很有问题。
三人再回人间,直奔彭家。
彭汜不在家中,对门的一位女子听见敲门声,开门告诉他们:“彭汜应去酒坊买酒了。”
寻了半日,他们在一处河边找到彭汜。他已喝的醉醺醺,脚边放了好几坛酒,嘴中喃喃叫着“芙蕖”。
温僖将他扶回彭家,孟厌与崔子玉感叹,“他深爱梁芙蕖,又为何逼死她呢?”
彭汜的爹娘见他们扶着彭汜回家,不住道谢。
孟厌问起梁芙蕖,“彭叔,彭婶。我们一路听彭大哥在喊芙蕖,他们既恩爱无比,又为何梁姐姐走了绝路?”
彭汜爹痛心疾首,“你们莫信这个逆子之言!芙蕖性子好,不仅能干,还孝顺。是他胡说八道,逼死芙蕖。”
彭汜娘亲补充道:“汜儿总说他看见芙蕖与旁的男子拉扯,两人吵过几次。我和老头子都以为是汜儿没事找事,时时宽慰芙蕖。”
“你们看见过梁芙蕖与旁的男子在一起吗?”
“没有。只听旁人提过几次,说看见芙蕖和男子说话。我们一律一笑置之,谁出门不会和旁人说话。”
孟厌从彭汜爹娘的一番话察觉出两件事。
其一:彭家亲眼看见梁芙蕖与男子拉扯之人,只有彭汜。
其二:还有旁人曾看见梁芙蕖与男子说话。
针对其二,他们问了几次,彭汜爹娘都说已记不清那人是谁。
临近黄昏,彭汜依然未醒。
三人打道回府,路上遇到神荼。摇着折扇,一脸淫。邪相,大步走进许郡的一家妓馆。
孟厌心中好奇,快步跟过去。
不多会儿,见神荼搂着一个身形娇媚的红衣妓子走出妓馆,手在妓子的腰侧摸来摸去。
“神荼大人确定修的是无情道,不是合欢道?”孟厌指着前面搂着妓子的神荼,震惊问道:“他……也太好色了!”
“不对,那边怎么也有一个神荼大人?”温僖指的是正准备进酒楼的一人。
三人左右环顾,面面相觑,齐声说道:“怎么有两个神荼大人?”
崔子玉大喊一声“神荼大人”,进酒楼那人回头,妓馆那人却未理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