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朝他们走来,“你们怎还在人间逗留?”
崔子玉急得支支吾吾,还是温僖冷静,脱口而出:“神荼大人,有人冒充你!就是前面那个搂着红衣女子的男子。”
“啊?”
神荼身形极快,三人眨眼的一瞬间,他已消失不见。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他已用千里传音术传来一句话,“回鬼门关等本官。”
不到半个时辰,神荼带着另一个“神荼”进门。
三人围着假神荼转圈,啧啧称奇,“呀,可真像!”
那人嘻嘻哈哈,手往脸上一摸,立马换了一副模样,却是温僖的。
神荼冷冷发话,“你再敢变下去,本官让你这辈子都变不了。”
那人老实转身,再转回来,又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公子模样。
俊俏有余,轻浮更多。
那人自称巫即,是可以幻化任何人相貌的巫妖。
孟厌还是头回见到巫妖,缠着他问东问西,“你怎么敢变成神荼大人的模样啊?”
“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瞧他的相貌,挺像个大官……”巫即尴尬应她,就是今日才知这大官,原是地府的鬼帝。
神荼气恼他败坏自己的名声,打算将他关在鬼门关一段时日。
巫即跪下求饶,“上仙,小妖在招摇山修炼百年,刚化人形,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小妖假冒上仙并非有意为之,只是觉得上仙相貌英武而已。”
崔子玉见他说的潸然泪下,从旁求情。
神荼开口警告他几句后,挥手让他快滚。
巫即走后,神荼问起梁芙蕖自尽一案,“可有了新线索?”
孟厌如实告知,“神荼大人,我们方才问了彭汜爹娘,他们说并未见过梁芙蕖与男子拉扯,只听旁人偶尔提起过几句。”
崔子玉上前,“请神荼大人放心,我们明日会直接去问彭汜。”
神荼沉思良久,“她前世今生都不是水性杨花之人。此事怪本官,不该与她说话。”
他修了无情道千年,仍因她起了波澜。
前尘已然尽断,他却多此一举,无端扰了她这一世的安稳日子。
孟厌看他走远,才敢开口问崔子玉,“神荼大人前世的夫人到底是谁,都成一方鬼帝了,他竟还放不下?”
崔子玉走在前面,“他的夫人,孤身等了他整整六十余年,从生到死。”
“千年前,神荼大人是个将军。本来与夫人约好最后一战后卸甲归田,结果一将成万骨枯,那战之后他失踪了。他的夫人苦等他一辈子,百年之后入了地府,才知他原来早就死了。”
本以为来世还能再续前缘,可偏偏神荼成了鬼帝。
而她只能咽下苦涩的孟婆汤,情爱全忘,再世为人,一次次入地府历轮回。
“神荼大人心中有愧,他的夫人每回转世,他都会去人间看她一眼。”
崔子玉继续说道。
前几世皆未出事,独独这一世的梁芙蕖因他而死,他心中愧疚更甚,这才私下拜托崔子玉去人间查案。
走在最后的温僖,眼神凛若冰霜,语带嘲讽之意,“她已转世好几次,早已不是当初之人。他还巴巴跑去看,真是自作多情。”
前面的孟厌,忙回头捂他的嘴,再一脚踹到他腿上,“一个小跟班还敢妄议鬼帝之事。你若是被赶出地府,别连累我。”
温僖今日被她连踹两次,抱着腿,眸中尽显阴冷,“孟厌,你再敢踹我一下试试!”
闻言,孟厌一脚扫过去。
不偏不倚,正好踢到温僖另一条腿的同一位置,“小白脸,别以为我治不了你。”
崔子玉站在两人中间,好说歹说才把孟厌劝走。
温僖一瘸一拐跟在两人身后,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在说:“等我离开地府,定要把她踹进十八层地狱!”
第24章 群芳妒(三)
三人进房前,约好明日天一亮便去彭家询问彭汜。
温僖一进房,一言不发坐到床上。孟厌心觉他近来大有翻身做主子的架势,上前一把推开他,躺到床上。
地府时有凉风,大概是今日真的跑累了。床榻之上,孟厌呼吸清浅,睡得正酣。
偶尔溢出的几句话,无外乎“升官”“发财”几字。
温僖坐在床前静静看她,手放在她的脖颈处,来回轻抚。随她一吸一呼,他的手不自觉用力。
房中的蜡烛仍烧着,他嫌碍眼,一个抬手,隔空灭了烛光。
黑夜茫茫,呼吸声越渐清晰,一丝不屑的冷笑从他眼中掠过,“算了,我大度,不与你这小孟婆一般见识。再有一次,我定饶不了你。”
孟厌迷糊间,听见温僖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不睡,滚出去。”
温僖冷不防被她一脚踹到地上,阴沉沉地盯着床上那个模糊的人影,眸中闪烁着暴怒的寒光。
气不过片刻,他收敛怒气,脱了外袍,快步爬上床。
有女子翻身过来抱他,顺着扯开的衣领往他怀中摸,嘴中嘟囔着让他别再穿黑袍,“阿僖,我还是喜欢你穿白袍的样子。”
“你管我?”
啪――
女子从他怀中抽出的那双手,一巴掌打在他背上。他怒而转身,“孟厌,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闻言,孟厌“腾”的一下坐起来,咬牙切齿,“好啊,好啊。我就说你近来怎奇奇怪怪,有胆子跟我闹性子,原是有了靠山。快说,她是谁,或者他是谁?!”
她已偷摸跟踪温僖好几日,自开始穿黑袍,他常借口种彼岸花,跑去地狱,且一去便是半日。
再回来时,眼神中流露出窃喜之色。
温僖起初以为自己去地狱之事暴露,心跳如雷。结果一听孟厌说完,他无语道:“你委实够多疑的,我哪来的靠山?”
孟厌不信他的说辞,“那你说,你去地狱做什么?”
温僖伸手去脱她的衣衫,“还能做什么,去那边偷偷练练五禽戏,想强身健体,好好伺候你。”
“我今日不想动。”
“这事又不用你动。”
翌日,孟厌睁眼时,发现温僖盯着她在看。
四目相对,她先红了脸,嗔怪道:“你盯着我作甚?”
温僖未回她,反而俯身过来亲她,放肆又霸道。
两人吻了许久,才在崔子玉不停的敲门声中,依依不舍地分开。
出门前,温僖照旧找了一件黑袍穿上。面上冷漠,和面冷心更冷的月浮玉属实一对异姓亲兄弟。
连崔子玉都察觉到温僖的不对,走在后面悄悄问孟厌,“他怎么了?”
“醋坛子一个,不用管他。”孟厌和他相处的久。瞧他那副死样子,就知道这人估计又不知在何处吃了飞醋,故作冷漠折磨她,“许是上回他说成亲,我敷衍了几句,他不高兴呗。”
孟厌近日想了又想。
她这几月来,唯一对不住温僖之事,便只有他提成亲那日,她因困乏敷衍过他几句。
崔子玉:“你们打算成亲吗?听说月浮玉上任后,提出成亲可奖一千两。”
孟厌大喜:“还有这般好事?”
崔子玉扭头看孟厌一脸蠢蠢欲动,补充道:“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瞧这事不是什么好事……”
可惜,她循循善诱说了半晌,孟厌实在一句都没听进去。
人间四月春光浓,晴烟如泼,翠绿苍苔。
他们到时,彭汜正坐在院中,身旁有一个三岁孩童哭着在喊娘亲。
彭汜听得不耐烦,一把将孩子推开。万幸崔子玉眼疾手快,将孩子及时接住。
孟厌怒从心起,“你怎么对孩子这么坏?”
彭汜的爹娘听到院中的声响,跌跌撞撞跑出来。得知缘由后,他们赶忙从崔子玉手中接过孩子,大骂彭汜不是人,“你多疑逼死了芙蕖,如今还要害缙儿。”
“他不知是谁的野种,也就你们把他当个宝!”
彭汜说完这句话,一脸愤恨不平,推门跑远。
三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见他先去了酒坊买酒,而后带着酒去了梁芙蕖的坟前。
起初,他喝着酒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什么。
后来,他发起疯来,徒手去刨坟。三人看得心惊肉跳,温僖赶忙上前拉住他。
“你们是谁?”彭汜被温僖拉住,转头又看三人方才去过他家,疑惑道:“你们为何一直跟着我?”
孟厌上前,依旧那套说辞,“我们是京州的捕役,来查梁芙蕖自尽一事。”
说罢,她递上那块金闪闪的孟婆令。
彭汜将信将疑,问他们想知道什么。
孟厌问他:“你真看见梁芙蕖与旁的男人拉扯了吗?”
彭汜信誓旦旦:“我瞧见过好几次!”
自元宵之后,他常在路上看见梁芙蕖与别的男子有说有笑。
最过分的一次,他看见一男子搂着一脸媚笑的梁芙蕖去了客栈。
他慌忙上去找人,却被小二拦下。他只好守在客栈外,等了半日,却没等到梁芙蕖。等他不甘心回家,却正好撞见梁芙蕖,“我问她去了何处,她说我没事找事。”
“我亲眼所见,我的妻子难道我会认错?”
彭汜提起此事,仍怒气满腹。
一次两次便算了,这几个月间,他撞见过无数次。
青梅竹马数十年,少年夫妻五载。他也不愿相信梁芙蕖是一个红杏出墙,不顾名节的女子。
“那个男子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崔子玉继续追问,梁芙蕖虽然已死,但他们可以找到那个男子问问。
“不是一个男子,是好几个!”彭汜说完,用手打了梁芙蕖的墓碑一拳,“我每回撞见她时,她身边的男子全不一样。”
三人将醉酒的彭汜送回家,原打算再去梁家问问梁芙蕖爹娘,温僖闹着要买白袍,“你不是不喜欢我穿黑袍吗?那你给我买一身新袍。”
孟厌指指自己,“凭什么是我买?”
温僖:“你当年自个说要养我,不得把吃穿用度全包了?”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崔子玉见状不对,赶忙把孟厌推给温僖,“孟厌,你陪他去吧。做人主子,得大度些……我再去鬼门关问问神荼大人。”
“走!”
孟厌牵着得意的温僖离开,边走边抱怨,“早知养跟班这般费钱,我那日拦你做什么?”
“你自己好色,怪不得别人。”
成衣铺内,温僖试了一圈,最后勉为其难挑了一件白袍换上。
孟厌趁他试衣时无事可做,与他说起梁芙蕖的案子,“阿僖,你说梁芙蕖真的是那种人吗?”
每个人看到的梁芙蕖,和彭汜眼中的梁芙蕖好似不一样。
可彭汜说他是亲眼所见,今日观他神色,又不像作假。
温僖:“眼见不一定为实,我们昨日不就撞见两个神荼大人吗?”
经他一点拨,孟厌倒想到一种可能,“或许是有坏妖从中作祟。走,我们去问问巫即。”
但是巫即这妖常变化相貌,他们找他等同大海捞针。
温僖勾唇一笑,说他有办法。之后,他带着孟厌,从许郡的妓馆找到陈郡的浮戏馆。
南宫扶竹碰巧来浮戏馆,见到他们,以为两人又来查案。他神秘兮兮凑近两人,低声道:“你们知道吗?卢兄死了,而且他竟是逼死诸小姐的凶手!”
孟厌大惊,“你怎么知道他是凶手?”
南宫扶竹拉着两人上楼,“我爹说的。卢兄不知为何死在家中,表妹闹着让我爹找凶手。不曾想,竟在卢兄房中发现他写给诸小姐的信,上面全是一些让她快死之语。”
剩下的一句话,他顾及诸蔷与其他女子的声誉没有说下去。
他爹还在卢望丘房中的密室,发现不少女子的春。宫图。一看相貌,全是陈郡这些年被人糟蹋的女子。
孟厌连声道可惜,“唉,若他晚死个几日,诸蔷的冤屈便能大白了。”
南宫扶竹听出不对劲,“你知道杀害卢兄的凶手是谁吗?”
孟厌:“我随口说说罢了。南宫公子,你认识一个叫巫即的男子吗?”
南宫扶竹迷茫摇头,“不认识。”
而后,南宫扶竹带着他们在浮戏馆转了一圈,却未找到巫即。正要下楼时,孟厌发觉二楼房中一个高大身形的姑娘眼熟得很,跑过去推开门,疑惑地喊了声:“巫即?”
“诶?”
还真是巫即,相貌变成了一个女子。
两人再见巫即,他摇身一变成了浮戏馆的美貌妓子。
孟厌盯着他细瞧,“你们巫妖,不仅相貌,连男女都可随时变换吗?”
巫即娇俏地扯开衣衫,“那倒没有,只能变相貌。”
温僖默不作声走到两人中间,鄙夷地盯着巫即,“你也不怕脏了你的眼。”
话是对孟厌说的,可那不屑的眼神却看向巫即。
巫即轻笑一声,合拢衣衫。
隔着温僖,他好奇问孟厌,“你怎么认出我的?”
孟厌冷哼一声:“就你这轻浮的样子,我一眼就瞧出来了!”
“你们找我有事?”巫即妩媚问道。手顺势攀上温僖的手,却被他厌恶甩开。
孟厌:“你变过其他女子的模样吗?”
“变过几个吧,”巫即说了几个,都是妓馆的妓子,“我上月才下山,只变过这几个女子。”
孟厌问他是否认识梁芙蕖,他说不认识。
又提了彭家的地址,巫即才说想起来了,“我有一个同族便住在那边,没准她变过。”
孟厌作势拉上他便要走,“走,带我们去找你的同族。”
“等我换身衣裳。”
巫即说完,进了里间。再出来时,已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第25章 群芳妒(四)
巫即说的同族叫巫湄,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与彭家仅一街之隔。
三人找到她时,巫湄说自己确实认识梁芙蕖,但平日交往甚少,只是点头之交。
不过,巫湄也觉得梁芙蕖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她与她的郎君感情很好,时常挽着手形影不离。突然听说她死了,还是因与旁人有染羞愧自尽,我还疑心过是不是我看错了人。”
而且,巫湄自十年前,再未变过相貌。
孟厌:“你是巫妖,换相貌轻而易举,为何不换?”
“他喜欢我这张脸。”
巫湄口中的他,是她的郎君,一个极为普通的凡人。
眼见两个能变换他人相貌的巫妖,都说没变过梁芙蕖,孟厌带着温僖失望地走了,后面跟着巫即。
路上,巫即与他们说起巫湄,“巫湄曾是我族最艳丽的女子。百年前入凡世,换了无数张倾国倾城的脸,最后以最普通的相貌找到恩人。只等那恩人老死之后,巫湄大概就能成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