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家闺秀,未婚先孕。在大邺城,会受浸猪笼之罚。
柳夫人相信女儿的清白,又请了不少大夫登门。
然而,所有大夫皆诊出喜脉。
事已至此,柳夫人不得不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在婚前与人苟且,做了不该做的事。
所有大夫都说是喜脉,难道是有人暗中欺辱了柳玉蓉?
孟厌:“柳小姐被诊出喜脉前,可曾出门,可曾与其他男子来往?”
小厮转身站定,“这事怪就怪到此处。若没出这事,九月初三便是小姐与郁公子的成亲之日。”
柳玉蓉与郁家大公子郁金,自小定亲。
眼看婚期将近,柳玉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在家中跟着柳夫人操持家务。
唯一与她有来往的男子,只有郁金一人。
“郁公子半月来一回,他是知礼的书生,从不私下与小姐见面。”小厮三十上下,在柳家待了二十年,算是从小看着柳玉蓉长大,“小姐自小读《女诫》,常说要学习曹大家,做一个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的女子。”
柳玉蓉读《女诫》,最后却死于不守妇道,可谓造化弄人。
说话间,三人步入前厅。有一男一女人坐在主位上,面目哀伤,乌发半百,显出衰败之相。
小厮上前与男子躬身交谈。几句话后,男子猛然起身,朝两人奔过来,“两位,若你们能查出真相,还小女清白。老夫愿以百金为酬。”
孟厌虽眼馋百金,但经上回姜杌假冒温僖一事,阎王对地府收受凡人贿赂一事,管得甚严。
当下,忍着滴血的心痛,她婉拒了这百金,“哈哈哈,柳老爷,我们兄妹不缺钱,只是喜欢查案罢了。”
听到此话,柳老爷对两人更是敬佩,忙不迭招呼小厮上茶。
孟厌:“柳老爷,我往日查过几个未婚先孕的案子,其中有不少是因女子被采花大盗欺辱。因中了蒙汗药,才不知被人欺辱之事。”
话音刚落,柳老爷拍着桌案,惊怒的声音响起,“老夫为证小女清白,曾请人为她验身。来人回禀,小女仍是完璧之身!”
一个完璧之身,却莫名其妙身怀六甲。
他们以为拿到此证据,便能证明柳玉蓉的清白,可城中百姓不信这套说辞,认为是柳家收买了验身的婆子,一再要求柳家族长将柳玉蓉浸猪笼。
全城,唯有郁金相信心上人的清白,特意请媒婆入府,想将婚期提前,平息这场风波。
自始至终未开口的柳夫人,手绞着帕子,喏喏道:“小女得知郁家想提前成亲,原本是高兴的。可城中风言风语太多,有些难听话,传到她的耳朵里。有一日,她不知听到了什么,当夜便悬梁自尽……”
呜咽悲泣的哭声震耳欲聋,柳夫人犹如春日的残花,绝望颤抖。
孟厌等她哭完,才继续问道:“老爷,夫人。柳小姐可曾得罪过人?”
对面的两人对视相看,方缓缓摇头,“小女很少出门,不曾得罪人。”
“那你们呢?”
“没有仇家。”
柳家了无线索,孟厌提出想找郁金问问。
柳老爷道:“他前日去大宛城找人查案,明日才归。”
既如此,孟厌与顾一歧告辞离开。
去取马车的路上,两人路过客栈。顾一歧神色难辨,声音冷淡,“你今日是打算住客栈还是回搅乱荒?”
搅乱荒太冷,她昨夜反复被冷醒。原想住客栈,可话到嘴边,想起姜杌半夜曾说,今日会回信给酆都大帝。
思来想去,她只好回搅乱荒。
只是,在回去之前,她拉上顾一歧,去了酒楼。荤食点了好几样,吃到撑才摆手说回去。
为防她吐,顾一歧驾着马车,丝毫不敢跑快。
一炷香便能行到的路程,硬生生磨蹭了半个时辰。
马车行的慢,孟厌有一搭没一搭与顾一歧说话,“我已经知晓搅乱荒的入口。要不我找姜杌套话,问出恶魂被他藏在何处,再与你们里应外合,抓住他。”
顾一歧回身看她:“大人一再下令,让地府上下不可轻举妄动,你送信便好。”
“大人难道有什么把柄在姜杌手上?”孟厌心觉这事蹊跷。想到地府少之又少的俸禄,她越猜越离谱,“难道大人贪了地府的银子,被姜杌发现了?顾一歧,你不知道,姜杌还是温僖时,时常背着我去功曹司!”
顾一歧在前面驾马,听着车中人的胡言乱语,轻轻笑出声。
孟厌听见笑声,掀帘问他,“我难道猜的不对?地府多少人在大人面前请命,说来搅乱荒捉拿姜杌,大人都不准呢。没准就是因为姜杌手上有大人的把柄。”
心觉自己猜到了真相,孟厌越渐得意,“哼,看来是个大把柄~”
“大人昨日气定神闲去了辩经台论道,想来恶魂一事,他心中有数。”顾一歧温声在说,耳边偶尔传来几声女子哼哼唧唧的不满声,“再者,功曹司只管五品以下官员的俸禄。姜杌去功曹司,能查到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我改日带一本《地府为官手札》给你。你在搅乱荒,若无事做,少胡思乱想,多看看书。”
“顾一歧,你好似在拐弯抹角骂我。”
“没有,我只是好心关心同僚。”
下马车时,孟厌捂着肚子直喊难受。踏入结界前,她转身告诉顾一歧,“你明日不用在山下等我,我们在柳家碰面便好。”
“好。”
隔着结界,孟厌看马车跑远,这才慢腾腾上山。一路跟着姜有梅留的记号上山,又披上狐裘,步入搅乱荒。
今日再进来,她热得直冒汗。走了方两步,赶忙脱下狐裘,“这儿怎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回到院子,三人坐在院中等她,桌上摆着猪蹄。
一看到猪蹄,孟厌胃中翻涌,假装看不见,慢慢挪回房。
一桌三人,唯有姜有梅啃着猪蹄,满嘴油光。见孟厌路过,他热心拿起猪蹄递给她,“孟姐姐,我去山下买的猪蹄,你吃吗?”
孟厌摆手推辞,“我……在山下吃过了,你们吃。”
唯恐被塞几口猪蹄,她脚底抹油,飞快回房关门。
姜杌抿唇拧眉,看着孟厌离开的方向发愣。姜有梅与姜无雪抱怨,“今日可真热,再热下去,我迟早变回原形。”
姜无雪修为高,尚能维持人形。但搅乱荒再热下去,不到三日,他也会变成雪团,“唉,妖主……”
两人托腮惆怅,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满月。
姜杌慢腾腾回房,孟厌躺在床上假寐。见他进门,她一声不吭蒙上被子。
几声低笑声传来,姜杌坐到窗前写信,漫不经心道:“还有银子吃饭。这几年,背着我赚了不少吧?”
孟厌一把掀开被子,“我的银子全被你偷了,你还有脸问我!”
“你哪来的银子在山下吃饭?”
“死骗子,你管我。”
翌日,烈阳更甚前一日。
孟厌出去时,边走边流汗,“这儿的天气一直如此奇怪吗?”
姜有梅头上的梅花已被晒到发蔫,说话有气无力,“偶尔如此,过几日便好了。走,孟姐姐,我送你下山。”
昨夜,姜杌找到姜有梅,说姜无雪发觉山中多了不少妖怪,疑心姜有梅没有好好巡逻。
为争一口气,姜有梅今日一再坚持送孟厌下山。
方一出结界,熟悉的马车又等在远处。孟厌心中一颤,小声低语,“这顾一歧,迟早犟死。”
姜有梅看她进了马车,立马跑回搅乱荒。
等姜杌醒来,姜有梅的脸近在咫尺,“我不是让你去山中巡逻吗?”
姜有梅瞪大眼睛,眉眼弯弯,“妖主,你今日下山吗?”
“不去。”姜杌自顾自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闲适地看着窗外的艳阳,“今日这日头不错。”
姜有梅心思一转,跑到他身前,“妖主,今日我送孟姐姐下山,瞧见有人在山下等她。”
“她租的马车吧?她惯会偷懒享乐。”
“不是。”姜有梅爬上桌子,晃着藕节般的白嫩小腿,“是一个男子在等她。”
“那男子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但我听孟姐姐叫他顾一歧。”
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茶杯碎成粉末。窗外电闪雷鸣,终于又开始飘雪。
姜有梅看着飘雪,继续添油加醋,“我瞧见孟姐姐与他有说有笑。”
而后,话锋一转,给姜杌找了个台阶下,“妖主,山下有一个怨妖来搅乱荒闹了一年,说有事找你。我瞧她特别着急,定是有妖命关天的大事,你今日不如下山去问问她?”
“哪个怨妖?”
“住在大邺城柢山的怨妖,叫花魄,但她近日搬去了城中。对了,城中柳家小姐刚刚自尽,怨气大着呢,没准花魄就在柳家!”
姜杌走了。
说自己作为搅乱荒之主,自该庇护一方生灵,这就下山为怨妖主持公道。
姜无雪从冰山下来,看见飘雪又至。再一细看,姜有梅得意地坐在窗前,心觉有鬼,“妖主呢?”
姜有梅勉强翘起二郎腿,一下一下踢着桌腿,“下山查案去了。”
孟厌与顾一歧到柳家时,正好撞见一身官服的男子离开。
一年轻男子在身后急追,不停在说:“叔父,蓉娘不是这样的人。”
可惜,官服男子走得坚决。
孟厌猜测年轻男子便是郁金。见他跌倒,忙扶起他,宽慰道:“别追了,他认定柳小姐有错,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徒然。你是郁金,对不对?”
郁金面上浮起疑惑之色,“二位是?”
孟厌:“帮柳小姐查冤之人。”
一听此言,郁金赶紧请两人入内,“多谢两位愿意相信蓉娘。她不是百姓口中不守妇道的女子,在下断言,定是有人暗中作祟。”
从郁金口中,两人大概猜到柳玉蓉因何自尽。
“因为在下想提前娶她,城中嘴碎之人常在柳家后院骂她误我终生,说她人尽可夫,伤风败俗。她是个坚贞的女子,无端被诊出喜脉,又被人四处编排,便闷头走了绝路。”
三人在厅中交谈,柳老爷领着一人进来,“管家,给贵客上茶。”
孟厌回头,看见一袭青衫的姜杌,“你来干什么?”
“查案。”
第54章 寸上珠(五)
柳老爷这两日,算是春风满面,苦尽甘来。
昨日两人登门说帮他查案。今日出门,又遇一男子,分文不取,非要帮他查案。
柳老爷满意地看着厅中三人,“三位来我柳家,真是蓬荜生辉!”
姜杌手中有孽镜台,一照便知谁是凶手。和他比查案,简直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孟厌偷偷问顾一歧,“要是他先找到凶手,能算我的绩效吗?”
顾一歧心虚看她,模棱两可回了一句,“算……吧?”
绩效一事,顾一歧做不了主,得问月浮玉。可月浮玉铁面无私,定然不会给她加上这四分。
姜杌看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心中更是烦躁,冷声开口,“你女儿死前可吃过外人递来的吃食?”
柳老爷不明所以,“公子,你是何意?”
姜杌面上浮起怒气,语气逐渐不耐烦,“你蠢死了。喜脉是假,你女儿是被有心人下了假孕药。”
本来九个月之后,此等诡计,自会不攻自破。但偏偏柳玉蓉自尽,死无对证,更加坐实她与人苟且之事。
孟厌双眸瞪得滚圆,眼中充满了惊愕,“这世上还有这种药?”
顾一歧与姜杌的声音同时响起,“有。”
姜杌活了几千年,自然知晓此药。而顾一歧是因生前断的一桩糊涂案,知晓假孕药的存在。
那时,他刚上任太守。某日,一个男子领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报官,说他的妻子突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可他离家已一年之久。
男子疑心妻子红杏出墙,女子大喊冤枉。
后来,经他查证,原是男子的堂兄久不见男子回来,便起了歹心,想霸占男子的家产。
为除掉女子,堂兄找人骗女子喝下符咒。
果不其然,女子的肚子一日日变大,并出现害喜之症。
若非男子突然回家,堂兄已盘算将女子沉塘。
听顾一歧说完那件糊涂案,柳老爷如被惊雷击中,错愕地张大嘴巴。
郁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找了所有大夫来看,都没有发现问题。”
因为柳玉蓉确实有了“身孕”。
会害喜、肚子会变大、能诊出喜脉。独独不会在九个月后,生下孩子的假身孕。
柳老爷慌忙派人去房中喊柳夫人,“老夫不常在家,平日都是内子与小女在家。”
柳夫人趔趔趄趄跑来,“老爷,你是何意?”
“你快想想,蓉娘出事前,吃过什么?”柳老爷扶柳夫人坐下,“三位贵客怀疑蓉娘是被人下了假孕药!”
柳夫人颤颤巍巍坐在椅子上,努力回想柳玉蓉出事前的一举一动。
许久后,她道:“蓉娘出事前,曾去过柢山的道观。除此之外,并未去过旁的地方,吃过他人递来的吃食。”
想来问题出在柢山,柳老爷招手唤来管事,让他送三人前往柢山。
三人前后脚出府,孟厌放缓步子,退到姜杌身边,“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你要是用孽镜台找出凶手,能不能先跟我说?”
孟厌美滋滋等他的回应。
良久后,身侧之人从唇舌间吐出两个字。
“做梦。”
孟厌深吸一口气,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趁姜杌出府之际,她找准时机,一脚踹到他身上。等他摔倒,再大步走出门,“死骗子。”
“孟厌,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有本事,现在便杀了我。”
三人坐在马车中,顾一歧看着面前抱着手的左右二人,无语凝噎。
记起此行的差事,他斟酌几句,淡淡开口,“姜杌,大人还等着你的回信。”
姜杌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丢给顾一歧,“真不知你们在着急什么?你们越急,酆都大帝越烦你们。一个个连察言观色都做不到,怪不得地府年年绩效垫底。”
顾一歧面上带笑,“自上月开始,地府绩效已升至第二。”
千年来,头回听到地府得第二。孟厌与有荣焉,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这里面,也有我的功劳呢。”
顾一歧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告知她真相,“本来是第一,但是因你我放走大妖,被扣了二十分。”
姜杌掩嘴欲笑,“还功劳,你一天到晚净知道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