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你怕什么。”
孟厌思来想去,点头应好,“那行吧。”
黑暗中,姜杌去握她的手。掌心相触,他慢慢牵着她往前走。
姜杌偷偷藏下的几本春画,艳而不俗。
孟厌一页页翻开,绮罗珠翠,惟妙惟肖。其上女子玉软花柔,男子则孔武有力。
姜杌端着茶杯,见她看得认真,勾唇一笑,“好看吗?我今日不修炼,不如我们试试?”
谁知,他的话说了不少,孟厌却毫无反应,眼睛直勾勾盯着其中一张春画。
姜杌疑心她出事,赶忙放下茶杯,去寻绳子。
正欲转身,孟厌拉住他的手,“姜杌,这幅画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
“这里面的女子,好像是娇客。”
孟厌将蜡烛移到画前,指着上面的女子,“你瞧,画上女子的左脸颊有一花形印记。你还记得吗?馀容拜托我们找娇客时,也说娇客左脸颊有一花形印记。”
姜杌夺过那幅画,与娇客抱在一起的男子结实魁梧,脸上有一刀疤,“怪了,男子好像是白奇?”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去找另外三人。
月浮玉看着两人递来的春画,认出其出自苍梧城城北的无声阁。
“无声阁所卖的春画取名为《画堂春令》,分为五册。”崔子玉从桌上七十余册的春画中,找出其余《画堂春令》,“另外四册在这里。”
五人一张张看过去,这本《画堂春令》的确与其他春画大不一样。
上面男女的相貌从不重复,但所绘之景来来回回只在一间闺房。
崔子玉素爱画春画,一眼便瞧出不对劲,“观此人画技,不管是画人还是画景,都该十分了得。可此人画了约上百幅,却局限于一间闺房中。除非……”
月浮玉:“除非他作画时,也被困在房中。”
是了,五人再翻《画堂春令》。果然发现此画极其诡异,画师作画时,好似就站在房中,边看边绘。
孟厌提议:“我们不如去找找这个画师?”
几人冒雨跑去无声阁,一问才知,画《画堂春令》的画师,从不露面,“他画好后,会将《画堂春令》放进一处山洞,我们收到画后,便将一百两银子装进木盒,丢在山洞。”
月浮玉:“他拿走银子了吗?”
掌柜:“拿走了。反正我每次去取画,没见到有银子。对了,明日便是交画的日子。”
《画堂春令》每两月出一册,明日便是第六册的交画之期。
月浮玉问出山洞所在的位置,带着几人往山洞赶。
孟厌走在后面,哈欠连天,“月大人,等此案了结,你帮我求求大人,让我回地府吧。我不想做人了,太累了。”
月浮玉:“正好,我与顾大人有事要去天庭找大人,便帮你一起说了吧。”
闻言,孟厌立马回神。一个箭步冲到月浮玉身边,拉扯着他去了前面,“月大人,我想打听一件事。”
“何事?”
“我有一朋友,想托我问问你。若地府之人与妖怪成亲,会被赶出地府吗?”
月浮玉扫了她一眼,“你指你和姜杌?”
孟厌坚决不肯说是自己,“没有,是阿旁托我问的。他近来喜欢一个花妖,想与她成亲,又怕官位不保,连拘魂使都没得做。”
月浮玉呵呵一笑,“你回去自己看《地府为官手札》,里面有写。”
“在……第几页啊?”
“第二百七十五页。”
孟厌牢记这个页数,可她现在一时半会回不去地府。
答案抓耳挠心,看着朝她走来的姜杌,孟厌计上心头,“姜杌,我考考你。《地府为官手札》第二百七十五页写了什么?”
姜杌深觉莫名其妙,“地府众仙与妖怪成亲,需写文书上奏酆都大帝,经酆都大帝朱批,方可成亲。婚后,夫妇二人需搬出地府,前去人间做官,自食其力,继续为地府做事。另,每年需向地府交纳一百两的贡赋。”
一口气说完,姜杌侧头看她,“你为何问这条?”
孟厌:“我就问问。照你所说,岂不是和妖怪成亲,虽官位还在,但俸禄全无,还得交银子给地府?”
姜杌微微颔首,“要不说酆都大帝最会赚钱和省钱呢。”
“有点亏,我再想想。”
思索间,一行人走到山洞。
趁天还未亮,月浮玉吩咐四人进山洞埋伏。
孟厌亦步亦趋跟在姜杌身后,随他躲在一处角落。上下眼皮打架得厉害,她抱着他的胳膊,呼呼大睡。
等至隅中,艳阳当空。
姜杌喊醒孟厌,“有人来了。”
来人是一身形消瘦,身着[衫的书生,怀中抱着一个木盒。入洞后,他将木盒放下便走。
几人遥遥跟在他身后,见他一路穿过田地,涉过小溪,最后到了一处宅子门前。里面隐约有人声传来,月浮玉急追过去,却发现宅子里面,竟全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那书生见月浮玉忽然出现在房顶,惊慌大喊,“你是谁?”
崔子玉已至书生身后,“《画堂春令》是你画的?”
书生被两人一吓,抱着头跪在地上求饶,“两位大人,我错了。我画春画并非为了图财,而是为了照顾弟弟妹妹。”
据书生所说,一年前的某日,他在梦中梦到一对男女在床榻上缠绵。
之后几日,他接连梦到男女交合的情形。奇怪的是,每日梦中的男女相貌完全不一样,可架子床却从未变过。
他醒来后,按照梦中之景,绘出几页春画卖给书斋,“我第一次只画了五张,卖了五两。书斋掌柜见我画的不错,让我多画点。我想着银子多,便接着画了下去。”
每日入梦的男女接连不断,他的画越画越多,卖的也越来越好。
“弟弟妹妹是城中的乞儿。”书生呜咽泪下,“我收留他们后,整日去城中找活。我知道画春画不对,可被丢的孩子太多了,我快养不起他们了。”
月浮玉扶他起来,“你开始做梦前,可曾去过什么地方或者见过什么人?”
书生带几人去书房,“我清楚记得,去年中秋前后断断续续开始做梦。在做梦前,我刚刚画好一幅画。”
那是一幅山水画,画工精湛。
崔子玉看着有些眼熟的画技,“教你作画的夫子是哪位?”
书生:“江乘月。她居于西毫城奔流山,我算是她的关门弟子。”
崔子玉又问道:“江乘月的爹娘是谁?”
书生心觉奇怪,“江流春与万里霜。两位师祖死于江浮之祸,他们死时,夫子五岁,师叔江乘星两岁。家中忠仆冒险救出他们二人,带去奔流山隐居,师叔在九岁时丢失,至今未找到。”
崔子玉肩膀耸动,泪流满面,“他们怎么死了……”
书生无奈应她,“师祖的妹妹被人陷害致死,他们二老与数十位画师为她奔走,被昏帝下旨诛杀。”
听到此处,其余几人终于明白江乘月到底是何人。
崔子玉瘫坐在地上,低着头,任眼里肆意流下,“苍梧城姚家呢?”
书生不明所以,“你是指姚记金银铺的姚家吗?”
“对。”
“你们没去城中逛过吗?姚记金银铺十里一家,生意红火。”
崔子玉猛然抬头,“姚家为何没事?”
书生苦笑,“这位姑娘,我实在不知当年之事。只是听夫子提过几句,说她的姑姑被姚岸骗了一辈子。”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77章 画中仙(七)
崔子玉在那幅山水画前哭了许久。
几人连带书生,在门外静静站着等她。
孟厌悄悄挪到月浮玉身边,“月大人,不如跟子玉说了吧。”
月浮玉叹息一声,“我心中自有定夺,你别多事。”
“我是为你好。”
“查案司孟厌,忤逆上司,扣……”
正说到此处,崔子玉推门出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众人看向她,听她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讲起她的生前,“我从十四岁开始画春画。起初,画的不好,只能丢在角落。后来有一日,我正要丢画,却听见画中有声音传来。”
那个声音像是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温柔地对她说,“主人,你别丢掉我。”
崔子玉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想丢画,那声音急忙阻止,“主人,我是画妖。你画的很好,只要改一个颜色便好。”
她听话照做,果然那幅画好似有了生机,笔酣墨饱,活灵活现。
之后,画中不时传来声音,在她不知从何处下笔,在她不知用什么颜色之时。
“我死前曾试着与画妖说话。”崔子玉怅然若失,“可画中无人应我,我以为她走了。没想到,她与我一样,死在了刑场;也与我一样,被困在了刑场。”
孟厌:“为何如此说?”
崔子玉:“楼繁寺,便是百年前的行刑之地。”
书生来回打量几人,“你们是外乡人吗?江浮之祸,死了约百人,刑场便是如今的楼繁寺。昏帝夜夜梦魇不断,便在刑场之上,建了一座寺庙,以镇压亡魂。”
“都怪我……我不该让她等我。”
百年前,因她贪财引发的祸端,连累了至亲,连累了城中画师。
在百年后,又因她的执念,连累无数人消失在楼繁寺。
孟厌:“你死前跟她说了什么?”
崔子玉扑进孟厌怀里大哭,“我让她等我转世,等来生继续作画。”
可她去了地府,再也不能转世为人,画妖苦等了她百年。
“我死了太久,竟也辨不出自己生前所绘之画。”崔子玉拿出《画堂春令》,一张张看过去,“这些,其实是我从前画的。”
孟厌尚有一事奇怪,“若此事真是画妖所为,为何隔了百年,她才开始诱人去楼繁寺?”
见几人提起一年前,书生好心解释道:“一年前,有一伙盗墓贼曾挖开楼繁寺后院的一座孤坟,里面有一副棺材,但没有尸骨。”
“或许画妖作乱的源头,便是那座空坟。”
月浮玉向书生道谢后,带着几人疾步往楼繁寺赶。
寺中一如往昔,几人去到后院,寻路找到那座空坟。
坟已被挖开,腐朽不堪的棺材就那般留在坟中,里面空无一物。
孟厌折了一根粗树枝,在坟边四处搜寻。果然让她发现一截断木,上面刻着五字。
「江婉仪之墓」
“子玉,这好似是你的坟。”孟厌将断木递给崔子玉,“你的尸骨不在此处,难道是衣冠冢?”
崔子玉笑着摇摇头,“哪来的尸骨。我死后,被人挫骨扬灰了。”
孟厌大骂月封阳变态,“他真是活该被人杀了,活该断子绝孙。”
画妖作乱的根源找到,眼下他们要做之事,便是找到画妖,救出被她引诱之人。
要见画妖,就得入幻境。
月浮玉面色涨红,轻咳几声,“这样,大家今日在寺中,多想想男女之事。两人一组,若发现其中一人有异,便大声呼喊。”
顾一歧指指自己,又指指月浮玉,“我该和你们一起,还是和孟厌姜杌一块?”
月浮玉:“随你。”
顾一歧默不作声走向孟厌,“姜杌,你不会介意吧?”
姜杌:“不!介!意!”
五人就此分开,孟厌带着两人在寺中闲逛,不时抱怨几句,“今日非要让我想,我倒不敢想了。”
顾一歧背着手,左顾右盼,“你多想想。我们几人中,唯你平日想的最多做的最多。”
此话拐弯抹角,意在指责她好色。
在孟厌听来,属实不是什么好话,“你还有脸说我!从前在地府,你做梦还喊过我的名字呢。”
顾一歧微微露笑,“只喊过一次,难为你记到现在。”
“你们俩当我是死人吗?”
姜杌阴恻恻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顾一歧回头看他一眼,“你放心,我已决意修无情道,于仕途上更进一步。”
孟厌怕姜杌吃醋,赶忙拉过他安抚,“你听话,等我回地府,便写成亲文书。”
“你每回写个文书,没个一年半载憋不出来。”姜杌实在不放心孟厌做事,“不如我直接去找酆都大帝求情?”
顾一歧抖抖衣袖上的枯枝落叶,“不巧,地府众仙的姻缘一事。从上月起,由本官负责批阅。”
姜杌:“……”
三人在寺中来回转了好几圈,色。欲没起,倒起了杀心。全因顾一歧与孟厌炫耀,他下月不仅将升官,往后每年还会额外加一千两的俸禄。
孟厌气得牙痒痒,一拳打在柱子上,“凭什么你我都犯了错,你却能步步高升?”
姜杌倚在树下,“孟厌,人得有自知之明。你整日偷懒耍滑不做事,如今尚能留在地府,实乃酆都大帝心善。”
“你们俩,烦死了!”
孟厌被两人气得七窍生烟,坐在石阶下,寻来一根又一根树枝,大力掰断。
树枝断裂的声音犹在耳边,顾一歧举目看向无声无息的寺庙,“月大人和崔大人呢?”
自分开后,他们三人好似再未遇到过另外两人。
“他们俩难道一起中招了?”
三人在寺中找了一圈,最终确定月浮玉与崔子玉进了幻境。
孟厌站在壁画前气喘吁吁:“我们怎么办?”
顾一歧与姜杌对看一眼后,齐齐看向她:“孟厌,靠你了!你快想。”
“两个没用的小白脸。”
孟厌欲哭无泪,在左右两人的逼迫下,只能坐在地上,绞尽脑汁想一些男女之事。
想了约半个时辰,她发觉壁画上有一个貌若姜杌的男子,不停朝她招手。
她迟疑地伸出手,在与他十指相扣的瞬间,她的眼睛被人蒙上。再睁眼时,她已身处一间女子的闺房。
纱幔低垂,青烟弥漫。
床榻上似乎有人,孟厌一步步走近,快到床前时,她被人两只手拉住,“孟厌。”
孟厌一回头,发现是姜杌与顾一歧,“你们怎么进来的?”
姜杌晃晃腕间的银镯,“你消失的一瞬,银镯拖着我们上前找你。”
三人推门出去,入目是成千上万扇一模一样的房门。
每扇门打开,里面都是一男一女,重复做着同样的事。
开了近三十扇门,他们仍未找到月浮玉与崔子玉。
孟厌:“照我们这样找下去,月大人与崔大人的孩子,怕是都能喊人了。”
顾一歧:“月大人是正人君子。”
孟厌:“可子玉是他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