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知是不是因为留意到了她的注视,场中的壬一也偏着头看了过来。就是这一溜神的工夫,恨极了他们的路陶宁已经抓住机会一剑刺来,眼看着就到了眼前。
“小心!”另一侧的壬岚本能地喊出了口,却在同一瞬看到一抹红影从眼前掠过,旋身间轻巧地以手中长剑驾住了路陶宁的兵刃。
“铛!”的一声,两剑相碰的力道将路陶宁震出几丈远,勉强起身时,却见手中的剑已经断成了两半。
能轻松斩断太玄仙都宝物的利器,在场有些人已经认出了那是什么。
“东明君的剑!?”
而在喧闹声中,明知自己此举会掀起多大波澜的容和和仍是不为所动,只是不无担忧地看了身后的男人一眼,“没事吧。”
“壬一这套招式果然是用不惯,差点死了。”笑着说完这句话,眼见着现在气氛正好,扮成壬一模样的奚夷简也懒得再伪装下去,干脆利落地变回了本来的样子,然后在那震耳欲聋的喧哗声中,轻轻靠在了姑娘身后,“你是何时知道的?”
他问的自然不是何时看穿自己伪装的这件事。
他问的是她何时看穿他一身修为未被她所封。
“从一开始。”事已至此,有些话也没必要说得太含糊。
聚窟州那十几刀到底将他伤到了何种地步,容和和恐怕比宁不还还要清楚。当对方带着一身的重伤跌跌撞撞闯进蓬丘地界的时候,她的出现不是在救他的性命,而是默认了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
他愿意演这场戏,她便做那戏中人。
第七十六章 混乱
瀛洲的逢u曾说过,奚夷简最珍贵的宝物绝不是反魂树,而是他生来便拥有的身体。那迅速自愈的本事,使得他这几百年来横行海内十洲,莫有敌手。
这些年里,多少得道高手打定心思要拖着他同归于尽,可是最终站到最后的都是他。相较之下,宁不还那十几刀砍下去,也不过是伤到皮肉罢了,何况他对这徒弟本就带着三分警惕。
重伤之下跌跌撞撞闯到蓬丘地界,到底是做戏给谁看,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反倒是那姑娘,又何时学会了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不说破?
“奚夷简!”打破二人这片刻沉默的是不知从何处爆发出的一声嘶喊。
在场诸人终于如梦初醒般将目光齐齐投向了那场中央的男女。
奚夷简,那分明是奚夷简啊。
“奚夷简?”被斩断兵刃的路陶宁皱着眉看向对面两人。很显然,奚夷简伪装的壬一连他都成功骗过了。
而在诧异之后,铺天盖地袭来的便是积攒百年的愤怒。
“奚夷简,你还我师兄命来!”一旁的阿贤是离那对男女最近的人,回过神后,便已经不由自主地举剑冲了过来。
“小孩子就是麻烦。”奚夷简眼中的怅惘甚至还未褪尽,便已经旋身将姑娘挡在了自己身后,一手架住阿贤这一招,一手不知掷了个什么东西出去,“我还没生儿子呢,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下一瞬,西边的林子里便传来一阵炸裂声,惊得林中鸟纷纷飞起。没多时,一个模糊的黑影便出现在烟雾之后。有初出茅庐的少年人还未回过神来,但稍有些阅历的人都在片刻的怔愣后惊呼出声,“昆吾。”
昆吾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把剑。宝剑出自流洲,剑身光明洞照,如水精状,割玉物如割泥。连奚夷简这样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那昆吾剑确实是莫有敌手,流洲那有些疯癫的少年人明明自身道行不高,拿上它之后却让海内十洲的所有人都畏惧三分,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他的名字,只叫他“昆吾”。
可惜今年的十洲会武是两人才能参加,那疯子不愿与人结伴,最终竟未参赛。
只是……不参加归不参加,这样重要的场合,对方还是会到场的。
趁着对方在这山谷里引起大乱,奚夷简拽起身边的姑娘便要向谷外逃去,无奈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太玄仙都的人盯得很死,甫一动身,便已经被那些蓝衣弟子团团围住。
“奚夷简,如今你还想跑到哪里去?欺我太玄仙都无人吗?”阿贤气得满脸通红,剑尖直指面前两人。
容和和挡在丈夫身前本想开口,却反被奚夷简拽到了身后。他坦然地看向面前众人,竟然还笑得出来,“你把你手中的剑插到地上。”
“什么?”谁也没弄懂他的意思。
“我说,”他上前一步,趁阿贤不备,忽然一脚踢在了后者手腕上,使那长剑坠地。而太玄仙都众人尚未回过神的时候,对方已经捡起剑插在了地上,霎时间金光顿闪,大地也震颤了起来,虽然威力不足,但却使躁动的山谷安静了一瞬,众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我说……”奚夷简把未完的那半句话说完,“你把剑插到地上,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了在场众人,甚至都没有卖关子,“这个秘密就是,反魂树最后一颗种子在哪里。”
闻言,本就已经寂静下来的山谷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他的脸上,死死盯着他那半张不张的嘴,只等着他说出那个地方。
而奚夷简也没有辜负众望,只停顿了一瞬便笑道,“六壬谷。”
这话说完,壬岚先恼了,“你说什么!”
“信不信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刚踏进这凤麟洲的地界,六壬谷就摆下阵势抓我,你们以为这是在做什么?”他白了壬岚一眼,“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那东西确实不在我手上,谁想拿尽管去六壬谷拿,不然今日就算我死在这里,你们也拿不到反魂树。”
这话听着不假,那寂静无声的山谷终于渐渐喧哗了起来。虽有人仍在质疑奚夷简说的话可不可信,但更多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转过头向六壬谷的方向赶去了。
奚夷简扭头对着阿贤摊了下手,“我都说了,这海内十洲的人与其说是与我有仇,不如说是太想要我手里的反魂树,只有你们,记仇记那么久。”
只是话是这样说着,他也心知自己与太玄仙都之间的仇怨不可解,目光看似无意地在四周一瞄,已在眨眼间为自己寻好了退路。
可就在这时,另一声尖叫划破了难得的安宁。
发出声音的是长洲的一个姑娘,年纪轻轻似乎未经历练,乍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险些被削下半个身子,自然害怕地喊出了声。
容和和顺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便是一愣,“师姐?”
差点被削下身子的人竟然是符和韵,而那持剑之人正是流洲的昆吾。令人诧异的是,昆吾在持剑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还算镇定自若,但在面对符和韵时却是满目狰狞,仿佛要生生撕裂了面前之人。
这……这又是何时结的仇?
奚夷简也跟着好奇地看了一眼,但还未来得及想个清楚,便见那边的符和韵放弃了缠斗,转而向着这边跑了过来。
她明摆着是想往容和和的身边扑,奚夷简眸光一转看向后面紧追不舍的昆吾,心中忽然又有了个主意。
想着,他也惊叫一声“师姐”然后在符和韵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不由分说地迎上前去,连带着将容和和也往前带了几步,倒像是真的要带着符和韵一起逃。
自家师姐肯定是要帮的,但奚夷简这举动也是不同寻常,容和和一时分辨不出他的心思,只能先将师姐护在身后。谁承想奚夷简完全不恋战,待符和韵也站到他们身边之后,便带着这两个姑娘往六壬谷的方向跑。
在这样的情形下突出重围实在是难上加难,纵然有站渝和蓬丘的人帮着,但在大混战之中,符和韵仍是受了不小的伤。
容和和一面应付着这混乱的场面一面却忍不住困惑,她与符和韵相识多年,深知师姐道行虽不如自己,但不至于连这样的事情都应付不了。看这模样,倒像是重伤在身……
“师妹,快走,那疯子发起疯来,可不是什么好惹的。”眼看着昆吾要追上来,符和韵这一声喊总算是将容和和的思绪拉了回来。当下情形危急,谁也顾不上多想,就算是容和和也只能勉强护住身边的人,然后带着满心的疑问与奚夷简一起逃往了六壬谷的方向。
逃命这种事,奚夷简打从懂事起就做过无数次,早已经熟练了,但被如今身在凤麟洲参加十洲会武的各门子弟们一起追赶,身后带着浩浩荡荡成百上千的人,他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跌跌撞撞闯到了六壬谷。
变故也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昆吾似乎对符和韵恨得极深,哪怕是一脚踏进六壬谷的地盘也毫不在意,举起那昆吾剑便向前方的姑娘劈了下去。容和和为护着师姐,想也不想,抬手便以手中长剑将这招挡了回去,但这剑势带起的罡风却生生砍断了六壬谷门口立着的石柱。
若是有神志尚且清醒一些的,恐怕早在看到六壬谷门口竟无守卫的时候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但事到如今,所有参加十洲会武的人都被卷进了这敌我不分的混战之中,有觊觎那最后一棵反魂树的,有恨着奚夷简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也有与昆吾有过节的……到最后,就连最初只是在一旁看热闹的人都无法在这场混战中独善其身,不仅场面陷入了混乱,在场的人甚至在茫然之下失去了判断,没有弄清六壬谷此时发生了什么,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发生在那一瞬间。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奚夷简拽住了符和韵,猝不及防之下将其狠狠甩进了六壬谷的结界,昆吾不耐烦与容和和缠斗,一剑劈向了已经跌到结界边的符和韵,而身负重伤的符和韵甚至没来得及去想发生了什么,便已在那剑光和结界的双重夹击下喷出一口鲜血来,重重摔在地上。
六壬谷机关重重,符和韵身在结界之中触碰禁忌,霎时间便有三支利箭划破长空飞来,直指倒地的她。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容和和回眸望去的时候只看到了险些被那利箭穿心的姑娘,还有挡在她身前生生受了那一击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容貌秀丽见之不忘。
宁不还。
第七十七章 原来
一瞬间,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奚夷简的心也跟着脸色一起沉了下去,他千算万算,想到了数不清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这样的一幕。
容和和是在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瞪大了眼睛。自从离开沧海岛之后,这世间已经少有能让她大惊失色的事情,除了眼前这一件。
那身形纤瘦的少年人生生挨了利箭穿心之痛,身下的血已经蔓延了一地,但满心满眼所想着的却还是那个倒地的姑娘。他伸向符和韵的手都是颤抖着的,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太过恐惧,害怕那姑娘有丁点闪失。
他神情中的担忧和深情,是任何一个人都从未见过的。
“是你……是你……”昆吾显然也认出了这个舍身挡箭的人是谁,心底瞬间掀起滔天怒火,“是你!”
众人能分辨出他的怒气,却听不懂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那身在结界中的符和韵和宁不还,一个已经昏迷不醒,一个神思恍惚,谁也无法为其他人解答这个困惑。
莫名之下,甚至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奚夷简,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来。
但奚夷简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他淡淡看着面前的一切,似乎根本不在意发生了什么,唯有那半敛的眼眸里藏满了旁人无从探究的万丈波澜。
他知道真相吗?原本他也以为自己是知道的,但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竟是一无所知。
身侧的容和和不无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此时却也无暇去问他究竟,眼看着昆吾一步步向着那结界中的男女走去,她也握紧了手中长剑迎了上去。据说昆吾剑战无不胜,但她手里的兵刃是属于东明君的,天神的宝物无论如何也能招架一阵。
奚夷简的目光也是在瞥见她的动作时才终于收了回来,不由分说地上前拽住了她,“别去。”
他们两个也没必要次次浑水。
容和和自然猜得出这事的古怪,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外人去伤害她的师姐。事态紧急,她抬手想要挣扎,可是奚夷简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危急之时,忽有一道金光挡下了昆吾的攻势。
在场众人在片刻的怔愣之后,不由惊呼出声。年纪尚轻的不明所以,但那些有阅历有见识的人却已经认出了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东明君!”
容和和也闻声望了过去,只见那挡在众人之前的小白神色凝重,不复往日的天真懵懂,他的那道金光也打破了一直保护着宁不还和符和韵的结界,但有他站在那两人身前,单单是那周身的气势,已经足以压下昆吾等人的戾气。
但比起符和韵来,宁不还未昏厥过去,他强撑着一口气看向身前之人,眼底却渐渐漫上一丝恨意,“果然是你……”
对于自己与这年轻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小白其实并不清楚,但眼看着对方与符和韵待在一处,倒也隐约能猜到一些。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他可没有心思理会对方。
又转身看向昆吾,小白微扬起下颌,认真道,“你与他们有什么仇怨,偏要动手?”
昆吾哪是有耐心解释这些的人,可当他再次举起手中长剑的时候,却只觉半边身子都没了力气。
咬了咬牙,这疯子还不罢休,仍要与阻拦自己的人拼个你死我活,可这一次长剑动了,却是被对方收过去的。
小白不过是抬起手对着昆吾剑虚握了一下,那长剑便如同认了主人一般飞向了对方。而面对着满场的惊呼和昆吾的震惊,小白不过是歪了歪头又问一遍,“现在可以说了吗?”
东明君是天神,而且是最强大的战神,这是海内十洲都知道的事情。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昆吾本不想开口,可唯一能依靠的兵刃已经到了对方手里,他本欲起身去追,却在抬腿的瞬间被一股力道强压下去,逼得他整个人俯下身,再也动弹不得。他的“疯癫”本就是拥有了昆吾剑所致,如今昆吾剑已经如同玩物般被对方握在了手里,他心底难免有些仓皇。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对面的东明君虽然没有再次开口,但施加在他身上的重压却让他连脊梁都直不起来。
在一张脸将要埋在地底的时候,昆吾总算是撑不住了,“那女妖为了昆吾剑哄骗我,他们还杀我妻儿,这仇我怎能不报!”
这歇斯底里喊出的一番话不仅让小白愣了愣,一旁的容和和也彻底陷入了茫然。她扭头看了奚夷简一眼,从未这样期待过看到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但看到的却是与自己相似的一副神情。
他们都对此毫不知情。
小白不想再追问下去了,但已经陷入了回忆的昆吾却在悲愤之下絮絮叨叨地讲出了自己所有的哀怨与痛苦,“那女妖有惑人的本事,为了得到我手中宝物,无所不用其极,我一时受她蛊惑,险将昆吾剑交出,幸得妻儿劝阻,方才悔悟。可是他们不依不饶,竟就此杀我妻儿!”
正巧在这时,蓬丘的弟子们已经赶到。他们不解地看向眼前这一幕,然后对着昆吾怒目而视,“你一口一个女妖,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