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果真是懂事了,”承武帝闻言欣慰道,“祁夕滢身处深宫,接触不到这些东西,背后必有他人操纵。既然你们已经开始搜寻,宫中这边就暂且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皇上已开始直呼二公主大名,可见皇上虽未发怒,心中却已经对二公主恼怒至极。
承武帝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他握住发妻之手,柔声道:“婉婉,此次恐怕要委屈你了,朕的身体状况不宜公之于众,日后我们只得对外宣称你患有心疾。”
皇后悲痛欲绝,若能换得圣上龙体康健,自己当真患上心疾又何妨?
皇上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宁玉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随后,他轻轻将失声痛哭的妻子拥入怀中,轻声安抚道:“婉婉,此事错不在你,你统领后宫多年,功劳卓著。这些年来朕忙于政事,你同样辛苦。况且,是有人故意借朕女儿之手来谋害我们,纵使你再小心,又如何防得住。”
皇后摇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疏忽,才让人有机可乘。皇上不怪罪她,可她却无法原谅自己。
皇上深知皇后此时内心自责听不进劝,于是拍着皇后的后背轻声说:“婉婉,你且安心,朕今后会悉心调养身体,不再过度劳累。吾儿年幼,朕想要将大宸安安稳稳地交到珏儿手中。”
提及此处,承武帝不禁想起前些日子还曾劝皇后让珏儿慢慢成长,没想到如今却要食言了,珏儿必须在五年内成长为一名称职的君王。
承武帝无奈地笑了笑:“往后朕也要对珏儿严厉些了,希望皇后莫要心疼才好。”
皇后从承武帝怀中抬起头来,“陛下放心,珏儿乖巧聪颖,必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第29章 孽障
“殿下,殿下!”二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月榕满脸喜色地走进二公主的房间。
祁夕滢正在把玩着手中的香囊,听到声音后,她抬眸看向宫女,“何事?”
月榕示意屋内的宫人们退下,然后凑近祁夕滢,小声地说:“殿下,刚刚从德清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身体欠安,皇上已经召见了林院正和方太医。”
“哦?”祁夕滢眼睛一转,放下手中的香囊,同样压低声问:“可问出周氏患了什么病?”
“回殿下,现在前朝后官都已知道,皇后娘娘得了心疾,不得劳累。陛下方才下旨,后宫事宜将由贤妃娘娘协助皇后一同管理。”
祁夕滢闻言放声大笑:“周氏啊周氏,当初你害死我母亲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替母报仇?心疾,心疾好啊,那就继续按照心疾好好治吧!”
大宫女见祁夕滢声音越来越大,着急地提醒她:“殿下,小心隔墙有耳。”
祁夕滢立即冷静下来,温柔浅笑:“你说得对,母后生病,我这个女儿可不能这么高兴。”
祁夕滢拿着桌上的香囊,站起身向外走去,“摆架,本宫得去好好探望一番本宫的好母后。”
*
在南书房上课的太子和众位皇子也得知了皇后患病的消息。
在另一间书房内开蒙的五皇子惊慌地冲进太子所在的书房:“皇兄,母后……母后……”
五皇子年幼,还不懂心疾的意思,但他知道母后病了,从父皇的旨意来看,母后似乎病得很严重。
太子搂住冲进自己怀里的弟弟,十二岁的少年,虽然心中担忧、害怕,但他是父皇钦定的大宸太子,必须沉稳持重。
他安抚着弟弟:“别怕,母后没事的,我们先去看看母后。”
说完,太子起身向坐在讲桌后的帝师孙佑延行礼:“孙先生,孤忧心母后凤体,今日先行告退,请恕孤无礼。”
孙佑延便是先帝指派教导承武帝的太子太保。
当年的殿试中,孙佑延仅为二甲传胪,成绩并不出众,但先帝存心不想让承武帝接受最好的教导,才轮得上孙佑延当这个太子太保。而同年状元则被钦点为六皇子的讲师。
然而,孙佑延自幼跟随父亲游历四方,尽管学识一般,但他却见识了广阔的山河大地,经历了世间百态,对于大宸的百姓和江山有着独特的见解。在他的教导下,承武帝成为了一位心系百姓的君王。
随着承武帝执政时间的增长,他越发认识到孙佑延的宝贵之处。因此,在太子入学后,承武帝特地召回云游的孙佑延,继续担任太子的导师。
孙佑延不敢受太子全礼,侧身避开,回礼道:“太子仁孝,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您心中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谢过孙先生。”
南书房中其他皇子看着太子携五皇子匆匆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大皇子面露忧色,“母后凤体有恙,我们是否要去探望一番?”
二皇子不赞同道:“父皇特地下旨让母后好生休息,我们这么多人,若都去,恐会打扰到她。”
“那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三皇子提议道:“不若我们在德清宫外给母后磕个头?这样既表了孝心,又不会打扰到母后。”
二皇子拍掌赞同:“好主意,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三皇子点头,与二皇子一同站起身,向自太子走后就一直在讲桌后看书的孙帝师请辞。
三皇子转头看向坐在座位上没动的大皇子,疑惑道:“大皇兄,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大皇子抬起头笑着说:“自然要与你们一起的。”
*
“母后,母后!”五皇子祁晖琅一踏进德清宫,便急匆匆地奔向皇后寝宫。
寝宫内,宁玉瑶乖巧地偎在皇后身侧,听承武帝和皇后低声闲话家常。
“父皇。”祁晖琅见到承武帝,放慢脚步,乖乖地行礼。
长了一岁,又被博士们悉心教导了几个月的五皇子,已经不再像往年那般莽撞。他轻轻靠近皇后,小声地问:“母后生病了吗?疼不疼?”
皇后轻轻抚摸小五的脑袋,柔声说:“母后没事,吃两天药就好了。”
祁晖琅瘪瘪嘴,明显不信,若真这么简单,父皇就不会下旨让贤妃娘娘协助母后管理后宫了。
“父皇,母后。”太子不能像弟弟那样横冲直撞,落后一步走进皇后的寝宫。
承武帝向太子招手,示意他过来,转头对小儿子说:“父皇向你保证,你母后凤体安康,不会有事的。”
听到父皇的话,祁晖琅立刻眉开眼笑。别人说的话他不信,但父皇是一言九鼎的大宸天子,父皇说的话绝对不会有错。
太子不是五岁小孩,没有弟弟那么好糊弄,他扫过阿姐泛红的眼角和母后脸上的强颜欢笑下的悲伤,心头发紧。
承武帝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太子,吩咐皇后身边的宫女白珊带五皇子下去清洗,笑着说:“快去把脸上的墨汁洗掉,顺便写几个大字来给父皇看看,每次读书都读得满身墨印,朕要看看你这些日子到底学了些什么。”
宁玉瑶知道舅舅这是要跟太子交代今天发生的事情,正要起身告退。
承武帝却摆手说:“瑶儿留下吧,这事你知道也没什么。”况且,后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阿姐和诚国公掩饰一二,这些都绕不过瑶儿。
宁玉瑶明白了舅舅的意思,坐在原地没动,听舅舅向太子讲述二公主和春玉娅、归霞草的事。
当承武帝说到自己寿数不足五年时,太子再也忍不住,跪在承武帝身前,抱着父皇的腿失声痛哭。
即便是少年老成的太子,此刻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乍闻自己心中如神明一般无所不能的父皇只剩不到五年的时间,他心中惊惶万分。
承武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回想起先帝登基后,偏宠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屡次想废掉他这个皇祖父钦定的太子,改立六皇子。甚至他都未能入主东宫,只得在宫外另立府邸。
还是母后据理力争,联合母家保了他的太子之位八年,却于昭元八年积劳成疾崩逝。
自昭元九年起,先帝屡次提出废太子,所幸那时太子已满二十,文治武功样样俱全。群臣竭力反对废太子,这次未等君臣争出个结论,昭元十三年,先帝驾崩。
承武帝心中惆怅,自己的皇位守得不易,那些年皇权更迭,让大宸也陷入动乱之中。
他将手放在儿子的头上,轻声说:“珏儿,你是父皇寄予厚望的太子,父皇原想让你慢慢长大,许多政务可以等父皇为你荡平阻碍后再让你接手。但人算不如天算,珏儿,父皇今后只会将你看成大宸的下一代君王,希望你能在这五年内成长起来。”
太子擦掉眼泪,重重地对承武帝磕了个头:“儿臣必不会辜负父皇重托。”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二公主求见。”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苏德茂小声禀报。
祁晖珏猛地直起身子,憎恨地看向紧闭的大门。
皇后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孩子,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轻声说道:“珏儿和瑶儿一起去屏风后等着吧,现在还不是捅破的时候。”
皇后拍了拍宁玉瑶的手,这也是个没城府的孩子,在德清宫藏块糕点都瞒不住人,要不是德清宫的宫人们机灵,帮她掩饰一二,恐怕祁夕滢当时也会察觉到。
皇后含笑看着宁玉瑶拉起儿子走到屏风后,虽然当时不知道瑶儿为何要藏糕点,但皇后很庆幸自己对瑶儿的纵容。
承武帝见两个孩子安置好,亲自扶皇后躺下后,开口道:“让二公主进来。”
太子和宁玉瑶坐在屏风后一言不发,听着承武帝和皇后仿若一无所知,轻声安慰着恸哭不已的祁夕滢,真是一派母慈子孝、和乐融融的景象。
宁玉瑶侧头看向身边的太子表弟,太子眼神冷漠地盯着屏风外祁夕滢朦胧的身影,宁玉瑶拉了拉他的衣袖,太子回过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宁玉瑶知道太子心里难受,自己又何尝不是。
眼见祁夕滢送了新的香囊给母后,父皇母后正要拿起祁夕滢献上的糕点要送入口中,太子忍不住站起身要出去劝阻时,门外传来一阵活泼又急促的脚步声。
能在皇宫内这样奔跑的,除了年幼的宁玉瑶也就只有五皇子了,果然,伴随着一阵“父皇!母后!”的呼喊声,一只小猴子挥舞着几张写满大字的宣纸冲了进来。
大概是没想到祁夕滢在这里,祁晖琅没收住脚步,直接将她撞了个趔趄,祁夕滢手中装满糕点的盘子也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太子和宁玉瑶同时松了口气。
祁晖琅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心虚地对父皇笑了笑。
承武帝又怎么会为了个孽障责怪自己无心却办了好事的儿子,他假意惋惜般地道了句可惜,让苏德茂将祁晖琅抱过来,以防他被碎瓷片伤到。
皇后接过祁晖琅,戳了戳儿子的脑袋,佯怒道:“总这么冒冒失失的,快给二皇姐道歉。”
祁晖琅讨好般地将手中的宣纸递给承武帝,“父皇,您看,小五今天写的字!”
至于道歉?道什么歉,祁晖琅当作没听见,别以为他小就不懂事,三个姐姐里他最喜欢阿姐,大皇姐马马虎虎,不亲也不讨厌,但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二皇姐。
二皇姐以前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还记得这个二皇姐在他话说不利索的时候偷偷掐过他。
皇后也不是真要儿子给祁夕滢道歉,她无奈地对祁夕滢说:“琅儿真是被本宫给宠坏了,他要是像姐姐们一样乖巧懂事就好了。”
承武帝不赞同道:“谁说琅儿不像姐姐,朕看琅儿挺像瑶儿小时候,上蹿下跳,半刻不停歇。”
祁夕滢听见承武帝说自己的亲生儿子像宁玉瑶,垂眸看着白珊收拾着地上摔坏的糕点,脸上闪过一丝怨恨,很快消失不见。
祁夕滢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承武帝与皇后以前没发现,只是因为他们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女儿,而一旦将祁夕滢当成陌生人,她的那些小心思当真是浅显得可笑。
就连苏德茂和白珊都能看出祁夕滢暗藏的恶意,但身为奴才,他们唱戏的功夫可比主子们厉害多了。
正如此刻的白珊,尽管心里恨不得活撕了祁夕滢,却还是能如往常一般笑意盈盈地提醒祁夕滢小心脚下的碎瓷。
“白珊姑姑。”
白珊端着碎瓷和碎糕点走出皇后的寝宫,二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月榕急忙上前拦住她。
“何事?”白珊问。
“姑姑,二公主做的糕点还是让奴婢带回去处置吧,怎好劳烦您亲自动手收拾?”月榕说着就想接过白珊手中的漆盘。
白珊端着漆盘向后一退,不悦道:“这堆残羹碎瓷让你们一路从德清宫带回栖霞宫,若是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娘娘刻薄了二公主呢。”
月榕连忙摆手解释道:“奴婢绝无此意,只是不敢累着姑姑。”
白珊收起怒容,笑着说:“无碍,德清宫的奴才多得是。”
说着,她随手将漆盘递给门口的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接过漆盘笑着对两位大宫女说:“这些粗活交给小的便是,怎敢让姑姑亲自动手。”
不等月榕再说话,小太监托着漆盘径直向处理废弃物的明净院走去。
月榕心中焦急,却又毫无办法。若强行夺回糕点只会引起德清宫的怀疑,她只能祈求佛祖保佑,千万别让人发现糕点中的秘密。
白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月榕,见她收回紧盯着小太监的视线,便笑着对她点点头,转身回了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