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宁玉瑶只是随手扎了两针,就让儿子安安稳稳睡了一整个上午,这让阮娘对她很是信服。
阮娘连忙从朱占行手中接过儿子,放到床上,静静地站在一旁,盯着宁玉瑶为儿子施针。
不过半个时辰,孩子状态明显好了不少,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缓,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一些。
宁玉瑶起了针,将孩子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床上,好在孩子生病无力哭闹,省了不少事。
她熟练地将一根根银针缓缓刺进孩子的后背。
整套针灸结束,宁玉瑶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她稍稍喘了口气,收起银针,用袖口擦去汗水,随后坐在床边给孩子把脉。
她微微皱着眉头,斟酌好一会儿,才开了药方。
虽然宁玉瑶能流利说苍荻语,但书写苍荻文字有些费力。她随便找个借口,口述药方让他们自行记录。
阮娘看着床上呼吸顺畅的儿子,对宁玉瑶增几分敬重,感激道:“有劳丁大夫了。”
宁玉瑶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一开口又是那副让人有些讨厌的模样,“客套话就少说吧,以后送饭食的时候多送些能吃的东西过来就行。”
阮娘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午膳时侍卫确实对朱将军禀报过,这位丁大夫对送去的膳食不太满意,她只得歉意道:“怠慢了姑娘,是阮娘的不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请您放心。”
宁玉瑶依旧倨傲,微微点头,装作很有文化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阮娘心中感激之情瞬间消散,不想再搭理她。
宁玉瑶也不在意阮娘的态度,她大大咧咧地没讲什么规矩,对朱占行随意拱了拱手,“朱将军,那我先告辞了。”
说完,带着一直站在门口等着的秦熠离开小院。
朱占行轻蔑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道,这也就是个有几分本事但没多少脑子的女人,要不是只有她能治好跃儿,怎么可能容忍她如此张狂。
不过转念一想,蠢货总比别有用心的好,就她这性子,想必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第79章 偷听
司殿灶房里,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弥漫着一股烟火气息。
“那姓丁的女人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不成?每日都要热水沐浴,阮姨娘都没她那么多事。”司殿的烧水婆子费力地将水倒进釜中,满腹牢骚地嘟囔着。
灶台前的烧火婆子忙着往灶台里添柴,脸被柴火映得通红,她拿起帕子擦掉脸上的汗水,闻言压低声音劝道:“你可小声点吧。你也知道那女人的厉害,省得被她听见了又得闹上一场。”
倒水的婆子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敢再说话了。婆子倒也不是真怕那个丫头片子,只是整个启宁镇就只有她能给小公子治病。
有了这份依仗,那丫头的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这段时间,她天天在司殿里找事,司殿上下都被她搅得鸡飞狗跳。
而且奉司和朱将军对小公子极其看重,对那女人的行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折腾。那女人更加肆无忌惮,现在支使起她们这些司殿的下人来,比阮姨娘还不客气。
那婆子越想心里越气,最后实在忍不住,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
正忙活着,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婆婆,水烧好没?”
烧水婆子听到声音,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立即换上笑脸看向门口。
秦熠推开门走了进来。
灶房里原本坐着的两个婆子,看到秦熠脸上明显的淤青以及破损严重的衣裳,连忙站起身围了上去。“哦哟,要死了,那些臭小子又捉弄你了?”
秦熠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马上又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装作无事道:“婆婆,不关侍卫大哥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婆子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心疼地说道:“怎么就不关他们的事哦,明明知道你不会武,还要天天找你对打,他们一身蛮劲没处使,不知道去打大宸哦!天天就知道欺负自己人!”
秦熠面露尴尬,显然不想继续说这些,转移话题道:“婆婆,我主人要的水好了吗?”
“好了好了,在那,快拿去吧。”婆子也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妥,赶紧顺着秦熠的话说道。
秦熠走到婆子指的地方,熟练地用扁担挑起两桶热水,离开了灶房。
两个婆子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感叹道:“这易小子真不错,嘴甜又勤快,只可惜跟了个拎不清的主子,要是换个主子,他这本事,日子能好过不少。”
“听易小子说他小时候吃不起饭,差点饿死,是被丁大夫捡了才活下来的,之后他就一直跟在丁大夫身边,任劳任怨的。”
“唉,是个仁义的小子。各人有各命,再烧些水吧,那些臭小子肯定又会捉弄他。”
“还不都是姓丁的女人造的孽!”倒水的婆子狠狠地说道,“那些侍卫在她那里受了气,不能去对付她,就只能捉弄易小子了。”
两人一边碎碎念着,一边重新把釜里的水加满。
果然,水刚烧好,秦熠就又回来了。
他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满脸歉疚地对婆子们说:“婆婆,抱歉,我走路没走稳,水都洒了,劳烦你们再帮我烧一份水。”
“哎哟,你的腿怎么了?”婆子惊呼一声,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秦熠摸了摸后脑勺,眼神有些躲闪,“就是崴了脚,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婆子们看着他身上明显的脚印,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没有拆穿他,只是指着釜说:“烧好了,去倒吧,走路小心点。”
“诶,诶!”秦熠局促地应着,倒好热水挑上扁担,跛着脚慢慢走了。
灶房的拐角处,几名侍卫站在那里,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刚刚被他们一脚踹在脚踝上,腿脚不利索的身影。
其中一名侍卫面露不忍,“队正,我们已经试探这么久了,应该差不多了吧,这个易禾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
旁边的侍卫们虽然没有出声附和,但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也不想再继续做这种欺负人的缺德事了。
尤其是这个易禾,为人爽快,没有什么心眼儿,不管见到谁都是笑脸相向的。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们实在有些下不去手了。
队正沉思片刻,确实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对易禾不管是突袭还是故意激怒他,他的表现都像是一个完全不会武的普通人,甚至被激怒到极致还手时,也是毫无章法。
他说道:“白长那么大块头,居然是个银样镴枪头,罢了,不必再在他身上多费心思。”
秦熠自然听到了侍卫们的对话,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不动声色地继续跛着脚,朝着小楼的方向走去。
他进了小楼关上房门,坐在一楼厅堂中艰难看着苍狄杂书的宁玉瑶听到动静,抬头看见浑身狼狈的秦熠,急忙放下书迎了上去,问道:“熠哥哥,没事吧?”
秦熠挺直了背脊,四肢完好无损,丝毫看不出是刚才那个佝偻着背的跛足窝囊男人。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就他们那点本事,伤不到我。”
他利落地将身上脏衣服脱下,换上干净衣裳后坐到宁玉瑶身边,轻声说道:“我今日打听到,启宁镇是离苍荻边境最近的一个小镇,若是快马加鞭,只需三日就可抵达苍荻边城,出了边城再往东走五日就能到达大宸的边境秧州城。”
宁玉瑶闻言,久久沉默不语,没想到他们离大宸已如此近了。她眼眶渐渐泛红,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她对上秦熠担忧的眼神,赶紧擦掉眼泪,努力挤出笑容说:“熠哥哥,我没事,你也别急,你平安无事最重要。”
秦熠点头应下,起身将刚挑来的热水倒进净房里的浴桶中,他试了试,水温刚好,招呼道:“玉瑶,水好了。”
“来了!”
秦熠坐在净房门口守着,方才即便宁玉瑶不说,他也不会贸然行动。宁愿一无所获,他也不敢发生意外,将玉瑶一人留在苍狄。
时光匆匆,大半个月过去。司殿中的人已完全对他们放松了警惕,在那些人眼中,宁玉瑶是个只会治喘疾的无脑跋扈女人,秦熠则是个不会武的窝囊废,这样的人没什么值得提防的。
等他们身边暗哨都撤掉后,秦熠每天入夜便在司殿中悄悄探寻。
司殿的守卫外紧内松,外面防守极为严密,他当初费尽周折都没能混进来。但在殿内,除了日常巡逻的侍卫,并没有太多侍卫看守。
不过草包将军就是草包将军,朱占行的书房内,除了书桌上摆着干净的纸笔,其他地方几乎空无一物。
秦熠窝在书房角落无奈叹气,看来在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线索,只能去听壁角碰碰运气了。
他仔细抹掉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迹,敏捷地爬上房梁翻上屋顶,在夜色掩护下朝阮氏所在院落跑去。
不过事不凑巧,秦熠好不容易爬上阮氏的屋顶,阮氏和朱占行刚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忙了起来。
秦熠无奈,只好翘着脚躺在屋顶上,仔细听着下方的动静。他无声地打了个呵欠,心中暗想,可千万别太久,不然耽误老子睡觉可就亏大了。
没想到,他这念头刚起,下面就没了动静,紧接着就听到叫水的声音。秦熠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狭长的眼睛。
他轻啧一声,真没想到这朱将军如此没用,这么快就结束了。不过这样也好,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也没兴趣听。
过了一会儿,底下二人净完身,就吹灭了烛火。秦熠在屋顶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今晚打听不到什么有用信息,便轻轻翻身,沿着来时的路悄悄摸回了小楼。
小楼里的宁玉瑶还没睡着,手中摆弄着进司殿那天朱占行给的出行令牌。
木制的令牌,四周刻着流云纹理,中间篆刻着一个“朱”字,雕纹上用金粉描了一圈,不怎么好看,甚至有些俗气。
这块令牌她只是最初那几天用了几次,每次出去前都会去找朱占行要银子,把朱占行惹得烦得差不多了,便很少再出司殿,改为在司殿中到处乱窜。
朱占行反而更火大了。
宁玉瑶笑嘻嘻地抛了抛令牌,令牌上的金粉簌簌往下掉,她满是嫌弃地抖抖被子。
这时,窗户发出一阵响动,她坐起身看到从秦熠跳进来,只是他的脸色十分古怪,她忍不住问道:“熠哥哥,怎么了?”
秦熠有些尴尬,抬手抹了把脸,想让自己忘掉刚才朱占行那不中用的样子,故意岔开话题,用被子把宁玉瑶一裹,用力搂住她,说:“没事,睡觉!”
宁玉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点懵,在被子里拼命挣扎,好不容易伸出一条腿,狠狠地踹了秦熠一脚,怒气冲冲地说:“你发什么疯?大热天的,想热死我吗!”
秦熠心虚地傻笑,赶紧解开被子把宁玉瑶挖出来。
宁玉瑶已经被捂出一身汗,又踹了秦熠一脚,才气哼哼地躺下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秦熠将司殿里里外外几乎摸了个遍,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得继续在阮娘的屋顶听壁角。好在朱占行是个没用的家伙,每次与阮娘在一起折腾的时间都不长,让秦熠在屋顶上不至于太过煎熬。
屋里的烛光像往常一样熄灭了,秦熠在心中暗叹,今晚或许又要无功而返,这时,下面的阮娘却突然小声啜泣起来。
朱占行大概刚享受完,心情正好,耐着性子问:“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阮娘带着哀怨的娇柔声音响起:“眼看就要到七月了,秧州又要派人来接妾身,妾身舍不得您。”
秧州?
秦熠神色一凛,连忙屏气凝神,把耳朵贴得更近,仔细听着下面的对话。
朱占行道:“我又何尝舍得你,不过方廷峪那边你也得好好哄着他,咱们的闺女燕儿还在他那儿呢,你不想燕儿吗?”
阮娘有些犹豫,“当然想,不过跃儿这边……”
朱占行道:“跃儿不是快好了吗,有我这亲爹守着,你放心就好。而且不把跃儿留在这里,方廷峪那蠢货不会那么听话,下次你再想过来就难了。”
阮娘沉默片刻,难过地说:“可跃儿和燕儿明明是您的孩子,却要叫姓方的为爹,妾身每次想起就难过。”
朱占行却得意地说:“姓方的不是有能耐嘛,再能耐也得帮老子养儿子。”
阮娘抽泣,“那您就不心疼妾身,妾身明明心悦的是您,却要委身于他人,您可真是要挖了妾身的心。”
朱占行赶紧哄道:“我也舍不得你,可国师有命,我也不能违抗。你乖乖的,等国师大事一成,我立刻接你回来。”
“将军可千万不能忘了妾身。”
朱占行连忙保证:“那是自然,你也要好好哄着方廷峪,让他多帮国师办事。”
两人又轻声交谈了几句后没了声响,应该是睡下了。
屋顶上的秦熠皱着眉头,等屋内响起朱占行的鼾声,他才翻下屋顶回了小屋。
屋里,宁玉瑶毫无睡意,双眼紧紧地盯着窗户。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她迅速从床上爬起,打开窗户。
“熠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晚?”她拉着秦熠在床边坐下,轻声问道。
秦熠凑到她耳边,把刚才在屋顶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宁玉瑶皱着眉头说:“国师?难道方廷峪和苍荻国师勾结在一起了?”
“很有可能,”秦熠郑重点头,“听他们所言,方廷峪受国师差遣应该不是一两次了,他们似乎关系匪浅。”
宁玉瑶一脸厌恶地说:“这国师真恶心,居然把怀着孩子的苍狄女人送到大宸,伪装成大宸人。”
她抿着嘴唇,与秦熠对视了一晚,两人眼中满是凝重。
之前有个林鸿轩混进了大宸朝堂,要不是宁玉瑶及时识破,以他探花的学识,在大宸官场肯定会爬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