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中,已经醒来的承武帝也躺在龙榻上,听着宁玉瑶绘声绘色地讲述她与秦熠大闹朱府和国师府中的精彩之事。
太子和小五满脸惊叹地望着眉飞色舞的阿姐,没想到阿姐这么厉害!
承武帝和皇后相视而笑,他们眼中都有着对孩子的心疼。
尽管宁玉瑶刻意地隐藏了这一路所经历的艰辛。然而,两个孩子远在异国他乡,本就有着诸多不便。他们还要想办法拿到大宸朝臣通敌叛国的证物,这期间的担惊受怕可想而知。
更不必说他们在刺杀苍荻王和国师之后,又火烧国都,随后遭到苍荻举国追杀时的困境。
只是孩子不想让他们担心,他们便心领了这份好意。
宁玉瑶滔滔不绝地讲了许久,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一旁的苏德茂连忙亲自端上茶水,现在这祖宗可是真祖宗了,可得好生伺候着。
宁玉瑶接过茶水,直接牛饮,一饮而尽。
承武帝和皇后见了她这般不拘小节的模样,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笑着说道:“把我们明安渴成这样,苏德茂办事不力,该罚。”
苏德茂一听,连忙殷勤地陪笑着说道:“奴才知错,请郡主责罚。”
“那就罚苏公公再倒一杯茶来。”宁玉瑶笑着将茶盏递给苏德茂。
苏德茂赶紧接过,换上一杯温热的茶水,“郡主请用茶。”
“有劳苏公公。”宁玉瑶笑眯眯地又饮完一杯,转头看见一直含笑看着她的承武帝。
她趴在龙塌边沿,歪着头对承武帝撒娇问道:“舅舅高兴吗?”
此时在长辈面前的宁玉瑶又是一副小女儿娇态。
承武帝看着眼前娇俏可人的宁玉瑶,满是慈爱,他轻轻抚着她的发髻,说道:“高兴,瑶儿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瑶儿才不在乎什么功呢,瑶儿只要舅舅高兴就好。”宁玉瑶撅着嘴,提到立功,她突然想起进城时雁京大街上的惨状,情绪又有些低落,“舅舅,是不是瑶儿太过冒进,才逼得宣王铤而走险?若是瑶儿小心行事徐徐图之,雁京会不会不死这么多人?”
“瑶儿怎么会这么想?”承武帝知道宁玉瑶心软,尽管这孩子在外手刃了无数苍荻人,这场宫变恐怕还是吓到她了。
宁玉瑶蔫蔫地趴在龙榻边沿,思绪万千。苍荻人是苍荻人,她下手的时候心中没有多少波澜,可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大宸,是家中长辈用命守护的大宸。
她重活一世,就是不想让雁京再重蹈覆辙,结果好像还是险些酿成大祸。
她不敢想若是秦将军没有及时赶到,雁京会不会又像上一世一般沦为尸山火海。若是再晚来一步,舅母的德清宫会不会被叛军攻破。
皇后看着宁玉瑶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疼地搂着她,“乱臣贼子犯上作乱怎么能怪你呢,只能怪他们心术不正!”
“皇后说得对,”承武帝轻声安慰她,“瑶儿放心,朕虽然事先并不知晓祁晖珉勾结苍荻之事,但对他早有防备。此次虽被他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你要相信舅舅。舅舅的后手已在路上,即便秦柏没有提前归来,他们也断难得逞。”
承武帝本以为大儿子只是野心勃勃,一心觊觎皇位,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愚蠢到这般地步,竟然与苍狄私通。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
“真的吗?”宁玉瑶打起精神。
“自然是真的,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承武帝嘴角含笑。
宁玉瑶歪着脑袋认真思索了片刻,尽管她不清楚舅舅的后手究竟是什么,她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知晓的。不过舅舅确实从未欺骗过她,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再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看见宁玉瑶重新笑了起来,祁晖琅赶紧凑过来,趴在宁玉瑶身边,连声问道:“阿姐阿姐,苍荻国都和雁京哪个更繁华?”
不待宁玉瑶回答,他自己又迫不及待地赶紧说道:“肯定是雁京!小小苍荻怎么比得上大宸!”
“那是自然!”宁玉瑶骄傲地应和道。
两姐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吹嘘着大宸的繁华。承武帝看向一直在旁边若有所思的太子,问道:“珏儿在想什么?”
祁晖珏回神,恭敬地回答道:“父皇,儿臣在想,阿姐这次能顺利混进朱家,最后还能成功逃出苍荻,多亏了苍荻的户籍制度漏洞和路引不完善帮了阿姐大忙。”
“嗯。”承武帝微微点头,他明白儿子的意思。这事若是放在别的国家,他们可以适度加以利用,从中寻觅可乘之机。然而对于大宸来说,还是需要完善相关的政策才行。
而先帝在位的那些年,大宸在这方面也与苍荻相差无几,才让苍荻有机可乘。这些年虽然在慢慢完善,但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
承武帝静静思索许久,才缓缓道:“这事便交给你了。”
“遵旨。”祁晖珏躬身领命,虽然大宸领土辽阔,要完成此事绝非易事,但无论多么艰难,他都会想尽办法去做到,绝不能再让大宸留下任何隐患。
一旁的宁玉瑶也想起了那本名册,她的脸上露出些许疑惑,“舅舅,我带回来的信件当中,似乎并没有那么多倒戈的官员,为何这次却有如此多的人听从宣王的号令?”
承武帝阖上眼,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那些人造反与苍狄并无关联,只是单纯想要从龙之功罢了。就比如京翼卫的金展,论才能,上比不上秦柏、李皓,下又不如秦熠、宁璟瑞和李家兄弟。在这样的处境下,他自然只能铤而走险博上一博。”
过了许久,承武帝轻声叹息:“年轻一辈本来还有个方敏策……可惜了……”
众人闻言亦心情沉重。
此次宫变,方敏策本御敌有功,可惜方廷峪里通外敌。如此一来,方敏策不但得不到嘉奖,还有可能性命不保。
宁玉瑶心里也很不好受,她不久前刚刚知晓,原来在城门口救下哥哥的那个年轻人竟然是方敏策。而她却带回了方敏策父亲通敌叛国的证物,如此看来,怎么都像是自己在恩将仇报。
承武帝也听暗卫提过城门前发生的事,但此事基本无法转圜。通敌叛国乃是满门抄斩的重罪,瑶儿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开口求情。
他微微抬眸,看向苏德茂。
苏德茂会意,连忙上前一步,“陛下,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现在可要传膳?”
祁晖珏在后面轻轻地踢了弟弟的屁股一脚,七岁的祁晖琅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赶紧把宁玉瑶拉起来,“阿姐,快去用膳吧,这两日我天天都跟着白熊吃草,真是饿坏了。”
“真的呀,你一喊饿我也有些饿了。”宁玉瑶闻言,立即跟着起身,“不知道今日有些什么好吃的?”
皇后没有拆穿小儿子来乾元殿前吃了一碟子肉脯,对宁玉瑶笑道:“舅母特意吩咐了,保准都是你喜爱的菜肴。”
“太好了!”宁玉瑶欢呼起来,她转身对不能起身的承武帝行礼,“舅舅,瑶儿先行告退。”
“快去吧。”承武帝宠溺地笑着摆摆手,瑶儿就该一直这般天真无忧,旁的事情有他们这些长辈操心便好。
宁玉瑶扶着皇后一同向外走去,祁晖珏带着弟弟行礼后也一起退下。
还没出门,祁晖琅就胆大包天地在哥哥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气哼哼地说道:“让你踢我!”
祁晖珏垂眸看着矮墩墩的弟弟,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阿姐过几日就要回长公主府了。”
祁晖琅一听,顿时大惊失色。他心里很清楚,阿姐在的时候,虽然会逗他玩,可皇兄揍他的时候,阿姐也能护着他。一旦等阿姐不在宫中了,皇兄收拾他的时候更加没有顾忌。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挑衅兄长,赶紧夹着尾巴冲到宁玉瑶身边,拉着她的手,讨好般地问道:“阿姐,你要不要再宫里多住一段时间。”
皇后一看小儿子这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定是又招惹了大儿子,来找瑶儿庇佑。
她伸手戳了戳儿子的头,“不长记性!”
“不行哦,”宁玉瑶亦看出这小子肯定又惹祸了,她只能表示爱莫能助,“我想念爹爹和兄嫂,也该回去陪陪他们了。”
她早就知道皇后并非真的受到惊吓,当时只是担心她闹着要跟熠哥哥去苍荻,这才哄着她留下。但她更清楚皇后对她的爱护之心,便打算留在宫中多陪皇后几日再回府。
祁晖琅也明白自己是异想天开,只得垂着头跟在阿姐身边,装模作样般地叹了口气,皇后和宁玉瑶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满是笑意。
他们走进膳堂,桌上果然全都是宁玉瑶喜欢的菜肴,其中还有宁玉瑶在冰川中时心心念念的八珍羊烩。
以前常来宫中用膳时,宁玉瑶并不觉得这些菜肴有何特殊之处,然而如今在外吃了一年的粗茶淡饭,再次品尝到这些美味,她不由得感慨道:“还是御厨的手艺最佳。”
皇后心疼地看着宁玉瑶,以往让瑶儿多吃两口都得连哄带骗的,现在不用哄就吃了这么多,可见这孩子在外吃了多少苦,“过几日回府时带上几个御厨,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
“谢舅母赏赐。”宁玉瑶毫不客气地应下。
皇后慈爱地看着她,柔声道:“什么赏赐不赏赐的,每个御厨擅长的菜品都不一样,你要是吃腻了那几个直接跟白珊说,让御膳房换几个过去。”
“好。”宁玉瑶乖巧地应下。
用过膳回到德清宫,宁玉瑶便如往常般趴在皇后膝上,与皇后小声说着她在小谷村的趣事。
但吃饱喝足的宁玉瑶很快开始犯困,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就连什么时候睡到床上都不知道。
再睁眼时,窗外依旧阴沉沉的,不知现在是何时辰,宁玉瑶在铺着华贵锦被的柔软大床上惬意地滚了一圈。
外间的人听到动静,轻手轻脚地掀开床幔,“郡主,您醒了。”
“青黛,青筱。”宁玉瑶惊喜地坐起身来,“你们何时进宫的?”
“天亮就来了。”青黛将床幔挂在金钩上。
宁渊担心女儿不习惯宫女伺候,便将女儿惯用的婢女送进宫来。
她们昨日得知郡主归来,欣喜万分。便彻夜未眠在宫外等候,只等宫门开启,就立即入宫。
青筱扶着宁玉瑶下床,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又强忍着泪意,露出笑容,“郡主您回来可真是太好了,奴婢好想您。”
“我也想你们呀。”宁玉瑶点了点青筱通红的鼻尖,“你们不在的时候我连头发都不会梳,每日都乱糟糟的,活像个乞儿。”
“哪有郡主这么好看的乞儿。”青黛拿起玉梳,轻轻梳理着宁玉瑶的秀发。曾经精心养护的青丝如今有了些许毛躁,这让她自责不已。
她拿起养发膏,细细地抹上每一根发丝,然后才轻柔地梳成一个飞仙髻,“以后您无论去哪儿可都要带上奴婢。有奴婢们在身边,您什么都不用做。”
“那是自然,谁都比不上你们。”
久别重逢的主仆三人正谈笑间,白珊走进来,她神情凝重:“郡主,淑妃娘娘薨了。”
宁玉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惊愕地小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白珊亦压低声音,“今儿早上,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发现的。”
“这么突然,昨晚也没听见叫太医的声音。”宁玉瑶皱着眉头,虽然她昨晚睡得很沉,但这段时日养成的习惯,让她稍有风吹草动就能醒来,可她很确定昨晚没有任何动静。
她抬头望向白珊,却见白珊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没有明说,但宁玉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身体健康的淑妃娘娘并非病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淑妃是自尽的。
宁玉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淑妃出身名门谢家,家族荣耀,她又诞下了皇长子,在后宫之中,除皇后之外,她可以说是地位最为尊崇之人。
然而如今,她的母家涉嫌谋害太子,她的儿子更是谋逆犯上,更为严重的是,他们还勾结苍荻谋害皇帝。即便宣王是皇子,这种情况下,也绝没有被饶恕的可能。淑妃怕是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宁玉瑶示意青黛将发髻上艳丽的头面拆去。
虽然大皇子谋逆,但陛下还未来得及降罪于淑妃,此时的淑妃依旧是四妃之首。于情于理,宁玉瑶都应该前去吊唁。
宁玉瑶换了身衣裳,望向外面,鹅毛般的大雪飘落着。难怪明明是白天,屋内却依旧如此昏暗。
待她走进正殿,皇后看见她反而愣了一瞬,随后招手示意她过去,“怎么穿得这么素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