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整着让施愿感觉到害怕的神态,用异常苦口婆心的语气对她说道:“愿愿,你知道的,或许我会对其他任何人说谎,却唯独不会欺骗于你。”
“还有,无论是待人看事,都不能只看他的表面……你有没有想过,你选择黎晗影,想跟他在一起,其实不过是被他的假象迷惑,你喜欢的也只是那个存在幻想里的黎晗影。”
施愿没有说话。
她怀疑黎晗影,也怀疑容怀瑾。
在不安的状态下,拒绝信任周遭的一切仿佛是她的本能。
回去的路途上,两人都很安静。
施愿的手指拉扯着提包的握柄,一遍又一遍地思考彼德老师口中的真相。
而容怀瑾,反复劝说自己不要在意,却还是不由自主紧闭双唇,整颗心脏沉在水底。
车拐过一个转角,耸立在热闹街头的豪华酒店重新映入眼帘。
意识到时间所剩不多,施愿松开被自己折磨了一路的小羊皮握柄,垂眸望着变得皱巴巴的皮质,委决不下地询问:“阿瑾,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容怀瑾放缓驾驶速度,叹出一口气:“你说吧,只要你开口,多难的事我都会去做。”
这句话让施愿有了一定的心理压力。
她意识到,等黎晗影的事有了具体的结论,自己不应该再去麻烦容怀瑾。
有些人招惹了也就招惹了。
但有些人,招惹之后她要付出的代价实在给不起。
不过眼下没有更好的出路,她的情感抗拒一秒,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知道了这件事,我也没心情继续在意大利待下去了,这两天应该就会马上回国,但黎家盯着我的人太多,我不方便独自调查线索——你认识的各个渠道的人有很多,在这方面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要查清黎家人的底细,确实很难办到。
就算真有人具备那个实力,也会畏惧于黎家的地位和财富。
容怀瑾沉吟片刻,轻声保证道:“要调查黎向衡或者黎闻烈也许很麻烦,但黎晗影只是个老师,这些年也没刻意经营自己的势力,应该会比较好办,你等我的消息就是。”
施愿又说了几句好话感谢他。
目送宝马车离开,她在街角不经意的一瞥,似乎看到了牌照熟悉的车辆。
但任何事都没有她现在掌握的秘密重大。
她不曾多想,乘坐电梯回到了位于酒店顶端的总统套房。
手机微信上,黎晗影叮嘱她带上充电宝的消息她还没回,新的未读留言又在下方出现。
差不多就是她快到酒店的前几分钟,青年仍然是那副温柔和气的态度:【愿愿,今天又出去玩了吗?你自从到达意大利后和我联系变少,一个人在家,我有点想念你。】
平日里让施愿感到如沐春风的字眼,这一刻却被她解读出另一番模样。
她指尖胡乱点击着,给他的账号设置成消息不提示。
而后把手机扔在一旁,抱着双膝蜷坐在床上。
施愿的脑子很乱。
黎家在接她到来以后,根本没有养过宠物。
她实在猜不到,藏在黎晗影手提包里的狗骨头出自哪里。
事情发展成这样,她证实了黎晗影真的有心理疾病,却不了解具体的病症情况。
……这段感情,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权衡之下,她又伸出手,摸向旁边的手机。
第55章 开始掌握茶艺
稳定航行的飞机翱于云上。
身处万丈高空, 黎晗影收回凝望窗外的视线,视线投向对面歪在沙发上的施愿。
“为什么这么早回国?”
他又一次问出了电话里施愿没有回答的问题。
铆钉细带的高跟鞋随意歪倒在脚边,相较黎闻烈的衣着得体, 作为反面教材的施愿没骨头似地斜靠着皮质扶手, 娇美的眉目之间呈现出一片恹恹阴影。
她的目光放空一阵, 终于吐露实情:“和黎向衡吵架了, 继续待在意大利也是心烦。”
这份有气无力里, 也有她对于事情发展到现在难以掌控的迷茫。
昨天得知黎晗影身上的秘密, 她打定主意要回到大宅寻找线索,但来的时候, 他们乘坐的是黎家的私人飞机,如今黎向衡还在米兰处理公务,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重新动用飞机。
两人正处于冷战状态,施愿也不想让黎向衡知道自己的打算。
她打电话给黎闻烈,让他代为购买最新一班回国的机票。
隔着手机,黎闻烈问不到施愿着急回去的答案,只好交代安排好了会通知她。
施愿以为, 他能做的,顶多是替她买完头等舱的机票,再亲自开车送她到机场。
可直到双方在酒店门口碰面,黎闻烈才告诉她,自己请求让凯撒出面,从加西亚家族名下特批了一架私人飞机,届时他们两人会一起回到赫海市。
施愿不知该作何反应,再一转神, 他们已经坐在了穿梭在云端的私人豪华飞机上。
不同于来时的浩浩荡荡,宽阔的空间内唯独他们二人四眼相对。
施愿拉起滑落到腰间的长毛绒毯, 干脆整个人横靠在加长的沙发之上,黑白菱格纹的覆盖下,她一双不着寸缕的脚掌伸出,线条优美,指甲泛粉,十根脚趾如同颗颗莹润的珍珠。
黎闻烈的视线落在那白得晃神的肌肤上看了几秒,在施愿嗔怪他往哪儿看之前抬起面孔一本正经道:“你就这么暗悄悄地溜走了,也不跟大哥说起,他肯定会更加生气。”
“我哪有闲工夫想他?”
“烦恼自己的事情还来不及。”
施愿低声嘟囔一句,又觉察到不小心漏了端倪,便把彼此交谈的主题由自己转变成了黎闻烈,“你不是每年春节都要留在意大利一个月吗,怎么这次也要跟我回去?”
黎闻烈仍然不愿称凯撒为父亲,但在施愿面前顺从地更改了对于黎见煦的称呼:“往年有舅舅在,你们一家人团聚很热闹,有没有我在都无所谓。现在舅舅不在了,看大哥的样子恐怕也赶不回去过年,家里只剩下你和二哥,我再不回去,这年过得未免也太寂寞了。”
他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
没说出口的,却是黎向衡回不了国做电灯泡,那他就亲自出马让黎晗影落不着好。
其实这番话,早在提出与施愿同行之际,黎闻烈就已准备好。他打磨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施愿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想不到的是,他说要一起回去,施愿竟然没什么反应。直到百无聊赖的现在,才像是为了避免尴尬,没话找话一样提起。
从这点细节里,黎闻烈敏感捕捉到,施愿不仅仅是与黎向衡发生了矛盾,她面对黎晗影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且,这变化一看就并非好事。
极力遮掩着内心隐秘攀升的窃喜,黎闻烈摆出一副征求施愿看法的态度:“姐姐是怎么想的呢?我留在大宅过年,不会打扰你和二哥相处的时间。”
黑密如鸦的睫毛颤了颤,通过上次坦诚身世真相过程的经验总结,他第二次使用起不太熟练的卑微语气,“要是实在不想见到我……送姐姐到家,我再飞回意大利也可以。”
因着同样过早丧失亲缘关系而泛起的一点怜悯,自那日以后,时常萦绕在施愿面对黎闻烈的情绪之间,连带着,她对黎闻烈的厌恶和真实看法也软化了些许。
看着永远针锋相对的人,低下傲慢的头颅,匍匐在尘埃里,她的心里有些莫名的畅意。
不过,促使她答应将黎闻烈留下的,不单是这点无用的私人感情。
她话里有话地询问:“过完年,然后呢?你马上就要回到凯撒叔叔身边吗?”
“什么?”
黎闻烈像是不曾领会她的意思。
施愿盯着他灰头的眼睛,没有直说,想让他一直留下的含义却是昭然若揭。
黎闻烈反应慢了几拍,领悟过来以后,只认为天上掉下来一块巨大的馅饼将他砸中。
……施愿不光允许他待在黎家过年,甚至接下来的日子也想让他留下。
一边是陪伴性格强硬的父亲,望着母亲遗照,彼此生疏无话守岁的过年场景,一边却是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共放焰火,举杯对饮的其乐融融画面。
黎闻烈不消思索,便已做出了决定。
但他明白应承得太快,同样会引起施愿的怀疑。
便故作踌躇地试问:“姐姐是让我整个春节都留在家里吗……?大哥不在,你和二哥难得度过二人世界,我夹在你们中间,二哥会不会有意见?”
这种低等的挑拨离间招数,施愿早已不屑使用,她一眼看穿了黎闻烈的真意,一颗被烦恼忧虑盛满的心,却没什么讥嘲的兴趣:“他不会有意见,如果有,那就不是黎晗影了。”
施愿的话出口,脑海里另有一道声音响起:
温文尔雅的黎晗影,将狗的尸骨放在包里随身携带的黎晗影。
包容一切的黎晗影,年纪轻轻就患有心理障碍的黎晗影……
她所看到的黎晗影,就是真正的黎晗影吗?
每一面的他,她又如何能够分清?
施愿又看了黎闻烈一眼,某个瞬间,她想到,既然黎向衡清楚黎晗影的病症,那么作为另一个兄弟的黎闻烈,对此是否也掌握了一部分内情。
言语涌动在齿关,她产生一股冲动,想要对黎闻烈说起自己拜访彼德老师的事情。
然而黎闻烈被她晦涩的目光浸溺,无言几秒,倏而颔首认可道:“二哥这个人确实是这样,说好听点,是面对任何事物都抱有宽容的态度,说难听点,就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
他的面容镇定,瞳光清澈,提到黎晗影的性格,并不如同彼德先生那般异样躲避。
似乎对于真相一无所知。
施愿瞬间熄灭了想要从他那里探听消息的盘算。
算了,这会儿还不到病急乱投医的时候。
她含糊地说着“就算他们谈恋爱,黎闻烈也是一家人,没道理连家都不让他回去”,又听见黎闻烈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姐姐之前应该很好奇,我每年去意大利干什么吧?”
“因为母亲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丈夫孩子都能陪伴在她的身边……所以每年的春节,我和、凯撒先生都会把她的照片放在餐桌上,一起吃顿饭,就当是一年一度的团圆日子。”
事关父亲母亲,他的话音深处总是涉及哀伤失意。
他的话断在这里,犹豫着,双手紧紧握住大腿的布料,仿佛有事情难以启齿。
过了片刻,又用很轻的声音说道:“今年,我留在黎家陪姐姐过年,明年姐姐可以陪我去意大利过年吗?虽然姐姐没办法跟我在一起,但我也想母亲能够见一见我心爱的女人。”
放在过往,这样出格的要求,施愿肯定会拒绝。
但作为第一选择的黎晗影,如今在她心目当中的重要性轻了许多,她骑驴找马,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因此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件事,明年再说吧,还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就算我现在答应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数——”
“或者,你可以再提出一个愿望,我考虑看看能不能够答应你。”
没有心存太多希望,被施觉婉拒,黎闻烈也不至于太过失望。
他听到施愿承诺自己可以再提出一个愿望,心绪微微下沉后又忍不住目光发亮。
“真的可以吗?”
当他变得小心翼翼,那本就迷惑性很强的容貌也发挥出百分百的威力。
施愿慢慢道:“你先说,说了我才能回应。”
黎闻烈低下头,想了很久。
暗恋贯穿他人生许多年,他仰视着施愿,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提出的愿望能够被实现。
他的眼前掠过无数向往与施愿一起完成的画面。
最后,请求道:“明年五月,姐姐可以再陪我来一次意大利吗?”
又是意大利。
该不会还是与他母亲相关的事情。
她声音平淡:“为什么是五月?”
“意大利的五旬节在五月,到了那个时候,万神殿会落下赐福的玫瑰雨。”
黎闻烈的目光深处,有如同繁花一样的微光煦然绽放,“我想带姐姐去看看,并希望在漫天花瓣下落,圣灵复苏降临之时,姐姐能够得到一生顺遂无忧的祝福。”
参加这种浪漫盛大的活动,总比对着黎闻烈母亲的遗像吃饭要好接受一些。
施愿笑了笑,算是默许:“那就去看看吧,如果真的很美的话,等到哪天我结婚的时候,婚礼现场也要布置成漫天的花瓣雨。”
第56章 他变得不一样
飞机落地机场,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来到晚上九点。
豪车出发前往大宅,还需要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
行程过半时,施愿才克制着内心的抗拒, 给黎晗影发出自己已经回国的消息。
今天是工作日, 她特意拖到这个时间点通知黎晗影, 就是为了不在今晚跟他相见。
从市区赶回来, 再怎么快抵达时也要将近半夜。
黎晗影是一个对待工作很责任的人, 休息不好, 会影响第二天的授课质量。
施愿通知他,尽到了作为女朋友的本分, 他回不来,则给施愿留出了调整心态的空隙——在没找到真相,想好怎么处理这段感情之前,她依然可以甜蜜而心无旁骛地同他演戏。
然而,到家后,施愿才发现自己疏忽了一点。
充当司机亲自驾驶的黎闻烈,将她放在大宅门口的不远处, 接着驱车前往停车点,留下站立在寒风中的施愿,一眼看到了立在屋檐下对她微笑的青年。
那笑,仿佛一张合该长在黎晗影脸孔上的瑰丽面具,搭配天生微微上扬的唇线,以及优雅多情的桃花眼,在过去,总是能给黎晗影带来无害温和, 让人不觉心生亲近的气质。
可此刻或许是逆着光的缘故,他的眼珠太黑, 直直投过来时,倒看得施愿心中一紧。
她没想过,从意大利归来后与黎晗影的第一次相见,会在如此猝不及防的场景下发生。
有许多充满技巧的开场白在脑海中生成。更上佳的方案,应当如同过去那般,把握着每一句话的语气音调,将彼此心知肚明的依恋和勾缠暗含其中。
然而施愿说出口的,却是:“你今天怎么在家?明早不是还要上班吗?”
黎晗影朝她走过来,温柔解释道:“愿愿忘了吗?我是老师,拥有寒暑假,前些日子还去学校,是因为要对院里参加竞赛的队员进行培训,以及完成放假留校的教师排班任务。”
未知何故,黎晗影的身后,几位上前迎接的佣人管家隔得很远。
不到十步,他就来到施愿旁边。
背对着佣人,他的薄唇靠近耳畔,温热呼吸吹拂着她的鬓发,用仅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之前一直没时间陪你,现在终于能够休息了,我们可以一起高高兴兴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