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忧的预感被人印证, 施愿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来自两方的视线交汇瞬间, 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从她的脸上来到赵善萱的脸上。
望着赵善萱刺眼的笑靥, 施愿的目光阴晴不定地闪烁着。
她心想, 对方一定是猜到了两张牌后是谁,才会下达这样看起来普通实则用心险恶的指令。
连天都要眷顾赵善萱吗?
凭什么不能让她彻彻底底赢一次?
施愿做了法式美甲的细长指甲抠进细腻掌心, 疼痛令她越发高速地思考着该如何跳出赵善萱设下的陷阱,然而那头被人喊出数字的黎晗影,已经被迫将手里的扑克牌正面露了出来。
“我去!”
“真是‘A’啊——”
“所以还有一张‘7’是谁?”
“这这这,要跟二少接吻……”
在众人的大呼小叫里,同样为用来整人的特殊牌,为何会落在黎晗影手里感到疑惑的许沁月,正想转过头去看看施愿的表情, 却意外看到了她黑着的脸,和握在掌心的数字“7”。
“完了”两个字从心底升起,化作挥之不去的乌云,令她两眼一黑。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不用多加思忖,许沁月就已经联想到了倘若施愿和黎晗影接吻,会是怎样的轰动场面。
身为好友,她不能看着好不容易在黎家站稳脚跟的施愿,再次陷入背德的流言之中, 于是佯装镇定,替她开口:“黎二少向来洁身自好, 这些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谈过,哪像你们这些混不吝的荤素不忌?还是算了吧,或者换个正常点的指令——大家都是朋友,亲起嘴来你们不嫌恶心?”
游戏持续了几个小时,所有人红酒香槟都喝过一轮。
酒精腐蚀大脑,对于黎晗影的生疏和敬畏也有所减轻。
见许沁月跳出来说话,不知情的众人还以为是被赵善萱喊到的另一个数字是她,便嬉皮笑脸打趣:“该不会是月月你吧?别害羞啊,说不定亲完这个嘴,二少就遇到命中注定的真爱了呢?”
施愿没阻止,与她心有灵犀的许沁月干脆瞪起眼睛:“别胡说八道,桌上那么多吃的怎么堵不上你们的嘴?二少给面子和我们一起玩玩,你们喝酒上头,还真的开始拿他开玩笑了?”
“哎,我们可没有要拿黎二少开玩笑的意思。”
有人嘟囔着,“这不是善萱她念到了二少手上的数字吗……”
“要不……算了?大家都是朋友,有些人还有家室,确实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深知许沁月的意思多半情况下就是施愿的意思,几个不想再被她整治的客人试探着打起圆场。
眼见事情的走向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展开,搞不好还真的要取消,赵善萱暗自着急起来。
她顾不得在意表现出来的目的是否太过明显,抬高声调迅速点出来:“愿愿怎么一直没有说话呀?这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呀,该不会大家一直在猜测的数字‘7’就是你吧?”
取消最后一轮国王游戏的要求尚在唇边来不及说出,许沁月尴尬地半张着嘴,无奈的眼神悄然飘了过去,暗示自己已经尽力,接下来的决定要怎么做,只能施愿自己来。
施愿却没空去看许沁月频频使来的眼色,她的目光落在并肩而坐的赵善萱和黎晗影中间,过了几秒,才半扬起面孔,坦然而无所地说道:“是啊,‘7’在我的手里,所以你把指令取消吧。”
她用的是祈使句,语气却接近于命令,“不管哪个国家的习俗,兄妹之间也不能亲在一起。”
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让赵善萱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她并不退让交锋的视线,绵里藏针地说道:“又不是亲生的兄弟姐妹,愿愿你就这么介意吗?今天一整场游戏,被喊到数字的我们,再丢脸的指令都做了——最后一局轮到你了,你反而要求取消,是不是有点扫兴?更何况,我们的手机也都上交了,都是朋友也没人会传出去。”
“你不给面子怕是不太好吧?你自己也说过的,只是游戏而已,任何人都要玩得起。”
面对这种情绪上头,非要和全世界抗争的挑事者,施愿习以为常的手段变得不太好用。
她偏向赵善萱的视野,转到了黎晗影的另一边,示意他也说两句打消赵善萱的念头。
不凑巧,脸上凝聚一层朦胧的表情的黎晗影,仅是垂眼望着手里的扑克牌,没收到她的暗示。
心烦意乱之下,施愿环视一圈噤声的周边人,想着干脆发作,质问她自己不给面子又如何?
但狡猾的赵善萱又转了下眼珠,赶在她前面开口,给出第二个方案:“或者这样,和自己的二哥实在吻不下去,你可以随意挑选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或者喊个别的数字,来代替你完成选项。”
“愿愿你认为这个方案可不可以?”
她倒真是给了施愿一个台阶下来。
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抛开不提,在座的其他女性,无论有没有对象,都是出了名的玩咖,这个诱人的机会在前,谁能抵抗得住诱惑,不去亲近如同白纸一般,从未被人玷污过的黎晗影?
在这个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答案的时刻,施愿的心不可避免地动摇了几秒。
比起作为兄妹背德的丑闻被传出去,现在的情况不过是让黎晗影和其他人亲个嘴而已,这又没什么,不会少块肉,也没有法律规定结束后两个人必须在一起。
过去她喝醉了酒,也在酒吧里随机亲吻过陌生的帅哥。
然而穿过人群看向黎晗影,施愿发现他半垂的眼眸抬了起来,其中闪烁着受伤和隐忍的情绪。
是对她长时间没有否决赵善萱提议的受伤。
也是对为了守护她,让她达成心中所愿的隐忍。
施愿的心仿佛被蜜蜂的尾后针不轻不重蛰了一下,冷情的血肉突然肿胀起来。
虽然她在感情这方面从来没有太多的占有欲,但不可否认的是,黎晗影一路以来待她真的很是不错,这样把他作为筹码推出去,以此解决自己的难关,似乎有一点不近人情。
她在沉默里苦想着两全其美的主意。
忽然之间,一个言语的漏洞在她脑海呈现。
赵善萱刚才的话里,只说了两个人站起来亲吻,并互相大声表白我爱你,没有要求必须接吻。
如果只是妹妹亲一下兄长的脸颊,再说出家人之间的告白,倒是能够蒙混过关。
谁让赵善萱自己不够严谨。
越想越觉得这个借口可行性很高,施愿的内心安定了下来、
就在赵善萱一瞬不瞬盯着她,又要不怀好意开口催促的时候,她拉长语调,不疾不徐道:“我想了想,善萱你说得对,大家都大大方方完成了国王的指令,我的确不能扫兴——”
“再说,黎晗影是我的哥哥,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我亲他一下,说句我爱你又能怎样?”
“难道你们不爱你们的兄弟姐妹?”
施愿的话,以一种看似诡辩又没有任何漏洞的形式进行展开。
起先,赵善萱还怀揣了一点点期待,盼望她选择随机喊数字的方式,能把这个机会让给自己。而此时此刻,面对施愿的一番强词夺理,她的心中多了点计划好像成功,又好像没成功的无力感。
绕开人群,施愿来到黎晗影所坐的沙发背后,如同曾经自后拥抱黎晗影的姿势一般,她微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衣襟,低声发出邀请:“哥哥,你跟我来。”
“愿愿?”
黎晗影笨拙地转过头去。
无数双眼睛对准他们,施愿的视线却十分冷静地对准他:“我想亲一下哥哥,可以吗?”
“……”
在一种接近眩晕的感知里,黎晗影明白了何为狂喜。
他晕乎乎地站了起来,晕乎乎地被施愿拉起手,晕乎乎地跟着她来到了远离人群的窗边。
“等下哥哥朝和那些人相反的方向转过头,我亲一下你的脸,说句我爱你,就大功告成。”
耳边传来施愿的气声叮嘱,他又一次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再回过神来时,两人笼罩隔窗洒落的月色下,一切音乐和喧闹人声远离,是难得的安然静谧。
“哥哥,记住了吧?”
施愿歪着头,重询了一遍。
她的瞳孔中充斥着专注和信赖,令黎晗影几乎忍不住要垂头亲吻下去。
他的鼻尖溢出一个轻飘的“嗯”字。
然后看着施愿靠近一步,同时露出警告的表情向注视着他们的客人们瞥去:“今天的事,大家玩过了就会忘记吧?我可不希望下了船以后,在不熟的人那里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所有人都忙不迭地发誓。
不过,就算有人不记得,她也总有手段让他们闭嘴。
施愿看了眼游艇上某个隐秘的方向,得意地略略弯起唇角。
接着,她的注意力终于落回到黎晗影的身上,被丝绒手套包裹的双臂环上黎晗影的脖颈,她沉吟两秒,真诚感激道:“哥哥,谢谢你愿意保护着我,无怨无悔地做我的家人,我爱你。”
“家人”和“兄长”两个词汇关联在一起,任凭谁也不会联想到男女爱情之上去。
告白完毕,就是亲吻。
黎晗影的那一句想什么时候说都行。
终于要渡过这个难关,施愿默默松了口气。
暂时不去思考几米外的男男女女会是何种心思,她献出唇瓣,就要吻上青年的脸颊。
可变故就在这一秒发生。
四肢发僵的黎晗影像是太紧张了,在施愿靠近的须臾突兀将脸转错了方向。
该亲的地方没有亲到。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嘴唇吻到了一起。
第82章 她决定要抛弃
“愿愿, 今天游艇上的事情,你可一定要叫他们都闭嘴!”
“你现在不是快跟容怀瑾和好了吗?”
“按照他的个性,如果知道了可指不定要怎么发神经——”
下了游艇已是半夜, 找了代驾送自己回到家的施愿刚刚坐下, 就接到了许沁月的电话。
容怀瑾和黎闻烈一样, 都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坏脾气。只不过相较于黎闻烈的喜怒无常、冷不丁发作, 和施愿分手之后的容怀瑾, 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年四季都处于狂躁状态。
许沁月并不清楚施愿和黎晗影兄妹关系背后的真相, 只以为她当初和容怀瑾爱得轰轰烈烈,如今旧情难忘, 彼此间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她不好直接跟施愿说容怀瑾是个精神病跟他在一起要慎重,只能在两人恋爱的道路上左拦右挡、保驾护航。
施愿没有心情同自己的好友掰扯明白这两桩夹杂着利益纠葛的感情事,勉强应付着:“不要紧的,我敢对着我二哥的脸亲下去,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帮人哪怕长着十张嘴也说不出去。”
“真的吗?”
许沁月将信将疑,“但是赵善萱那里……”
“赵善萱也不行。”
“她除了拿我和陆观承的视频成功算计过一次, 其他时候哪里斗得过我?”
她们说着话,施愿手机微信里新消息的提示声,却是一下又一下震着她的掌心。
本就不稳的心绪起伏更大,施愿匆匆说了两句,借口自己喝多了酒头疼想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聊,挂断许沁月的电话,才将屏幕摁亮, 看向置顶联系人连发了七八条信息的对话框。
拿到股份后,出于补偿的心理, 施愿将黎晗影的聊天不提示设置改了过来,如今看着他接连发来的八九条文字连着语音的消息,她瞳孔深处压抑着的暗火又有复苏燎原的趋势。
【愿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当着别人的面吻我,看着你的脸靠过来的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到无法呼吸,才会把脸转错了方向,不是故意不听你安排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今天发生在游艇上的事情不会传出去的,我向你保证。】
【……你可以理我一下吗,愿愿?】
【真的对不起。】
……
后面还有几段冗长的语音,施愿懒得再听下去。
这也不小心,那也不小心。
她真的很想当面质问黎晗影,是不是非要弄得举世皆知时他才会注意?
经过今天的意外,施愿再次回想之前黎闻烈的警告,心中的怀疑已经变成百分之九十的肯定。何律师服务黎家多年,经验最是老到,怎么可能犯下主家不说,自己随意泄露机密的常识性错误?
她晾着手机那头焦急等待回复的黎晗影,不顾时间已来到凌晨两点,拨通了何应诚的电话。
嘟嘟嘟——
响应铃振动几声过后,她的电话被何应诚接起:“大小姐。”
施愿客气叫了声“何律师”,听见对面的背景音里随即响起一道含糊低柔的女声,似乎是何应诚的妻子正在抱怨大半夜是谁的电话将她给吵醒。
施愿又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才刚准备上床休息的何应诚嗓音里没什么困意,他小声说句“稍等”,下地走了几步,推开房门到廊道里:“没关系,大小姐,这么晚找我,您也肯定是有重要的急事。”
“是这样的,我、呃。”
在静候电话接起的间隙里,施愿想了很多不同方向的切入点和开场白,但当何应诚真正问询,她又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讲起,才能套出对方的话,又隐匿起自己的真实意图。
面对施愿的微妙卡壳,何应诚平静地说道:“我猜您想要了解上次股份转让的详情。”
何应诚难得摆出一副开门见山,没有装糊涂的态度,这令施愿突兀意识到,或许他本就有话要说,无论自己是否愿意表明来意,他都早就做好了迎接今日这一场对话的打算。
她的语调忽然顺畅起来:“是的,我也不想为难你,你只要把能告诉的告诉我就行。”
没有任何犹疑,何应诚照实道:“是二少吩咐我把转让股份的事提前通知给大少三少的。”
真相来得太快,施愿做出决定的心在接受的一刻,下意识又生出几分怀疑。
黎晗影会如此愚蠢吗?
暗地里布置下计划,却不想方设法让参与其中的同谋者闭嘴。
还是就那么一心一意地相信着她,相信她不会因为怀疑而拨打何律师的电话?
在无言里,施愿感受到说不出的荒谬。
然而没等她接着问下去,何应诚继续道:“您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把真相直接说出来吧?”
“我只是觉得,您、大少和二少,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无论偏向哪一边,黎氏都会容不下我。”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把他们下达的命令告诉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