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她会怎么对你?”
“那就请您说出这个秘密吧。”
“被自己的家人再伤害一次,想必施小姐从您那里感受到的痛楚,一定比从我这里多。”
路嘉易没有移开眼睛,他和黎晗影平等对视,第一次见到从容不迫的笑意自对方脸上消失。
那一日,黎晗影破天荒没有等到施愿回来,沉着脸摔门离去。
路嘉易把他来过的消息告诉施愿,施愿“噢”了一声,舒展的眉宇间透出几分放松的适意。
无人再提起这个小插曲。
然而,几天后耽搁了很久才学车的路嘉易终于拿到驾照,也得到了来自施愿馈赠的一辆新的豪华买菜车。第一次开车上门的他,在停车静候红灯变黄的过程里,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大型卡车上滑落的沉重钢材砸凹车顶,差点丢掉一条命。
第138章 开弓无法回头
路嘉易住院了。
得知这场变故的施愿结束了公司的加班, 打算前往医院看望。
她要离开的消息自然瞒不过黎晗影,于是黎晗影主动请缨担负了司机一职。
……
路嘉易所在的医院距离黎氏大厦有段路程,黎晗影开车, 施愿则低头摆弄着手机、
当他们的车停在医院的地下车库时, 做完手术的路嘉易已经转入了VIP单人病房。
万幸买菜车的质量过硬, 十数根钢材砸落的那一瞬息, 由坚固的车顶为他抵挡了大部分压力冲击, 除了一条手臂粉碎性骨折以外, 其余不过是些皮肤的擦伤,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手术的麻药效果未过, 路嘉易尚未感觉到明显的疼痛。
他靠在抬高的病床上,脸颊透出无血色的苍白,精神也有些颓靡。
闭合的大门打开,看到来人是施愿时,他的眼睛短暂亮了一下,紧接着跟在施愿身后的黎晗影撞入眼帘,他那张开来的嘴唇又立刻紧紧抿在一起, 眸光中闪过一丝防备和怨怼。
好在他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在黎晗影目光投向他面孔的前夕。
他用一贯谦卑的声音打起招呼:“施小姐,黎二少。”
“我听说你在买菜的路上出了车祸,是怎么回事?”
施愿将靠墙摆放的折叠椅拉开来,坐在路嘉易的病床旁边,而黎晗影看着她坐在长椅中央,显然不打算给自己空出第二个位置,只睫毛抖了抖, 无声走到更远处的沙发上就座。
视线里失去黎晗影的踪迹,路嘉易感觉到稍微好受了些。
他不想在施愿面前露出太狼狈的姿态, 便挣扎着将身体尽力挺直,和施愿对视几秒,才垂下脖颈,充满歉意地解释道:“停车等红灯的时候,一辆迎面开过来的卡车上面的钢材不知道怎么回事砸了下来,警察那边经过初步调查说是意外,对不起施小姐,都怪我不小心,您新买给我用的车第一次上路就发生了事故,现在还得返厂维修……”
以施愿现在的身价,自然不会把一辆不到百万的买菜车放在眼里。
她听着路嘉易的道歉言辞,眼中看到的却是对方每个微表情都在散发出欲言又止的气息。
“知道了,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养好伤,别的不用太过在意。”
“我还有事要回去加班,你这边出现任何问题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
她佯装未曾察觉青年的言外之意,只就着身体情况关心了几句,让他带薪休假直到康复为止,又按铃吩咐医院给他安排了一个专业护工,然后起身利落地推门离开。
……
回到车上,施愿仍然坐在后座,彼此一时无话。
没过多久,黎晗影又不死心地重提被她否决的建议:“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路成了这个样子,这段时间你也不可能亲自干家务做饭,要我说,还是换个更沉稳能干的保姆来吧。”
“愿愿,信得过的话,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给你挑个更好的。”
施愿并不接话,沉默就是她最分明的回应。
她半阖双眼养了会儿神,又意识到黎晗影正在通过后视镜观察她的反应,于是将头扭向车窗那边,不紧不慢地说起:“前些日子赵善萱醒了,你知道吗?”
黎晗影殷切的笑容微微一滞,摇头道:“我不清楚,没太关心。”
“醒是醒了,也不用再做植物人了,就是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连她父母都不认识。”
墨水蓝的西装裙下,施愿将双腿迭起。
架在膝盖上的小腿向下,包裹脚掌的银色尖头高跟鞋,在昏暗的空间内带出一点刺眼光亮。
她的话也如这点光亮般不合时宜,“其实我一直觉得当年那场车祸发生得很凑巧,凑巧到简直不像个意外。不过,我几天前去看望赵善萱,她却说忘了也就忘了吧,现在只想安稳度日。”
“挺奇怪的,从前她是那样争强好胜的性格,失去记忆竟然变得人淡如菊了。”
从施愿刻意转到这个话题开始,黎晗影的视线就没有再透过后视镜与她对望。
他驱车离开医院的地下车库,补交了停车在这里所产生的费用,迈巴赫重新行驶在赫海这座国际大都市车水马龙的街头,他的面孔迎着璀璨皎亮的路灯光线,淡淡启唇:“其实我挺能理解赵善萱的心情,人最重要的还是当下的日子,过去的事实在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就像我,如果我非要计较,或许我和阿烈大哥他们,都还活在长久无休的斗争里。”
什么不计较,什么重要的还是当下,这一年过去,每回见到她和黎晗影相处,黎闻烈的眼中总是会出现压抑的阴暗和妒怒,也只有黎晗影,还在坚持遵守表面上这种自欺欺人的和平共处。
施愿在心中发出冰冷的嘲笑,嘴上却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如果还保留着车祸时的记忆,谁知道她会不会执着于找出一个真相,又会不会因为那个所谓的真相伤上加伤。”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小路的车祸经历,还真是相像。”
“像到我差点以为是同一个人买凶,想要把他们两个都干掉。”
施愿的感叹传入耳中,黎晗影没有说话,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不及眼底的弧度。
……
说到底,路嘉易受伤住院,唯有施愿才会烦恼自己的生活秩序被打破。
别墅难得可以过上二人世界,黎晗影将迈巴赫停进地下车库,一同乘坐电梯上来,又缠绵地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身,语义委婉地暗示就她一个人自己不放心,今晚可不可以留下。
施愿体会着矫健而温暖的体温,透过相贴的布料传入感官之间,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路嘉易有口难言的脸——这是一个绝佳的讯号,自己留他在身边这么久,他总该是时候给予一些回报。
施愿思考起自己应该在什么情况下再逼迫路嘉易一把,而久久没有等到回答的黎晗影,再度俯下脖颈,轻轻吻了吻她的侧颊:“宝宝,怎么不理老公,在想什么?”
“今天为了看望路嘉易,我起码浪费了一个半小时没有加班。”
没有心思来享受肉/欲的施愿抬手挡开他的脸,声音清醒而冷淡,“你还是回去吧,你应该知道,如果该做完的工作完成不了,我会强迫自己整个夜晚不睡觉。”
施愿的提醒将黎晗影从对她的迫切渴望中拉回,他的脸颊抵着对方微凉的掌心,透过展开的洁白指缝,施愿只留给他一双望向书房的方向,缺乏情感与温度的眼睛。
一年前,是他想要借助黎氏集团主席的位子,将自己和施愿的利益彻底捆绑在一起。
一年后,施愿遵循他的意愿成长得很快,处理公事也不再那么磕磕碰碰,她的性格从浅薄、自私、缺乏城府开始走向完美,在感情方面却始终没有露出半点软化的迹象。
黎晗影不禁有些惶恐,这样下去,自己终其一生都只能收获一具名为施愿的空壳——她的内心对他的敞开程度,甚至还不如当初算计利用他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黎晗影灵魂深处那个被道德和理智枷锁束缚起来的另一面,就情不自禁试图发疯,只恨不能用尖刀剖开胸膛,剜出心脏,向她证明自己炽热虔诚的爱意。
“愿愿……”
他再次开口,用更加低声下气的声音呼唤施愿的小名。
而下一秒,施愿却用一句话将他的所有请求封死:“黎晗影,是你让我坐上了集团主席的位置,把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难道你不明白,许多事情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吗?”
……
黎晗影走了。
他来时开的是施愿的车,去时只能打的,或者通知司机来接自己。
施愿端着高脚杯站在窗前,丝毫没有打算送一送他的打算。
路灯将他影子拉得很长,更勾勒出一段伶仃寥落的轮廓。
这一切都被施愿尽数收入眼底。
她凝视片刻,又无动于衷地将杯中的剩余酒水一口饮尽。
笔记本电脑里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借助酒精,她让自己浮躁的心情得到镇静。
喝完红酒,她又冲了杯黑咖啡放在书桌旁以备不时之需。
揉了揉发胀的鼻梁,她登录起电脑微信,而后打开第一份需要得到主席签名的合同。
不多时,小小的微信图标闪烁了起来。
施愿摁下鼠标,来自路嘉易的对话框立刻弹跳出来。
由于打了石膏,他单手不方便打字,只发送了一条简短的语音。
语音的内容是:【施小姐,不知道能否请您再单独来趟医院,我有事想告诉您。】
第139章 最难毫无保留
施愿望着笔记本电脑里才浏览了小半的冗长文件, 不知该欣喜还是发愁。
这个时间点再去一趟医院,今晚铁定是不用睡了。
但看到微信里路嘉易字里行间请求她单独到来的惶恐模样,施愿猜测对方多半已经被砸下来的钢材吓破了胆子, 不打算再继续跟黎晗影站在同一阵线。
思忖几秒, 施愿从衣帽间的衣柜夹层里掏出一个手机开机, 点击信息软件, 输入一串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 发送简洁明了的“处理得干净点”六个字, 而后删除关机,取出一件薄款风衣。
【我马上过来。】
她回答完路嘉易, 乘坐电梯来到地下车库,选择了另一辆黎晗影从未驾驶过的豪车。
低调的流线型车身穿梭黑夜里,没有花费太久就抵达了医院。
住院部已经过了探视的时间,不过这些规定在特权面前并不能成为阻碍人进入的难题。
施愿锋利的高跟鞋踩在走廊里,发出哒哒的轻响,她进入病房,陪床的护工识相出去望风。
止痛的液体通过静脉注射一点一点进入路嘉易的体内, 却足无法缓解他内心的惊恐。
维持在那张年轻面孔上的镇定,在见到施愿的刹那悉数崩塌,转变成一种我见犹怜的、如同即将被风吹落的雏鸟看到离巢亲鸟归来一般的期盼:“施小姐,您终于来了!”
施愿十分清楚他究竟在期盼着什么。
展开的折叠椅和病床之间留出了可供一人进出的缝隙,联想到不久前那名男护工还坐在这张长椅上,施愿略带嫌弃地选择站立,居高临下地看向路嘉易:“这是怎么了,满头冷汗的?”
一整天没进食, 轻微的眩晕感围绕着路嘉易,胸腔闷痛, 喉咙作呕,他说不清这些不舒服到底是车祸造成的,还是闭上眼仿佛仍然处于生死一线的恐惧感带来的。
他勉强回答施愿的问题:“请您不用担心……可能是止痛泵的副作用。”
“既然不舒服就应该早点休息,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大晚上的还要把我叫过来?”
客套的关心完毕,就应该进入正题。
施愿抱起手臂,仿佛对青年叫自己过来的因由一无所知。
路嘉易看了眼观察窗外的走廊,确定那位人高马大的护工没有在附近,才扯开苍白的唇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施小姐,我知道一直以来,您都对我很好,给了我保姆不该有的待遇。”
在坦白罪行前,为了从轻处理,打一打感情牌,是很常见的模式。
施愿耐着性子听路嘉易长篇大论说完一些感激于她的真情吐露,在走神思考起要不要打断让他直接说重点之前,路嘉易总算抖索着长睫,认错似地垂敛下颌:“可是我对不起您,施小姐……就像您在选我进入您家时猜测的那样,我的确是黎晗影先生派来监视您的眼线。”
已经知晓了很久的秘密,今天终于被验证。
施愿的心冷静得可怕,只是始终想不明白,黎晗影为什么不掩藏他跟路嘉易的关系,反而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选择他作为快递员,来每天往她的家里赠送象征道歉的黄玫瑰?
她尽量表现出震惊,这些略显悬浮的表情,传入满脑子被内疚占据的青年里,更叫他平添无数不安忐忑:“是黎晗影先生吩咐的,只有我的身上带着一点似是而非的跟他的关联,他的两位兄弟就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这里,多番求证我来到您身边是为了什么,这样才能给他留出时间。”
路嘉易将真相交代得极为模糊,不过施愿并不认为是他有所隐瞒的缘故。说到底,路嘉易于黎晗影而言,仅仅是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更深的布置根本没必要向他说明。
至于为什么黎晗影不担心,在知道路嘉易与他有过接触后,自己会不同意路嘉易成为别墅的新任保姆——根据这一年与逐渐露出真面目的黎晗影的相处,施愿猜测,大概因为他太过了解自己当时听见黎晗影三个字就草木皆兵,又急于用尽办法摆脱这种畏惧状态的矛盾心理。
路嘉易接过黎晗影的订单,往她这里送过花。
这是摆在明面上,随便一查就能知道的事,如果为了这点,她拒绝聘用各方面都完美符合保姆条件的路嘉易,就说明黎晗影在她心里造成的影响根本不轻——
可是那个状态下,自己又怎么可能承认被黎晗影吓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事实?
路嘉易短短的几句话,施愿就理清了黎晗影安排这一步的因果关系。
她默默感叹着对方谋算人性的本事,而后听见路嘉易嗫嚅着说起,她根本没有料到的额外之事:“施小姐,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期望能够得到您的原谅了……可是这一年,看您在黎先生的禁锢之下过得这么疲惫辛苦,我真的很想弥补一下当初对您造成的伤害。”
路嘉易又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当然,或许我再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接下来,他把自己负责截取偷偷安装在别墅内部的监控画面,定时发送给黎晗影的任务告诉给了施愿,并说出了另一件只有他和黎晗影知道的事:“除了挑选监控截图发过去之外,黎先生也让我定时将您和其他人往来的消息汇报给他,在他回国前,我汇报了您和他的两位兄弟在一起的事情,他就不停催促着我,要把你们、亲密的照片和截图,赶紧发送过去——”
“施小姐,对不起,您骂我虚伪也好,认为我待价而沽也行,但我、我真的不忍心,我知道黎先生肯定会拿来做伤害您的事……所以,我把那些照片打了码发到了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