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不语。
“你很习惯以自我为中心。”
认为旁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被她牵动的。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过。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母亲就说“你生性凉薄,你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凡事以自我为中心”。至于因为哪些事,梁宛的记忆则很残破。
一次是因为外公外婆生病了,她没有去看望。还有一次是因为她舍不得玩伴,不愿意跟母亲去美国。桩桩件件多得数不清。
梁宛嘴上没认可过母亲的指摘,心里却有着相同的看法。
她会为电影哭,为小狗小猫哭,为素不相识的人哭。但几乎不会为身边事哭,起码不会在人前哭。
“我知道。”
她轻轻说出来。
“周总可以当我是自作多情,这没有关系。如果周总想要补偿,我会在能力范围内给予你,只要不犯法也不触碰道德底线。如果周总不想要,那么项目结束后,我们尽可能不要再见面。这里不像挪威,人多口杂,我不想被唾沫淹死,还望周总理解。”
狭窄的街道堵塞着,轿车爬得比行人还慢,电瓶车也不得不停下,寻找空隙去穿过。
周遭似被人按下了慢速键。
飞虫环着路灯盘旋,热夏得一切在她耳边嗡嗡叫喊着。
“理解。”
周沥慢慢吐出两个字。
梁宛分辨不出他的语气。是嘲弄,还是真的理解。
半晌周沥垂眸,看着地上绕圈的胖虎,“是我弄错了。”
在梁宛不解的表情中,他说:“Mia敢爱敢恨,不是一个遇事只知逃避的人,你不是她。”
“谢谢你找到胖虎。”
再度听见Mia这个名字。
梁宛的身体为之一振。
像电影里的镜头。
梁宛独自一人怔在原地,镜头拉近,车流的灯光在她脸上闪烁。良久,她眨了眨眼睛,镜头再切换时,周沥已经消失在她视野中。
他的所有指责中,只有一点她想不明白。
明明“Mia”才是那个欺骗他的人,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为什么,遭记恨的是“梁宛”?
-
门铃刚响起,打着石膏的人就一瘸一拐地飞奔而至。
霍易斐极度夸张地抱着胖虎假哭,林晓茵正工作,被他哭得烦了,朝他丢来一团纸。
“都说了不要找那个宠物店老板,不靠谱。你不听我的,现在在这哭哭啼啼。”
霍易斐更委屈了,又觉得她说得对,只好认错。
周沥没有兴趣观赏他们的斗争,淡淡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霍易斐穿上一只脚的外部拖鞋,跟着周沥走到门外边,“每次都走这么急,不能聊几句天?”
周沥垂眼,“有事?”
“有。”霍易斐叹气,“回国创业不容易,晓茵现在忙得焦头烂额,但她有目标。我很迷茫,我渐渐地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她每天回到家还是在处理邮件,我很空。我想和她聊天,但不能打扰她。想和她约会,她也没有时间。Lee,我回来是正确的选择吗?”
手落兜,周沥站在电梯前,“我告诉过你——”
霍易斐打断道:“行行行,我知道你又要说那些风凉话,你是学不会安慰人吗?”
嘴边的话克制住,周沥转身按下电梯下行键。
“如果你的爱情大于你的不甘心,就是正确的。”
霍易斐讶异地看着他,似乎没想过这番话会从这个人口中说出。
“毫无疑问——大于。我还是没有办法想象一直见不到她的生活。”
周沥不置可否,“那就跟上她的脚步。”
“嗯,我是不能再这么闲了。”霍易斐看着电梯上升的数字,抓紧最后的谈话时间,“说起来,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忽然把重心转向国内市场?虽然沃斯在国内发展也不错,但就目前来看远不如稳住欧洲市场。你的计划怎么提前了?”
“各方面考量。”
“行,你一直很有主见。除此之外,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有点八卦,还有点涉及到你的隐私,我能问吗?”
周沥瞟了他一眼,“我说不能,你就不问吗?”
“我和晓茵打了一个赌,赌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我说你肯定没有,她说你肯定有。”
“赌注是什么?”
霍易斐做出什么不着调的事都不令人惊讶。
“三张百依百顺券。”
他们情侣之间的情调。
“你赢了。”
得到答案后,霍易斐高兴地晃了晃受伤的腿,“我就说嘛,你这棵铁树还没开花。她非说哪有男人过了30岁还是处男的,又不是什么不堪的人。”
周沥走进电梯,回身淡淡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霍易斐,在电梯门关闭前说:
“我不是。”
“嗯?”
银黑色的电梯门倒映着霍易斐木讷而茫然的脸庞。
“不是什么?”
他在空无一人的地方独自喃喃问道。
过了许久,他终于意识到周沥的意思。
“不是?!”
-
“宛姐,你昨天是不是和一个男人在吵架?”
方愿衔着一片吐司踩点打卡。一来就直奔梁宛的工位。
“吵架?”
梁宛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听见她这么说,空空的肚子更是抽得疼了下。
“对啊,我在公园门口看见你了,本来想和你打招呼,但是看你满脸委屈地在和一个男人说话,我就没有打扰。那个男人是谁?”
方愿只看得见男人的背影,高大宽阔的肩背,足以将梁宛整个人遮挡住。街边的路灯照出两个人的轮廓,在深蓝的天空下,像一部电影的开片。
“喔,是一个认识的人。我们没有在吵架,只是在说一些事。”
满脸委屈?
梁宛抬了抬眉梢,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和周沥之间,她才是没有资格委屈的那个人。
姜之琪姗姗来迟,实习期间已经是第三次迟到。
“Denise,我能问问下周出差的酒店是怎么住吗?”
“四星级,标间。”
“我们一起住吗?”
梁宛愣了一下,“嗯,是不方便吗?”
姜之琪欲言又止,“没事,实在不行到时候我自己花钱再开一间吧。”
她转身走后,方愿俯身凑到梁宛耳边笑着说:“听说她男朋友在上海,毕业后对方去上海实习,她留在北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梁宛了然。
出差的那一天,姜之琪始终心不在焉,徐菲林在工作群@她两次都没有回复,一直到梁宛提醒才有反应。
“一会儿和客户见完面后,你先休息吧。”梁宛揉了揉眼睛,酸涩感并未减弱,“但要多注意信息,及时回复。”
“好,谢了。”
梁宛松了松筋骨,抵沪后,刚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又在地铁上打开,继续回复邮件。
工作日午后,地铁上并不算拥挤,除了梁宛之外,也不乏捧着电脑办公的人。
忙碌早已成为城市特色。
与客户的会议结束后正是晚霞降临的时刻。梁宛体面找了个理由推脱客户的请客吃饭。
真客气与假客气,她会分辨。
“明天晚宴的着装再确认一下。”梁宛提醒姜之琪,又向她确认,“你今晚要出去吗?”
姜之琪摇摇头。
于是梁宛抓着她又过了一遍参加客户公司晚宴的注意事项。
出差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办公。
公司内部软件的提示音未停过,梁宛一直处理到深夜才合上电脑。
紧接着是手机上的消息,一刻未停,以至于她需要用手指去撑起沉重的眼皮。
陈知渊:「晚馨说你来上海出差了?」
梁宛:「嗯。」
陈:「什么时候回去?」
梁:「后天一早。」
陈:「明天约个晚饭?」
「明晚参加客户公司晚宴,恐怕不行。」
陈知渊是个喜欢做东的主,几番推辞下,他仍旧坚持见一面,一起吃个brunch。
第24章 024
“我只能坐二十分钟左右。”梁宛气喘吁吁赶到约定的地点, 刚搁下挎包,手机就开始振动,“不好意思, 回个信息。”
陈知渊伸手将桌上的三明治推给梁宛,“你的工资拿得真不容易。”
梁宛一边打字一边笑侃,“可不是嘛, 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这顿算是最正式的了,还要谢谢你。对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小梁宛,你以前可不这样。”
梁宛放下手机,不顾形象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填肚子,用湿巾简单擦了擦手指,继续用无名指打字。
“毕竟你是大忙人,以为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回完消息,梁宛这才抬眼与他对视, “我以前不也是这样?”
“不一样, 以前课间你会主动找我说话。”
梁宛弯起眼睛笑了笑,“是吗?高中的事,我都记不得多少了。”
又是艳阳。
骄阳即滤镜,店外街边绿荫下不乏前来拍照的人,反光板、梯子等等道具齐全, 架势十足。店内也不清净, 店主找了些自媒体博主做推广。梁宛很难忽视那些相机的存在, 她不想入镜, 因为不是每一个博主都会给路人打码。
不动声色侧身避开相机的方向,又听陈知渊说:“不记得说明对你来说不够重要。”
他笑笑。
半晌, 梁宛也会意轻笑,“看来于我而言重要的事实在不多,能记得的只有那一丁点事。”
“说说近况。”
梁宛是真的有点饿,顾着吃,“没什么值得说的。”
“你的新甲方,就是上次在便利店见到的那位。”
梁宛一顿,抬起眼,咀嚼的动作也停下。
“我有个同事认识他。”陈知渊道,“和他是大学同学。说他学习好,人挺低调,不过这人有些追求完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向我开口,那个周总看在同学面子上想必也不会太刁难。”
梁宛素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不喜欢欠人情,听罢道:“说刁难太夸张了,工作而已,再苛刻的甲方也见过,放心吧。”
话虽如此,梁宛心里没底。
若周沥只是一般甲方,她辛苦些也就熬过去了。她怕的是他报复。
纵使她知道自己有些对不起他,但愿意坦荡承担后果的毕竟是少数人,她没有这么伟大。
听陈知渊说起周沥的学生时代,梁宛却情不自禁开始想象。
二十岁的周沥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和她一样,也曾天真又无知。
陈知渊难得没坚持一个话题,侧着脸喝了口咖啡,“我听晚馨说,你这些年都一个人?”
手机又来信息,梁宛一边查看一边回答:“嗯是啊。”
“怎么不找?”
梁宛笑道:“又没人找我。”
“你谦虚了,肯定有人追你,是你不答应吧。”
梁宛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又看回手机,抿嘴笑了笑,放下手机。
“一个人自在,我不喜欢生活里突然多一个人。”
陈知渊颇为讶异,“你也有现在流行的不婚想法?不孤独吗?”
“我不是不婚族,只是它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必要的东西,可有可无。三十岁碰到也好,五十岁才来也行,等一个对的人,宁缺毋滥嘛。”
“对的人——”陈知渊吃了一口沙拉,“这是最抽象的词,没人知道你要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直觉、感觉至上,没有标准。”
“你以前是不是……”陈知渊欲言又止,深深看了梁宛许久,把原先的话咽回去,改口问:“你妈妈不催你?”
一刹那,笑容在脸上僵持住,梁宛侧目看向窗外,“不催。”
“那她也挺开明,她还在美国吗?”
“嗯。”
当初费尽周折去成,想必不会回来。
梁宛敷衍看了看时间,表示:“我得走了。”
陈知渊连忙跟着她一起起身,“我送你。”
这家餐厅本就离酒店很近。
“走走路就到了。”
“走路要花上十到十五分钟,不如我一脚油门快。”
梁宛也不再推辞。
车里的几分钟,陈知渊问她觉得内饰如何。梁宛随口夸了句漂亮,心不在焉的。
到酒店与姜之琪汇合后,梁宛换了身正式的黑裙,方领,无任何装饰,只靠剪裁掐出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