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屏住呼吸,快速穿回衣服,屈膝靠近猫眼观察门外的楼道。
小孔里有两个人。
最侧边脸被扭曲的李逸程,和另外一个不高但壮的男人。
寒意从头顶浇灌而下,快速蔓延全身。
梁宛此刻的感受只能用两个字概括——后怕。
她要是再晚五分钟回来,就会在楼道和他们相遇,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的天色正逐步暗下来,除了楼底遛狗的几个人家,还没有多少人在小区里走动。
楼道里的感应灯暗了又亮,诡异闪烁着。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你从中搅和,毁人感情,总要补偿点什么!我听说有人看到那天有辆劳斯莱斯送你回来,梁宛,你榜上富人了,也得看看你姐妹的男人……”
李逸程扯着哑掉的嗓子在外喊,让另一个男人使劲敲门。
梁宛一边庆幸自己反锁门的好习惯,一边不想再听他的废话,忍着涌上来的胆怯,飞奔到沙发边拔下刚充上电的手机。
她颤抖的手一开始误点到通讯录,指尖在一个号码上悬停了片刻,不敢犹豫,立刻切换到拨号键盘。
她一边输入110,一边走到阳台上,关上移门,排除他们可能听见她声音的风险。
这期间梁宛的视线一直不敢离开门的方向。
她一字一句口齿清楚地向警察说明情况与地址。
无比庆幸自己舌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不至于让报警变得困难。
挂断电话后,她蹲坐到离门最远的角落,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家具与门框紧锁在门把手上。
梁宛一边打开手机上的监控app,一边时不时抬头观察情况。
自从和李逸程碰面后,她就愈发不安,前段时间网购了监控,在和房东以及对门的邻居沟通后安装上。
事实证明她的不安是正确的。
监控的录制在正常进行,记录着门外两个人狠戾的嘴脸。
她拍了拍自己快爆炸的胸口,遏制住汹涌的作呕感。
这些画面都可以成为证据。
阳台上一面墨绿色的镜子映照出她现在的模样——梗着脖子,绷着脸,脸色煞白,唇上也毫无血色。
梁宛别过脸,她并不喜欢自己胆怯的一面,于是低头捧住手机。
能做的她都做了,她也只能再抄起阳台的晾衣杆当武器拿在手里,然后静静等待警察的到来。
生命危险面前,李逸程那些话传进邻居耳中会引起怎样的流言蜚语已经不重要了。
梁宛一贯不会和邻居打交道,没什么人识得她,大不了她就像谢晚馨一样换个房子住。
手机屏幕上时间的跳动变得尤其慢,度秒如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嚣张的李逸程突然缄默了,两秒后,响起一个怒斥他们的声音,监控画面里出现从楼梯转角走上来的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在别人家门口干什么呢!……”
梁宛如释重负,身体突然卸了力,瘫软地用手肘撑在地上。过度紧张让她有点想干呕,头也晕眩,她强忍着不适站起来,孤魂野鬼似地飘到门口。
在确认那两个人被赶来的警察控制住后,梁宛才敢开门,顶着一张煞白的脸和不肯认输的眼神。
几句问话过后,有个状况外的人闯入。
外卖员提着装有麻辣烫的袋子出现,他往上走了几阶,看见占满楼道的几人和显眼的制服,愣了愣,退后一步,又小心翼翼地在几个人之中找到可能的顾客,对着梁宛说:“你的外卖……”
梁宛走过去接到手里,向他道谢。看着黄色的工作服消失在视野里,她深深叹出一口气。
她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转身把外卖放到玄关柜上,锁了门,跟着一起去了警局。
……
录完笔录后,梁宛靠在警局门口的一根柱子上,腿有点没力气。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她觉得天旋地转,胃也抽搐起来。
刚才有位好心的女警安慰了她一段时间,给了她几块饼干垫肚子,若不然,她现在也许更难受。
沿着街道悠悠地走,喧闹声听起来异常悦耳。有人群在的地方,起码她不是孤身一人。
也许李逸程就像谢晚馨说的那样,是个装腔作势的怂泡,除了在门外嚎几嗓子外,其实也不敢做什么。当面对警察时,他的认错态度就差没朝梁宛跪下哭求谅解。
但梁宛怎么敢赌他不是穷凶极恶的疯子?
九月底的天气明明不是太冷,她的汗毛却怎么也下不去,六神无主地用手使劲搓揉上臂这才好了些。
最后她站定在一家饺子店门口。
麻辣烫外卖放这么久油该结成块了,她总不能把自己困在恐惧的心理中,连饭也不吃。
最起码李逸程那两人这几日不会出来骚扰人。
想到这里,梁宛强迫自己整顿了心情,走进饺子店点了一碗素汤水饺,倒了满满一碗醋。
明日就着手找新房子,最好离这片区域都远一点。
桌上,手机震动的频次还在升高。
碳水入腹,梁宛的精神也好了些,开始查看信息。
——宝宝,明天要不要去吃甜品?我前几天发现了一家超好吃的店,就在你家附近。
——陈sir国庆带家人去泰山,看来这次是没法去看望他了。你想不想去露营?有个新开的露营基地环境不错,人也不会太多,再叫上其他几个同学。
——宛姐,想你了!周末出来给我补习英语吧!我今天去剪了短发,给你看看。
……
诸如此类。
还有两条工作相关的提问。
短信里是话费不足、银行储蓄卡明年初到期要重新办等等通知。
梁宛其实很想找一个人分担此刻的情绪。
唯一能说出口的大约只有谢晚馨,但梁宛又不想给她造成太大的恐惧感。
于是三言并作两语和她说了李逸程找上门的事,叮嘱她也多加注意,仅此而已。
吃完饺子,梁宛出神地坐了许久。
想起酒精曾经带给她的感受,犹豫片刻,搜索北京的清吧推荐。
到北京以后,梁宛来三里屯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她绕着商圈走了两回才找到那家清吧。
深色调的装修,进门就是石膏雕像,空气里飘散着木质香调,一大片落地窗映着这座城的万家灯火。
梁宛没带包,只在口袋里装了手机和身份证,简便地过来。
她点了一杯水果特调,橙粉色,混合着水蜜桃和树莓的酸甜口感,味道不错。
但其实她不喜欢喝酒。
酒精并不能洗去她繁杂多余的念头。
喝了一杯,还是觉得头脑沉重,仿佛装了几斤尘土,怎么也冲刷不掉。
梁宛也忍不住去想,这没有过头的生活,真的值得她辛苦吗?平静,却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追求平静在我看来,是一种比追求幸福更合理的野心。”
梁宛一直也这么认为。
但看着朦胧夜色下的男男女女,她又想到另一段话。
“平静地生活,有耐心地生活,有同情心地生活,无私地生活,节欲地生活。”
作者评价说:“过分的自我要求。”
饥饿是人类的本能,情/欲也是。
她一直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也会看些“摆不上台面”的东西来调动自己的欲望,再通过自己的手段去解决,达到一个顶峰。
当然,性/生活对她来说也只是种娱乐,而非必需。
第二杯鸡尾酒呈上来,落肚后逐渐开始有灼烧感,梁宛用手往自己升温的脸庞扇风。
并不诚心地——她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没有满意的猎物,而且她也不想再冒一次赌对方健康与否的风险。
就这么一直坐到深夜,坐到错过地铁末班车,坐到万家灯火都一盏盏融入背景里的夜色。
城市要歇息了,手机也快没电了。
虽然进门的地方就有可以租借的充电宝,但她不想。
仰起头,梁宛摸着自己的脖颈,冷淡的目光从每一株被氛围灯照亮的叶片,缓缓移动到酒杯上,若有所思。
仿佛弹钢琴那样,她的手指在深色木桌上有规律地起伏,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响。
半晌,她打开手机,忽略掉仅剩2%电量的事实,拨通了一串没有特别备注的号码。
从进门起,她其实一直就在想它。
铃声大约响了十几秒。
电量掉到1%。
梁宛想,如果在手机没电之前他不接起,她就断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这是一次交给电量和他人的抉择,她甘愿放弃选择权。
空弹钢琴的手指动得越来越快,仿佛进行到曲子的高/潮处。
忽然,听筒里音乐停止,通话时间开始跳动。
那头缄默了两秒。
“梁宛?”
弹琴的手指也停下,指尖扣在木桌的纹路里。
“有时间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那边的人静默了会儿。
“有。”
她咽下嗓子里的不痛快,沉下声音,缓慢地吐字。
“介不介意和我for one night?——虽然这不是你的风格,我知道。”
梁宛顿了顿,用平静的口吻说:
“我在……这里,等你一小时,拒绝的话不用告诉我,你只要不出现,我就会明白。”
她没等到任何回应,再一看,手机已经黑屏了。
第34章 034
人与人的维系就依靠这小小的一个电子设备, 没电了,也等同于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不过既然是深夜,电话无法被打通也是正常的。任何在这个时间联系她的人, 都应该有得不到回应的心理准备。
梁宛吃力地抬了下有些沉重的眉梢,将和板砖没什么两样的手机放进口袋。
它已经无用了。
微醺的感觉很奇妙,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
每眨一次眼, 悬在头顶的灯影就被拉长一次。复古灯罩下的光散发着煦阳照射般的温暖。她能闻到邻桌男女所使用的香水味,是雪松与冷水。
音乐在不知不觉中从一首切换到下一首。
“The whole world is asleep
But you still have a dream……”
歌名叫做For The Lonely Ones.
梁宛伸长左臂,缓慢在桌上趴下, 脸颊枕在臂膀上,侧着头,用平行的视角观察这个竖直的世界。
等待将时间的流逝按下0.5倍速,平日里一眨眼就从手中溜走的分秒变得如此漫长。
半梦半醒间,不断有人离开这家酒吧,也有人进来。但只有一个人,他来时略显风尘仆仆, 不似别人那样悠闲。高挑的身形倏地推开玻璃门, 撞得风铃叮当叮当直作响。
黑色T,休闲裤。
利落的短发,和细边眼镜。
他走得越近,梁宛看得越是清楚。
直到他站定在自己面前,将那暖色的眩光遮了个八九不离十, 梁宛才呼出一团气, 坐直了身体。
“来了。”
她轻轻感叹。
血液一时还未来得及涌上大脑, 眼前一片黑白晕影在闪烁。
梁宛仰起脖子, 细细打量他那张脸。
嗯……整个酒吧里,还是只有他最符合她对猎物的标准。
“周沥, 你知道来了就代表什么吧?”
她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颚线,隐忍着很多对她的情绪,大约是负面的。
梁宛垂眼,将心比心,她也觉得自己挺卑劣的,上一次才拒绝他那个荒谬的提议,转头又邀请他共度一晚。似乎游戏规则只能由她来书写,而他是非自愿被拉进这场游戏的。
“梁宛,你又喝醉了?”
她伸手比了一个一点点的动作,“是微醺——”
说着她站起来给他看自己四平八稳的步伐。
在猎物随时可以摇身一变成为猎食者的森林里,把自己喝醉可不是什么安全的举动。
她不提倡酒后乱/性,哪怕是冲动,也要是在头脑相对清醒时做的决定。
“身份证带了吗?”
他没说话。
梁宛有点不耐地拧起眉头,向他展示自己的。
“我订了边上的酒店,得登记我们两个人的信息。”她停顿一会儿,想起上次骗他的经历,弯了弯唇,举着身份证的手凑到他眼前,“这次没骗你,我就是梁宛,不是什么别的人。”
周沥扫了一眼她的证件,抓住她的手腕,贴到他身侧,平静问:“你知道for one night不是我的风格,为什么还找我?”
梁宛有点俏皮地皱了皱鼻子,身体往他那儿倒去,下巴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在他耳畔说:“因为别人都没你好看,况且我们合作过,彼此都满意。”
半晌,她又往后退了一步,“你要是不愿意,也不强求,我去找别人就是。”
话音落下,她还扭头作势打量酒吧里的其他客人。
背后传来一声哂笑。
他的食指沿着她的腕骨一路滑向掌心。
梁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周沥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腕走了出去。
——周沥,你明天要工作吗?
——不工作。
——真难得。
——梁宛。
——怎么?
——没什么,你的鞋带散了。
晚风萧萧吹散他们对话的声音。
梁宛刚低头想弯腰,周沥松开了她的手,蹲下身系紧了她的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