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酒沾染上浊气的眼睛忽然晃了晃,梁宛抿了下嘴,转头将面前的碎发捋到耳后。
——谢谢。
回答她的还是风。
如果要问梁宛,在这世界上对谁的身体最熟悉——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只有周沥。
房门关上的那刻,她转身将双手探进黑色的T恤中。
他比染了酒精的自己还要温暖,伸起双臂从身后勾住他的肩膀,闭着眼睛舒缓自己好像被人勒住的心脏。
“开始做吧。”
她低声说道。
动作不带一丝犹豫地就要去解他低处的纽扣。
还是那只强有力的手,一下捉住她未遂的双手。
“这次之后你又会消失是吗?留给我1000克朗买自己的心安?又或者,你会比上次大方一些?”
周沥垂首,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梁宛闪过一丝丝心虚,抿唇半天后笑道:“你这话说的……你知道我的名字、电话甚至工作地址,我还能跑去哪里?你是周总,我可出不起价。我们都有生理需求,就简单地满足下彼此不好吗?”
但其实比起生理需求,她其实更渴求的是肌肤相亲,是拥抱,是温度。
“周总你把我踢出项目组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性格,你要拒绝我,转身离开就行。”
她一边说着尖酸的话,一边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静默片刻。
“那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梁宛。”
梁宛抬头,心也跟着他摘眼镜的动作晃了下。
喜欢或是反感一个人的肢体接触是种本能。
微醺时这种本能更为诚实地展现。
周沥的怀抱贴近时,她正失神,却还是下意识闭上眼睛靠了过去。
他们对彼此之熟稔——体现在不必再探索就知道对方的敏/感点。
这点在梁宛身上尤为明显。
她仰躺在洁白的被单上,自发地弓起腰,紧紧箍住周沥的脖颈。没几下,她就被他捻得找不着北,忍不住屈起膝盖来。
梁宛没什么服务精神,说是愉悦彼此,其实她什么也没付出。
“你……”说话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感觉中断,脸突然涨红,等缓过劲来,她才用沙哑的声音问,“要不要我也帮你……”
虽然梁宛不喜欢,但也没想着不劳而获。
周沥俯下身,指腹贴在她耳后,穿过层层发丝,低声道:
“不喜欢就不要做。”
她颤着睫毛,不知道听到这句话后心里那泛起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视线从天花板转移到他脸上,静置片刻。
“周沥,亲一下。”
她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主动要求亲吻和做/爱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后者可以是出于生理需求,那前者呢?是空虚的心想要得到填补?还是单纯的皮肤饥渴症?
周沥不会总打破砂锅问到底。
如果自己是他,第一反应一定是回问一句“为什么”,但他没有。
柔软濡湿的唇碰在一起,轻吮轻咬上唇再到下唇,再由他品尝她方才喝过的果酒味。
梁宛不由自主感到上瘾,也会扬起下巴回吻,甚至追着他似乎要远去的唇,笨拙又虔诚。
一夜长梦,她不记得自己失控了几回,但也没什么,她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丢脸”,最起码她知道周沥是一个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嘲笑她的人。
梁宛本想在周沥起床前离去,但她睡得太沉了,睁开眼时,她看见阳光正在穿过窗帘缝,尘埃在轻飘。
揉着隐隐酸胀的腰坐起身,她看见床头有张便签,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下意识认为周沥在用她的方式回敬她,但纸条上的字否认了她这种猜想。
「去买早餐了。」
……
梁宛抱住双膝,把脸埋进被褥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总要将她突显得这样恶劣?
……
周沥回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了。
在他留下的那张便签下,她也写下了一行字。
「谢谢你。我要去赶飞机,就不等你了。」
周沥无声将便签揉起放进口袋。
比上次有进步,还知道编个理由。
-
理由倒不是梁宛胡编乱造的,她今天确实要飞去杭州,只不过航班的时间在傍晚,时间绰绰有余。
不告而别更多的是因为没法清醒地面对。
身体的赤诚相见容易,心灵的真诚相待则相反。
梁宛归结来归结去,认为自己是在疲惫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才会找他过来。理智是全没了,彻底成了被欲望支配的人。
坐在飞机上梁宛懊恼又懊悔,以至于空乘询问了她两次要鸡肉饭还是牛肉面她才听见。
和之前不同,这次她没法逃到千里迢迢之外的地方,只能趁着国庆远离北京。要命的是,之前她是抱着绝不会再见周沥的心态,而现在她知道自己回去后一定还会见到他。
要不要干脆就成为长期炮/友?
她有些食髓知味,有些上瘾。
她没有男朋友,赶巧他也没女朋友。
但一旦开始一段“长期”关系,结束就没那么容易。梁宛苦恼得揉乱头发,真想一头撞在窗上。
邻座的旅客是位幼儿园小朋友,盯着梁宛好奇地看了会儿,童言无忌。
“姐姐你没事吧?姐姐发疯啦!”
“……”
她妈妈连忙捂住她的嘴,向梁宛道歉。
梁宛不自然地笑了笑,捋直头发,神色平静地说:“姐姐没事。”
有事啊……
姐姐又把人睡了,还畏罪潜逃了。
第35章 035
落地萧山国际机场, 湿闷的空气瞬时贴到梁宛的皮肤上,和记忆里一样黏稠。
以前来往于机场和市区,只能打车或者到武林广场乘坐大巴, 但梁宛在北京的这几年时间里,地铁多了一条19号线路,正好能将她从机场送去市区。
拱墅区那一块儿老房子居多, 至多不过六七层高。占了个地段好的优势,四通八达。
她以前的家也在这一片,住了十几年, 一直听说要拆,就屏着一口气不换房。结果等了又等,旁边的小区拆了一排建地铁站,一条街之外的也拆了,就是没拆她们的。
梁怜沁总算不等下去了,把房子一卖,换地方住了。
只不过她换的这地, 和杭州隔了个太平洋。
梁怜沁——梁宛的母亲。
回到这里就没办法不想起她。
当初卖房的时候房价还在比较高的位置, 房子虽老又小,但地段值千金,价格也不算太便宜。这两年房地产不景气,价格比抛售时还低,短期来看那是个正确的选择。
不过梁宛不玩投资, 也不理财, 只求安稳, 对这些内容没多大兴趣。
推着行李在街上走了会儿, 梁宛就有些疲惫了。这里不像北京,还能让她有个落脚点。回杭州她也只能和普通游客一样, 老老实实提前订好酒店。
杭州也是国庆热门旅游地,因此西湖边是万万去不得的,她还不想被挤扁在断桥上。
到酒店放下行李后,梁宛出门觅食。虽然杭州总被戏称为美食荒漠,但其实她挺爱吃杭帮菜的。譬如说西湖醋鱼,都说它难吃,她反倒偶尔还会主动点。当然,厨师水平和鱼的种类格外重要。
有家连锁店的醋鱼就不错,西湖边那一家通常人满为患,她就退而求其次想跑去远一些的分店。
她刚出发,陈知渊的信息就到了。
「到杭州了吗?我约了几个老同学一起吃晚饭,来不来?大多数是我们班的,也有你们班的几个女生。」
梁宛以疲惫为由拒绝了。
「我们去接你啊。难得她们国庆都不出去,才能聚在一起。你现在在哪?」
梁宛实在不明白不熟悉的人总是聚的意义是什么,曾经有校园生活作为话题,现在呢?追忆往昔么?
陈知渊大约是和她班上的一个女生正在一块儿,那个几年没联系的头像突然跳到微信顶端,也开始游说。
「梁宛,上次你们在北京的同学会我没时间去,好不容易你都在杭州了,就见见嘛。我们俩都多久没见面了,再不见连你长什么样都要忘了。」
梁宛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点进她朋友圈翻了翻才想起来。
林知欣,她高中时候的看小说搭子,总是互相推荐。自己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对方也喜欢,带着少年人的执拗和固执。
那时候流行虐恋情深,不是男主死就是女主死,两个人时不时就在学校的犄角旮旯里哭到肝肠寸断。
她们关系挺好的。
那个时候。
回忆结束,梁宛改变主意发了定位过去。
在街角肯德基买了甜筒,坐了一刻钟,陈知渊就到了。
车上除了他和林知欣还有一个他们班的男生。
不熟,也没回忆的必要。
一番互相吹捧后,林知欣问梁宛最近还看不看小说。梁宛说看,只是不多了,连电视剧都要断断续续看上几个月,小说更是看得慢了。她笑笑说也是,工作忙,但还是推荐了两本。
梁宛记下来,恍惚觉得有一刻回到高中。
当年二班三班的班主任关系好,两个班时常会有些小活动,再加上那时候梁宛对陈知渊上头,没少往三班跑,因此当三班那些人站在她面前时,也多少有些印象。
“这不是我们辩论社大牛梁宛嘛,和社草一块儿来的啊。”
梁宛从前对陈知渊那点心思大约是个谁都知道的秘密,时隔多年也免不了被起哄。
不过心境不同了,这些话早就不会让她羞红了脸还暗自窃喜。
到底还是物是人非。
“别贫,谁闲得没事还评社花社草的,社团一共才多少人。”陈知渊笑着摆手。
刚坐下,陈知渊就询问在场的人哪些有时间和他一起去露营,一圈报名下来,到梁宛,她以看亲戚为理由拒绝了。
陈知渊愣了愣,“两天一夜而已,也没时间吗?”
“毕竟我三年没回来了,要办的事情比较多。”
梁宛还是那副笑脸,但不像高中时那样——他几句话就会让她勉强自己去迎合。
不喜欢就不要做。
昨夜才有人这样和她说过。
“伤心了,有人伤心了——”三班的还在起哄。
陈知渊推开对方的手,挤出个笑容,“说什么鬼话呢。”
一抬眼,梁宛已经一手拿着椰汁,一手拿着手机在看,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梁宛用胳膊碰了碰林知欣,一边滑动文案,“你推荐的这本是BE还是HE?设定我挺喜欢的。”
她是一个喜欢被剧透的人。
并不是剧透完就不看了,她反而会看得更起劲。
“BE,男主没了。你现在还看BE吗?”
“看的。”
“那就行,我朋友都不喜欢看BE了,说生活够辛苦了,还是小甜饼实在。”
“也是啊。”
一来一回,她们没有加入其他人关于工作、家庭的话题,只缩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直到有一个领导性格的同学似乎想让所有人都参与到谈话中,主动问梁宛。
“你爸爸还在美国工作吗?”
梁宛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又拾起。
“嗯,还在。”
“那阿姨呢?两夫妻异国这么久,总归不太好吧。”
梁宛捏着椰汁罐,咬着吸管回答:“前几年也去美国了。”
“那挺好,就是你不能常见到他们了。”同学突然指点起她的人生,“你当初就该去美国留学的,你英语那么好,留在那里工作,一家三口在一块儿多幸福。”
有人跟着附和,并说陈知渊当时就选择了去美留学,要是她也去了……他们没再说下去。
梁宛伸手在面前摆了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那三脚猫英语,真去了那边的大学指不定成绩会多烂。”
是客套的自谦,但有人听不明白。
陈知渊五味杂陈地望着她。
他比别人多知道一些她的秘密。
梁宛的父母其实早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梁怜沁独自抚养她。不过梁宛从来不说自己是单亲家庭,反而伪装成家庭幸福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对她的好感,陈知渊始终对她抱有同情心理。
梁宛知道陈知渊在想什么。
大约觉得她撒谎撒得辛苦。
陈知渊知道她是单亲家庭源自于去南京的一次辩论比赛。
她和梁怜沁在后台吵架。
她崩溃地向母亲哭诉不想再撒谎。每次同学向她问起父亲,她总要将他塑造成一个在外为家庭打拼的形象。可其实梁宛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而梁怜沁口述中的父亲也是一个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家伙。
陈知渊听见了,错愕地站在树下。
他颇有道德,没有将此事散播出去。
也许正因为这样,高中时的梁宛放不下他。
就好像是在太空漂浮了太久,终于找到一个有氧气的地方可以呼吸。
最起码——陈知渊不会问她父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