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的,”她对周沥说,“你的家庭很幸福,你不可能,我也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把自己孤立。”
她抱住膝盖,低头闷声说:“周沥,我很自私的。我只想享受爱情的甜美和幸福,不想承担任何责任和后果。”
公司里的人都以为她是个很负责任的人。
其实不是。
她厌恶梁怜沁,但偏偏像了她。
在伦敦的这几天,梁宛逐渐看透了自己。
她抛下周沥的行为,和当初梁怜沁抛下自己,其本质的差别并不大。
有恃无恐惯了,因此最尖锐、锋利的矛尖,总是对准了最亲近的人。
放在别人身上,梁宛会说她是个孬种、懦夫,可在自己身上时,她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勇敢。自厌的情绪时常有之,可她也不愿打压自我。
于是封闭自我就成了解决的方式。
“对不起。”
闻周沥这一声,梁宛抬起头,晶莹又模糊的视野里,周沥俯身抱住她,胸膛还是那么温热、滚烫。
她伸手触了触他的颈侧。
还是在烧着。
但他们好像都冷静了一点,可以不赌气地说话了。
“其实我今天出门,是给你买药去的。”
拥着她的躯体陡然滞住。
梁宛指了指地上那包可怜的小东西,“喏,证据。”
他张了张嘴唇。
而她还在火上浇油,“我没有接你电话是因为,我的手机被飞车党抢走了。”
良久。
“对不起。”
周沥紧紧闭上眼,把她压进怀里,内疚的情绪翻江倒海要把他吞没。
她有没有受伤?她是不是担惊受怕了很久?她在房间门外又等待了多久?
梁宛靠着他的肩头,刚才狡黠的眼神不见了,变得哀愁和平静。
“我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和我说对不起的。我告诉你,是因为……我对你的内疚比这还要多得多。”
她哽咽地伏在他肩上,抓着他的背,不肯让他看自己。
“我……我害怕面对梁怜沁的新家庭,我受够了她控制我的人生,所以我逃走了,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那时候……那时候我因为冲动的情绪而自顾不暇,我只想撇下现实里的一切,逃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就像我当初逃到挪威一样。”
“我本来就是一个懦夫,而且很大概率还会当一辈子的懦夫。但我不想像梁怜沁一样了,我……我不能犯了错不承认,不能伤了你的心又假装无所谓。今早我没有要走,我怕你烧得太厉害,才出去买药,以为能在你醒来之前回来,没想到把手机丢了……该死的飞车党……”
她越说越来气,又想到今天的遭遇,情绪一下从悲伤变成委屈、愤恨。
她小声抱怨着:“我还踩到了口香糖,坐错了地铁,回来在门口等了你两个小时,还被你误会……”
说着说着,梁宛又从给周沥道歉,变成略带娇气的埋怨。
“你没有要走。”
“……”
他的重点显然与她不同。
周沥抱紧她,让她踩在自己的足背上,几乎把她揉到自己骨头里。
“疼!”梁宛拧了一下他的腰。
“你不会再走了是不是?”
“我可没说。”
他坐进沙发,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地亲了一口唇。
显然他假设了她的回答。
“对不起,我总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你,其实并没有。我不了解你的家庭、过去,还有你的煎熬。”
梁宛勾着他的脖子,却低头没看他,沉沉说:“你没有那个义务,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去接纳另一个人的所有古怪。”
“你不古怪。”
周沥说得太理所当然,梁宛忍不住低笑了声。
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
周沥抬起她的下巴,静静说:“你真的不古怪。如果你更自私一点,早一些向我发脾气,把这些话说给我听就好了。”
“我也有我的懦弱,我猜不出你的心到底爱不爱我,不敢直白地问你,我怕得到否定的答案。你离开的时候,我惶惶不安,不顾及你的感受,只想把你绑回我身边——”
梁宛静静听了许久,压下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腕,啄了他嘴唇一口,打断了他的自白。
周沥哽了哽,揉住她的腰。
“梁宛……”
这一下亲吻,又是什么意思呢?
“收回刚才说讨厌你的话。”
她耍赖的语气不禁让周沥哑然失笑。
“那你喜欢我吗?”
梁宛挑眉,不答反问:“要和我做/爱吗?”
“嗯?”
梁宛撇撇嘴,“你之前不是说,你是一个身心合一的人嘛,爱和性不能分割。”
“嗯。”
“那我现在告诉你了,我也是——身心合一,不能分——啊,周沥!”
她感觉到凝白软玉忽然被他吮咬住,而自己被他桎梏在他的腰上,一步步迈向大床。
“你等等,你在发烧,我不想明天出新闻说你在床上做死了!”
梁宛冲口而出,说完就懊悔不已。
她说的什么话。
“死不了,我比昨天好多了。”
她怔怔看他,忍不住说:“你真的是疯子。”
“我当是赞扬。”
“厚脸皮。”
梁宛用额头贴住他的额头,真的比昨晚好多了。
他的亲吻比从前更滚烫,指尖、唇/舌都是。一路向下,一路燎起玉火,梏着她失去力气的双腿,力气一点也不像一个病号。
他想起她昨晚轻声抱怨的腰疼,手掌便托住她塌下去的软腰,将一个靠枕垫在她腰下。
梁宛羞得快要疯掉,他们刚才还在唇枪舌战,现在却在水火交融。
伦敦的天还亮着,破开云雾后的阳光炙热得不像话。
那团在周沥身上的火随着他的,燃烧进自己体内,比从前更热烈,让她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勾着他的脖子,吟个不停。
第79章 079
“明天我要是发烧了……那一定是你害的。”
梁宛汗津津地, 双腿搁在周沥肩上,虚脱无力地盯着他看,头发散在柔软的枕头上, 像一株湖面上绽放的睡莲。
一转眼,伦敦的天已经暗了,窗外只剩下最后一抹残存的微光描摹着楼宇的轮廓。
她既无力又饿, 差点受不住他发烧时的索取,终于轻轻一脚踢开周沥。
“我饿了。”
周沥抱着她起来,“我们出去吃饭。”
梁宛点点头, 不过他们需要先洗个澡,还要回民宿把她的行李拿过来。
“你快去把药吃了。”
她催促他,顺势摸了摸他的额头,出了一身汗后倒不像之前那样烫了。
周沥没松开她,长手一伸捞起地上的纸袋,撕碎后找准药盒,淡淡扫过服用量, 倒出一颗放在嘴里, 又单手拧开桌上的矿泉水把药吞下。
每次做完之后的清洗都不劳梁宛费心,周沥总会细心地做,唯一的坏处是,他有可能使坏在浴室再来一次。
瓷砖和体温,宛若冰块与火焰。
几日短暂的分离像烧尽野草的火, 根未除, 春风一吹又起, 比从前更蓬勃。
出门时, 天已经彻底幽暗,透着深重的蓝色。
不擅长点菜的梁宛有了帮手, 她的胃总算没有再被摧残一晚。同样是意大利餐馆,梁宛没有再吃到腥臭的百叶,而是美味的黑松露披萨、脆炸海鲜、青酱意面……梁宛报复性地把前几日少吃的都补上了。
很奇怪,和周沥吵过一架之后,她的胃口也随着心情一起回来了。
夏天的时候,这家餐厅的外场深受欢迎,有时会有海鸥飞过,停在木制的长桌边。精心打理的红色花卉围在栅栏上,无论晴天还是雨天,都是河边最艳丽的一道风景。
老板颇有情调,有时自己会在餐厅里弹唱,墙上贴满了他拍摄的餐馆照片,从夏到冬。冬天夜晚,屋外鲜有人坐,他就从家里搬了童话般的雕塑过来,立在长桌上。
“明年夏天,或者后年,”梁宛喝着意式奶茶,眺望窗外,“我们再一起来这家餐厅吧。我要坐在外场,看看海鸥会不会来抢我们的食物。”
她向周沥约定未来的时间。
“一言为定。”
周沥说。
无法退的钻戒像无法被退回的情感,最终还是被他戴在了梁宛的右手中指上。
那是恋爱的意思,不是订婚,也不是结婚,没有任何约束。
只是爱。
梁宛咬着吸管垂眸,缓缓转动自己的手,看钻石折射出的火彩变幻。
她无奈笑了笑。
“周沥,关于结婚的事,我还是想和你谈谈。”
“我想过了。”
周沥牵住她戴着戒指的手。
“嗯?”
“婚姻不是目的,它只是一种形式。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不结婚。”
梁宛颇为吃惊,她没想到周沥能这样想。
“但是——”
梁宛静静听他“但是”后的转折。
不情绪化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喜欢理性的交流。
周沥看着她,有半分钟没有说话。
夜幕在他的身后,玻璃倒映出餐厅内的景象。梁宛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他宽阔的背影和自己的面庞。
“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我很想和你结婚。并不只是说说的,在任何时候,我都想。只要你愿意,我会立即把你绑去民政局。”
绑?
梁宛低头禁不住笑起来。
“那万一我七老八十的时候才想结婚呢?”
“谁规定七老八十就不可以领证了?”
那倒是。
黄昏恋也挺流行的。
在梁宛笑得颤抖的时候,周沥又对她说:“你不用觉得结婚一定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也不会因为婚姻就断了和家人的联系。你不必这样想。如果我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我未免太无能。我们是我们,我的父母是他们。”
“那天我并不是因为能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才高兴,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敞开心扉了。我从来不觉得年三十是特殊的日子,和父母、妹妹吃饭可以在任何一天,那天我想和你一起。”
“至于你说的不平等关系,”周沥顿了顿,“下个季度我可以终止与指纹的合约,这样我们就不是甲乙方关系了。”
梁宛眨眨眼说道:“我们已经不是了。”
周沥诧异地看着她。
“准确来说,我们的甲乙方关系只会再维持最后一个月左右。前两天我向赵总提出离职了。所以沃斯和指纹的合约,你不用考虑我,你只要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决定就好。”梁宛扁扁嘴,“我马上就是无业游民了,嫌弃我吗?”
“要不要来沃斯?”
梁宛没有犹豫,摇摇头拒绝他的橄榄枝,“才不要,那更不平等。你放心,以我的学历和履历,找个工作不成问题。不过,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去拍拍风景。”
“我陪你一起。”
“你不忙的时候可以陪我,其他时候工作更重要。”梁宛狡黠地看着他笑,“我去完一个地方,就会回来看看你,别的地方都只是酒店,你才是家嘛。”
故意逗他的渣话。
但是——
周沥是家,是她最为诚实的心里话。
她会永远保留随时出走的决心和自我。
但她也早将他当作港湾,又不止是港湾。也是港湾那片天空下自由的飞鸟,是可以扬帆远航的船只。
“周沥,如果五年、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我们就结婚吧。”
梁宛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哽咽着低下头,她知道他为她做了很多很多的妥协和让步。所以,她也在不迷失自我的前提下,走向他。
人心易变,但她想相信他。
她想起心理咨询师当时说的话。
她不容易建立起亲密关系,没有错。
她选择的每条岔路口,其实都通向孤独。她习惯将人推远,不靠近她的世界。
但周沥每一次都追了上来。
直到前方再没有岔路,直到梁宛发现其实结伴而行也能通往终点。
……
吃完晚餐,梁宛去买了一个新手机导入云端资料。
丢失手机的第一时间她就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进行了一系列抢救措施,对方拿到手机也拿不到她的信息,只有手机本身有价值。
登上微信,又是几十条新消息,还有堆积了几日都没有点开的旧消息。
赵总就发了十几条,还有一则梁宛没有接到的语音电话。
他的大意是徐菲林也要离职,这个节骨眼上梁宛再走,公司就没有足够的人手了。她们俩不是随便谁都可以顶替的。
除此之外,他表示会去好好说说秦石,却没有开除的意思。
梁宛淡淡一笑。
这都不关她的事。
眼看春节假期就要过去,在英国的旅程也进入倒计时,梁宛有些不舍。
她把行李从民宿搬到了周沥的酒店,当晚睡了一个痛快又深沉的觉,前所未有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