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反应很快,扔了帕子站起来,与两个男人相视一眼,目光盯着柏萱的背影,反唇相讥:
“男子女子有何妨,我向来一视同仁。何况,你们又是什么好人?倘若能除掉我,你们比我还不择手段,谁又比谁干净。”
他视线一偏,去看谢衡身后的宋君昌。
这位太子兄长一副吃了哑巴亏的表情,想来,今日和他一样,并未如愿。如此,心里倒是舒服了些。他面庞儒雅,嗓音平稳,却字字珠玑:
“太子殿下最近怎么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上次去我那偷东西还不够,这次带着下属一起偷听。下次,不知道会偷什么?”会不会,就把下属夫人给偷了?瞧他看柏萱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也就谢衡背对着他,没看见。
卫舟那里消失不见的信笺,他之前只猜测,眼下看到太子,便有九成把握是落入了太子手里。看来,他府中该全部清理一遍了。
宋君昌一言不发,他今日带谢衡来,一是为了证明自己没猜错,谢衡的夫人确实与老五有瓜葛。
二就是捉-奸,久别重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做不成那事,也少不了动手动脚。
他着急扳回一局,发现两人来了此地,便立刻派人去大理寺找谢衡。
谁能料到,听到的却是老五被柏氏数落谩骂半天。
那语气,那言辞,不像情-人见面,像是仇人见面。
到最后,老五竟然还想活捉柏氏作为筹码利用。
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偷到的信笺,与他推敲的猜测没有一丁点对得上。
宋君昌不肯相信,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好这时,他的人把卫舟从隔壁房间拉了出来。
眼神阴骛的宋君昌骤然裙去,他认识卫舟。那发簪和信笺,就是从这人的住处找到的。他伸手指着卫舟,厉声质问:
“是你一直同柏氏暗中来信?”
听到与自己有关,柏萱立马清醒,顾不得她跟太子之间,还有解不开的过节,澄清道:
“是有来无回,他单方面骚扰我,我说了不收的,也没写过回信。除了约今天见面,但这是因为他太烦了,都说了别写了,我不收的,偏不听,害人害己。”
看到卫舟,柏萱也猜到了,那信是他写的。不听好人言,这下好了吧,提前进入了原著情节。
卫舟低着头,他的功夫不低,但是没想到太子今天派来的人是身边的影一,东阳国最顶尖的暗卫,没有之一。
暗卫的身份特殊,为了减少暴露的机会,通常,越厉害的越少出现。太子殿下今日真是烧昏了头,居然派影一来这么间小小的酒楼。
他不敢去看宋君澜,是他没用,写了这么久的信没能笼络住柏萱,还被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了私信物件,又被太子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了代笔的身份。
事已至此,他死了不要紧,要是能拖柏氏下水,也算为五殿下解决了一个麻烦。
不听话的棋子,就该被弃掉。
卫舟心底划过狠意,猛地抬头:
“是我。”
他被人绑住手脚,开口后见太子并无阻止的意思,他心下明白,太子也想除掉这个女人。开始胡编乱造,沉声说:
“柏氏痴情于五殿下,一直纠缠不休。属下看不过去,一方面心生怜惜,觉得她痴情错付太过可怜,一方面是不想让柏氏成为五殿下的负担,便自作主张,以殿下名义写回信。”
宋君昌很满意卫舟的识相,追问道:
“哦,那她回你了吗?”
“回了。”
“可有证据?”
“有。”
一个字,连宋君澜也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他知道,卫舟在说假话。
但他也知道,卫舟真的有证据。
这个属下,有一项非常特别的本领――模仿别人字迹。
卫舟动弹不得,只得求助押着他的两名蒙面人:
“在我的怀里,有少夫人的回信。少夫人最近的字迹和从前不一样,变化很大。但一个人的字迹短时间内不容易改变,这信我收到没几天,想来少夫人应该来不及改笔迹。各位若是不信,可让她现在就写一模一样的内容试试。”
谢衡听到这里,才动了动耳朵,在别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卫舟身上时,他低头看向仍然抱着他的柏萱。
卫舟说,她的字迹变化很大。
谢衡不动声色敛去眸中的疑惑和情绪,若无其事转过去,也和所有人一样看着蒙面人从他怀里掏出一封信。
信笺打开,谢衡一眼就看得出,确实是柏萱的字迹,和他袖中的元日完全一样。但上面的内容却不是卫舟口中的痴情,而是柏萱回的一二三条――别写了、不喜欢、再写你就是狗。
谢衡嗤笑出声,他的夫人,骂别人可比骂他狠多了。
看见自己夫人给别人写情笺还笑得出来?
卫舟不解,再看太子脸色也很差,至于他的主子五殿下,面无表情,可他明白,宋君澜动怒了。
卫舟心下警铃大作,直觉不妙,猛地去看那张纸。
这一看,他眼珠子都快惊掉。
居然是这一封!
竟然拿错了!
卫舟面如死灰,他收到柏萱这封信时,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女人。没再回信,是因为他在那几天的时间里,疯狂练习柏萱的新字体。她的笔法不是很稳定,说明她是最近才习得这种写法。
这种半熟不熟的笔迹恰恰最难临摹,花了他好几天,才写出一份八分像的暧昧情话。
鉴于前不久才被人偷了重要东西,这次他很谨慎,出门时,把柏萱写的信藏在了身上,和自己写的一左一右放在胸前。
他分明跟蒙面人说的是在左边,自己写的那份。究竟为何,这究竟是为何?
柏萱窝在谢衡怀里,见状,拍拍他胸口。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这人居然想拖她下水,自个下去吧。
宋君澜……没法淡定了。
谢衡大概也就看了个两三遍,伸手把纸接过,面对满眼疑惑的蒙面人,一脸理所当然:
“这是我夫人的东西,放在你手里不合适。”
哦,在他手里才适合?蒙面人无语了,去看太子,只一眼,他就不敢看了。太子又不高兴了,今晚府里又要死人了。
但太子没下令不准谢公子拿,他只好收手。
宋君昌一而再再而三受挫,怒意滔天,他等不到回太子府,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就要杀人泄愤。
他抽出刀,狠狠劈向卫舟。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害他三番两次沦为笑柄,死不足惜。
宋君澜今日注定无功而返,若再损失卫舟,那也太亏了。
他拦住宋君昌的剑,两人打起来。
这毕竟是他的地盘,很快便有人蒙面出现,卫舟被宋君澜救走。
宋君昌气得不管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劈了一品仙的牌匾。一刀之后,看向柏萱。
那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柏萱回府后,仍然心有余悸,感到不舒服。
谢衡也很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兄弟和妻子之间为难。
两人走到分别处,他没什么感情地说:
“发生了这种事,你可以告诉我。”
“这种事,说不清楚的。要不是大家今日当场对峙,还有这封信救了我,我可真是有口难言。”
正好谢衡提到这事,柏萱强调了句:
“我虽收到了情笺,但我真没写过。”以前要是有,那也是原著作者写的,不是她,不能算她头上。
其实自从卫舟出现,那么肯定地说她以前写过信给他,还说她的字迹有变化,她就猜到了宋君澜所谓的把柄应该就是曾经的情笺,但是宋君澜拿不出来,大概是弄丢了。
还有谢衡,前些日子莫名其妙要她写字,心情也很差。
当时她一头雾水不明白,但综合今日的事情,谢衡可能看到过曾经的‘情书’。
只不过,她变化的笔迹歪打正着,让她躲过一劫。
谢衡只说今日之事,只字不提曾经的‘情笺’,她当然不会自找麻烦,提那种压根解释不清楚的事情。
没有等太久,柏萱听到头顶落下清冷的嗓音:
“知道了,我信你。”
谢衡语气很随意,在女子意外看过来时,依旧面若春风,清俊无双。
他想了想,决定答应她一件事:
“你下次出门……”
柏萱双手画叉,无比坚决地说:
“不了,我不打算出门,以后,永远都不会出门。”她居然被宋君澜摆了一道,丢脸!就是丢脸!还有太子,危险,太危险!为了活着,她可以在家宅一百年。
谢衡抱臂而站,低头看她气鼓鼓的脸蛋,摸了摸鼻梁掩饰自己的笑意。
行吧,小虎是送不出去了。
“还是可以喂喂鱼的。”
“不了,我打算闭门思过,房门也不出。”
啪!
房门合上,谢衡被关在了门外。
第24章
门后,柏萱抱着脑袋靠着门框,身体滑下去,满脑子只有一个画面:老天!她竟然主动抱了谢衡。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抱谢衡,但她知道自己抱了之后为何不松手。因为松手就要面对谢衡,她没法解释,干脆就这样吧,不松手,就不用看他,不看他,就不用面对。
先等一个下午,等这事被他淡忘,她再开门让他进来。
柏萱有了决定,而还杵在门口,刚差点被夹了鼻子的谢衡眼皮压了压,无语地回头看天,她是一定要等天黑了才会让他进屋吗?
可是他还有话没说完。
强行开门很没风度,而且容易误会,显得他好像要对她做什么一样。
谢衡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身回书房。
他许久不睡书房了,榻上的被子早已被收走,屋里没有那么浓重的生活气息,充斥着很干净的书香墨味。
谢衡拿出从侍卫手中收回来的纸,再看仍是忍不住生出些笑意,骂得这么狠,她可真敢。哦,她也从来没怕过他。
除了那一晚,时间过去得越久,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
她面对坏人时的勇敢和果决,生死之间的快准狠,就连许多男子,也做不到那般决然。
还有她看到他时,眼眸微微睁大,一副不敢置信,又幸好是他的模样。
上次她只傻愣愣地望着他不动,这次,她却主动扑到他身上。
谢衡半躺在靠椅里,将宣纸举高,逆着光,看上面一字一句,一笔一画。
跟太子给他看的情笺上字迹相比,压根不能说像,只能说完全不一样。
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一,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五殿下那边以柏萱的名义伪造了那份情笺以及柏萱爱慕他的谎言,并故意透漏给太子和他,从而挑拨离间。
二,柏萱确实曾经喜欢过五皇子,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她为何会变心?
听卫舟那口气以及她最近的遭遇来看,她应该变心没多久。短时间内,她身上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同他成婚。
所以,她为何会变心?
谢衡两指夹着轻薄的宣纸,一手揉着太阳穴,罕见地有些困扰。
等到太阳下山,天终于黑了。
主屋里点着了灯,他走过去敲门。
一声两声三声都没人应,谢衡不敲了。
天这么冷,要风度做什么!
他打算把门踹开,刚抬起脚,就看见,他那条没抬的脚边出现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
谢衡偏头,看见刚洗漱回来的,把他关在门外的柏萱。
他直勾勾盯着她,她洗澡很磨叽,每次都要洗好久,要不是他这边有两间浴房,他每次都得等到地老天荒。
可精心沐浴过后的样子,对得起她花的时间。
整个人很干净,像雨后初霁的远方山峦,清澈舒爽,不蒙一粒尘埃。
长长的头发散开,被她拢至一边,沉甸甸的垂在胸前。头发拧得很干,微微泛着潮湿,却不滴水。有风吹来时,发丝随风扬起,露出素净漂亮的脸蛋。
大红披风滚边白毛领里,她下巴轻抬地望着他。眼眸晶莹,肌肤胜雪,姝色无双。
谢衡目光微暗,袖中五指拢紧。喉结不动声色滚了滚,尚未开口,便见她手一伸,指着门说:
“我没看错吧?你刚是想踹门?为什么要踹门?”
“大晚上的,踹坏了又会漏风,冷死我了咋办?”
“听说男人都想升官发财死老婆,你……”
她听谁说的?怎么净听些奇怪的东西?
谢衡微拢的手捏成拳头,深吸一口气打断:
“……我睡外边,冷死也是先死我。”
“也对哦,进屋吧。”
柏萱笑了下,弯起明亮的眼,欢快地推开门。
才迈进一只脚,她顿住,回头看身后的男人:
“我也没想过你死,这门还是留着为好。”
谢衡微微一愣,抿着唇看女人的背影。
夜风浮动,他只停了片刻,便若无其事紧随其后。
两人照例躺下,一人睡一床被子,谁也没说话。
过年刚下了场雪,天气多日不曾放晴,现在依旧很冷。
柏萱擦干头发后,还就着炭火烘了会才达到这种半干程度。可即便是这样,她貌似仍然受了凉。
起初不明显,谢衡只觉她睡得多了沉了,想想她确实如那日所说,不再出门。猜她兴许是在家待久了,闷得嗜睡。
直到某天夜里,他觉得热。
热气源源不断冒过来,谢衡睁开了眼。
她今夜的呼吸声比往日重了许多,谢衡喊了几声没回应,便起身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
很烫。
主屋亮起了灯,偏房里的几人很快察觉。
谢衡下床穿好衣服,随手系了下腰带,命赶来的大虎去请大夫。
公子好好的,生病的估计是娇弱的少夫人。
大虎不敢耽搁,连忙出门。
谢衡回身靠在床沿,垂下的帷幔从眼前飘过,他烦躁地一把扯下,扔到一边,低头看床上的人。
是谁说的,再也不出府出门,这才几天,就给闷坏了。
被人纠缠不说,生病了也不知道说,可她平时怼他不挺能说的吗?
谢衡看她那张红扑扑的脸,像酒后微醺,泛起丝丝坨红。他越看越生气,这女人,有事的时候抱他抱那么紧。没事了,理都不理他。
但凡他俩亲密点,他不至于等她烧到这么严重才察觉……哦,她连被子都不跟他睡同一床,大概也不想跟他亲近。她确实不喜欢五皇子,可她也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