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就算睡不着,能休息会也是好的。
他躺下了,隔壁的人也跟着躺下。
谢衡:……?
收到他疑惑的眼神,柏萱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看了看外面,再看谢衡,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天亮了睡不着是不是?那你学学我,面朝里侧,眼睛一闭,很快就能睡着了。”
并不是。
“你……”
“放心,我会陪你。”
他照顾了她一晚上,她至少会陪他一上午。
总之,可算有理由继续睡懒觉了。
谢衡看她冲自己笑了下,很软的笑容,眼睛映着外面天光。他忽地就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目光盯着她转过去的背影,一身力气和强撑的精神卸下,全然放松。
这次病好之后,她仍是每日待在家里,不吵不闹,安静乖巧,稍显可怜。
花灯节这天,谢衡随口提了句:
“今晚外面很热闹,你要出去玩玩吗?”
放花灯,说实话,有点想法。
但跟小命相比,那点想法微不足道。
柏萱没去,趴在水池边的长亭上,看水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这水池不算大,可池中锦鲤照样过得开心,才几天,就被我喂肥了一圈。有句话叫心有容而天地宽,就冲我这么能忍懂事,未来不管多好的日子,都是我该得的。”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在隐忍。
谢衡听得想笑,微微偏头看她侧脸。
五皇子失去了七皇子,势力削减,已经打破了平衡。为了重新回到平衡状态,他也很快会遇到转机。
是福是祸,暂未可知。
但属于他的机会,不用等太久了。
谢衡将手中的几本书放在石桌上,他不太明白柏萱为何突然对医书感兴趣。按她的要求,找了些医书来,并顺口问了这个问题。
终于可以不用喂鱼了,再喂下去,她怕鱼撑死。
柏萱起身去看谢衡带来的书,每日无所事事很无聊,时间像被拉长了有点难捱。她也因此深刻明白一件事,人可以闲,但不能一直闲,会丧失精气神。
顺手抄起一本书,她翻了翻,看不懂,很好,正好可以花时间研究。
有事干了,柏萱眉开眼笑,高深莫测地回谢衡:
“因为我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你很快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她吹牛的,当初学医可累可难了。
“……”
他发现,他现在能大致分清她是玩笑还是认真。
目光从她笑开的眉眼划过,谢衡轻笑,原来,不用金子,她也可以很开心。
那要是给金子,她得乐成什么样。
他今天还要当值,没有在家多待。
最近案子多,人手少,他手头事情繁复琐碎,一直忙到天黑才离开。
大虎小虎跟在身边,三人一起挤在拥堵的街道,目之所及,全是灯。
河边有人在放河灯,天上飘着形状各异的天灯,各大摊贩全挂着灯笼。最热闹的地方,年轻才子聚在一起猜飞花令。
大虎和小虎读书不多,不猜飞花令,就欣赏花灯,以及看看提着花灯的漂亮姑娘。
谢衡一路皱着眉,人太多了,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
一旁还有摊贩扯着嗓子吆喝的声音,谢衡烦躁地看过去,眉头皱得更深了。
隐在摊贩后面,打扮奇怪的两人好像是在看他。
尤其戴着兜帽的女子,伸长脖子看来看去,似乎在他身边找什么人。
谢衡撩起眼帘,对上柳无殇深沉晦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眼睛。
两人都没动,片刻后,谢衡收回视线,扫一眼跟前的小摊。
摊贩立刻热情介绍:“这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啊。我看您桃花宫旺,最近肯定会有桃花运。不如买只花灯送给心爱的姑娘,肯定会有好事发生。”
谢衡嗤笑,淡声提醒:
“你这些灯上没有花。”
“现在是没有,等公子画上去,自然就有了。我这跟别人不一样,他们卖的都是现成的图案。我用的却是单色纸,颜色任你挑,花样任你画。送灯就是送心意,自己的心意,别人如何画得出来,当然是自己亲手画的才更称心如意。”
花言巧语,花里胡哨。
谢衡不以为意,一转身就见街上男男女女,手里都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
这一脚,迈出去又收回来。
他低头看粘着淡黄色宣纸的灯笼架,不知想到什么,眼里蓄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朝摊贩要了支笔。
旁边有人靠近,他没管。
等他画完一面图,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柏姑娘今日,没同你一起出来吗?”
谢衡笔锋很稳,闻言,没立马回应,画完另一面才开口,语气很淡:
“你有事?”
柳无殇像块木头一样杵在一旁,气势逼人,语带警告:
“谢子安!”
谢衡好笑,不是每个人见到这位美人都会神魂颠倒,他专心画最后两面。最后一笔画完才放下笔,淡淡望着一身黑的柳无殇:
“还不够凶,上次你凶我夫人,比这狠多了。”
柳无殇:“……”
他看一眼身侧,将自己捂得严实的女人,用一种不熟练的语调说:
“她在这等了一晚上。”
这条路,是回谢府的必经之路。他们是专门来找他……不,找他夫人的。
所以有事吗?
欧阳蓉确定柏萱没来,眼中有些失望,连带语气也透着失落:
“抱歉,谢公子,他脾气不好,还请你见谅。”
她披了一件很大的兜帽斗篷,从里面拿出一盏精致漂亮的兔子灯笼,轻声说:
“上次承蒙柏姑娘施救,我一直未能上门亲自道谢,实在愧疚。这是我自己做的花灯,一点小小心意,可否劳烦谢公子帮忙带回去?”
是只兔子,且图案并非画的,而是用彩色丝线秀出来的。做工精巧程度,这条街上所有花灯都比不上。
相比这只代表神明庇佑的仙兔,自己这四块金元宝就显得俗不可耐。
不过,她应该更喜欢自己这个。
谢衡也不是对谁都有偏见,别人客气,他也客气,让大虎接过灯笼,他道:
“先替我夫人谢过姑娘。”
他手里拿着自己画的金元宝,转身回家。
等人走远,柳无殇拢紧欧阳蓉的兜帽,边带她往回走边问:
“你担心她?”
“我希望她平安。”
柳无殇将她那日被掳走的事情前前后后查了个遍,柳府里所有有关之人,全部处死。除了柳母,但也因为此事,她不用再住柳府,有自己单独的住所。
她解脱出来了。
可柏萱却完全相反。
欧阳蓉也是最近才从柳无殇那里知晓,当日五皇子有意放任太子明抢她的行为。她中途被柏萱救走,不止令柏萱得罪了太子,还同时得罪了五皇子。并且,五皇子前些日子还为难过柏萱。
这两位是目前最有权势的皇子,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向你保证,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护她安全。”
“可是……”
“有人,先回去。”
两人身影消失,宋君澜才缓缓现身。
他今天本想约个姑娘出来玩,不料那姑娘去了外地,他只好独自逛逛,没想到,撞见了柳无殇和谢衡同框的一幕。
这两人在一起,能聊什么?
宋君澜置身热闹的人群,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有柳无殇那么个拦路石在前面,他要多走许多弯路。
不过,他没想到,太子竟然会比他先出手。
……
谢衡回了府中,临近自己的院子,大虎喊住他:
“公子,咱要不要,先把这只兔子藏起来?”
“为何?”
当然是因为,兔子比金元宝风雅好看啊。
他敢确定,倘若这两只花灯一起出现,少夫人肯定会要兔子。
大虎没说话,但谢衡看懂了他的表情。
“不用。”
他们不了解柏萱,他了解。
然后,两只灯笼一同送到柏萱面前时,柏萱压根没看见那只土黄土黄的金元宝,眼睛黏住漂亮兔子,十分喜爱。
“你送给我的吗?这也太好看了。”
更重要的是,一看就知道花了很多心思。上面一针一线,比她那些衣服的绣工还精细。
这种不能轻易买到吧?起码得提前个把月预定?他那么早就……
“不是。”
谢衡把自己的金元宝搁桌上,随口解释了下,那是欧阳蓉送的,然后道:
“看看这个。”
柏萱给面子地看了眼,这清新脱俗又别具一格的花样,真是太容易猜了:
“是你画的?”
谢衡不可置否。
“画得不错。”
那当然。
“红袖,帮我收起来。”
“……”
谢衡用余光扫过去,就见柏萱抱着那只兔子,开心地和三个侍女围在一起欣赏。
柏萱在看兔子,起初还没注意,直到打了个哆嗦,感觉屋里直冒冷气,她才发现,谢衡居然还没走。
她把兔子给了红袖,起身过去,伸手轻轻戳了下男人肩膀。
“金元宝我也喜欢的,谢谢你特意送我礼物。”
“你不喜欢。”
不用解释。
柏萱这才发现谢衡的话少体现在个个方面,要不是她有一颗玲珑心,天晓得这男人闷在这是想干嘛。
“我喜欢,可我的世界里,并不只有金元宝。”
他的脸色并没好多少,柏萱咬咬牙,看在他出门回来特地给她买礼物的份上,在谢衡抬眼与她对视时,弯起眼睛说:
“我还有你啊。”
谢衡:“……”她真的很懂。
柏萱笑,他真的很好哄。
三位侍女看他俩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掩嘴偷笑着离开。刚出门,便碰上了满头大汗的小虎。
她们候在门外,没一会,再回头去看,里面几人表情都变得凝重,全然没有方才的轻松愉快。
原来,是宫里来了圣旨。
谢衡年纪轻轻,已经亲自接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与柏萱的婚事。
另一道,便是今晚,圣上要他与太子一同前往淮安,查淮安王是否叛变一事。
淮安与江州相邻,上一世,谢衡便是死在了江州。
然而,更耐人寻味的是,柏萱也要一同前往。
第26章
谢衡第一时间去看柏萱,她那么聪明,应当知道,这必然是太子的阴谋。
否则,圣上好端端的,怎么会为难一个小女子。
这道圣旨,让她躲在家里的希望破灭,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得与太子同行。路上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她肯定会担心害怕,他可以给她抱一下……
柏萱没再继续看圣旨,撸起袖子吩咐:
“红袖,把我的包袱拿来。”
谢衡身形一僵,手撑着桌面,面色很不好看,提醒道:
“你跑不掉,别做傻事。”
柏萱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怼到谢衡脸上,无语望天:
“谁要跑路了?”
“不是要跑,你拿包袱做什么?”
“当然是收拾东西啊,后天就要启程。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时间又紧张,不得早点准备东西,要是缺了点什么,我可怎么过。”
柏萱确实担忧,古代出行不便,她又是要去淮安那么远的地方。前两日她看医书之余,也看了东阳国地图。江州是东阳与邻国交界处,淮安紧挨着江州。路途遥远,光是赶路,可能就得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拉着谢衡去书房,提笔列了一纸长长的清单。
大虎和小虎在一旁看得咋舌,就这满纸的东西,什么衣服,首饰整整两排不重样。书籍话本,晴天兜帽,阴天雨伞,茶具汤勺,连郊外歇脚坐的小板凳都写上了,少说也得用马车运吧。
想当初,他们外出任务,身上就带了一柄刀。条件好点,也最多就带一个小包袱,装点换洗衣物和干粮……
柏萱现在写字已经很顺手,全部一气呵成,不会像之前那样,写到半途突然顿住,一笔中断,还得重新连接。
谢衡看她写得开心,没阻止。他也是第一次携带家中女眷出远门,没什么经验,随她怎么折腾,他多带点钱好了。
要出远门了,得跟家里长辈报备一声。
柏萱去给吴氏请安,顺道说了自己需要和谢衡同行,但是没提圣旨。
对于本土人来说,圣旨代表天子威严,一听就感觉是很严重的事情,压力太大。为了不让吴氏担心,她索性不提,有事说事。
吴氏相貌秀气,性子清冷,可心地善良。
嫁入府中这么久,她从未为难过她,也很少管她和谢衡的事情。
听到她也要一同外出,吴氏难得出神,定定看了柏萱好一会,忽地牵起她的手,露出慈爱的笑容,温声说:
“也好,外面危险,你俩一起也有个照应。萱儿,出门在外,很多事情不如家里这般简单。你凡事留个心眼,看着些阿衡,别让他闹出乱子。”
“母亲……”
吴氏摇摇头,眼里罕见地有些感伤,主动提起旧事:
“我与老爷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这些陈年旧事不是秘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虽多年不提了,可今日,母亲想同你说,我并未做过那害人之事。”
每个人都有倾诉欲,憋了这么多年,吴氏心中定不好受。
这次的事情,牵动她的情绪,让她想起了曾经最不堪的时光,没忍住吐露满腹委屈。
柏萱连忙点头,认真听吴氏讲过去。
事情发生的那年,谢衡还小,吴氏独自在家照顾孩子。
谢尚书一个人出远门,在外面遇上了那个戏角,莲华。
因为莲华被人议论这么多年,吴氏其实也难过,可她与谢衡一样,不是爱倾诉的性子。眼下终于能把这事说出来,她眼里饱含泪光:
“无论传闻如何,我只想告诉你,我没害她。她自打进了谢府,就一直住在西院,老爷亲自陪着。我那时候年轻,心下难受,每日闷在屋里,独自伤心。可男人眼里若是有了别人,根本看不到你。我那会不懂,伤了自己,也疏忽了阿衡。”
吴氏讲的比传言更细致,柏萱安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