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莲华生了死胎,我不知道原因。老爷和她却都觉得是我动了手脚,我很生气,倘若没有阿衡,我很想跟老爷和离。可我还有儿子,我的儿子是谢家嫡子。我已经为了自己忽略了他一次,绝不可再有第二次。”
“莲华也闹过一阵,非要老爷发落我。那会他俩浓情蜜意,老爷有多宠她,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都明白老爷会丢给我一纸和离书。我也知道,可我没有退,我跟老爷说,他要是敢,我就发卖了莲华。”
“和离不成,我跟老爷便一直僵持了许多年。莲华是个有野心的女子,不愿意一直做妾,没两年离开了谢府。之后他们的事情,我没有再管。我只想把阿衡抚养长大,可是已经迟了,阿衡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大了。”即便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
吴氏仍然记得,她收拾好心情,准备重新开始的那天,早早去门口接谢衡下学。本以为,孩子会和小时候一样,开心地跑过来。
可小小的孩童只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时隔多年,仍然清楚得像是才发生的事,如烙印般刻在吴氏的脑海里,成了比莲华更深的刺。
他没有理她,径直从她身旁经过,冷漠得仿佛陌生人。
吴氏早已不为谢尚书和莲华伤心,可对谢衡的疏忽,是她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
“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你也走上我的老路。”
柏萱没生过孩子,不理解吴氏话里还有这层深意。只以为吴氏是在提醒她,别让谢衡被别的女人拐跑了。她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母亲,我不能看他一辈子。”
“可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早经历这些事。”
柏萱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明白吴氏说这么多,是出于好心。
她开口应下,回了院子。
谢衡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等了许久才等到人回来。
他没问吴氏跟柏萱说了什么,轻哼一声,让她看过来才说:
“你那些东西,一辆马车放不下。你考虑减少几件吗?”
柏萱翻开柜子挑衣服,她还没洗澡呢,选了件鹅黄色裙子才叹口气:
“我打算一件也不带了,都放家里吧。”
“你在生气?”
“没有,我刚刚想过了,咱们这次出门,凶多吉少,带太多东西,逃跑不方便。而且,容易被抢。”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柏萱懒得折腾了,抱着裙子从谢衡面前经过:
“你看这衣服多好看,我还要回来穿更好看的呢。所以,还是低调点。我可以吃苦,但不可以没命。”
谢衡随她,少带东西,多带点钱就行。
他只在夜里睡觉时,提了句:
“太子爱记仇,你离他远些。”
“我也想,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那么容易。”
除非太子被废,不然,会一直被他找茬。
原著里虽被废了,可现在男主不如原著牛逼,没准太子真能成功坐上那位置。到时候,恐怕会有灭顶之灾。
谢衡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上辈子并没有淮安王叛变一事。反而,太子最后与五皇子决战,便是从淮安,汴州开始,一直打到边境江州。
他有种直觉,淮安这事,并不简单。
若能搞清楚,他也许,能让太子止步于此。
屋里熄灯了,谢衡面朝外侧,闭上眼,轻声调侃:
“也没那么难,你当能跑掉的和尚就好了。”
“和尚没有头发,我不要,要当你当。”
谢衡没说话,和尚禁欲,他当不了。
自从那日柏萱大病之后,谢衡的睡觉姿势就变了。从前他总是平躺,偶尔朝着里侧。现在,他总是朝外,身体躬着,恨不得离她八尺远,几乎是贴着外边的床沿睡一小角。
柏萱有时候能听到他不太一样的呼吸声,沉重,压抑,仿佛在克制什么。
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其实很好猜。但他没主动开口,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出行一切从简,因为太危险,柏萱没带三位婢女。谢衡好像也只带了大虎和小虎,两人在外面赶车,他们坐在马车里,到城门口与太子汇合。
见到太子,柏萱跟谢衡一起行礼。
今天的宋君昌头戴金冠,身穿蟒袍,两排长长护卫队,这阵仗,气派得不行,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宋君昌喜欢成为焦点,有那么多人看着,他表现得很亲切随和,拍着谢衡的肩膀笑:
“知道你们夫妻感情深厚,密不可分。我特地请父皇准许你夫人随行,是不是很惊喜?”
他说话声音很大,故意似的,周围人听见后立马夸赞:
“太子真是宅心仁厚,体贴入微。”
“有太子在,东阳必能长盛不衰。”
“太子德才兼备,有君子风范。”
柏萱望了望周围,这些,是群演吧?即便是夸赞,也没那么多人敢当众议论才对。
谢衡站在柏萱前面,恰好挡住宋君昌的视线。他没有附和的笑,不闪不必与宋君昌对视片刻,从容不迫地道:
“确实意外,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不过我说,有太子在,不会有事,不用害怕。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平安地带我们回来。”
这一次,跟着附和的人就少多了。
但人群的目光全聚集在宋君昌身上,既然是他主动提出,把人家夫人带着一起,他肯定要把人好好带回来。不然,就是他的失职。
宋君昌面色微僵,皮笑肉不笑地收回手:
“本宫自当尽力,不过世事难料,走吧。”
总算能回自己的马车,不用面对宋君昌那张僵尸脸。柏萱与谢衡一左一右,太子的马车再队伍最前面,他们基本属于吊车尾的位置,这样才好。
“他这次好像动真格了,连你都想杀啊。”柏萱可没错过宋君昌那双阴沉的眼睛。
因为有太子在,他们选了一辆并不起眼的普通马车。两个人坐里面,显得有些拥挤。她的脚尖抵着谢衡的鞋,随着马车晃动一下一下蹭着他,很难忽视的存在感。
谢衡轻微地蜷缩了下脚趾,目光从煞有其事的女孩脸上划过:
“杀我哪里都能杀,他既亲自请旨要我去淮安,应该是还有别的用处。抵达淮安之前,不会有事。”
柏萱松了口气,笑了下:
“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马车摇摇晃晃,把她给晃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好像靠在了谢衡的肩膀上。
柏萱抬起头,雾眼迷离,有些疑惑,她坐的仍然是之前的位置,可是这里之前没有谢衡。
现在有了,她还靠了。
他主动过来的,给她当靠枕。
这真是个好人。
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口,前面的人已经交涉好。
谢衡领着刚醒的人下马,看她一脸迷糊样,微微抿了抿唇,然后,抓着她的手腕。
他牵她了。
柏萱犹豫了会,想想还是算了,合法夫妻,牵个小手算什么。
就这么一直跟到二楼,两人作为夫妻,自然是订一间房。
但,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谢衡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偏头去看柏萱,正好撞见她看向自己,眼露同情,好像在说‘真可怜,你今晚要怎么过’。
第27章
说是同情,仔细看更像幸灾乐祸。
谢衡乐了,她怎么就觉得他一定会把被子让给她?
但是,一直到简单洗漱完上床,她非但没有独占被子,还非常体贴地分了他一半,把他盖得好好的。谢衡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方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问题不是被子,是他。
从离开京都,这一路,他俩几乎形影不离。
入了这客栈,隔壁有太子虎视眈眈,他更加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在房里。
包括,洗漱的时候。
他只是背过身,面朝大门,等她洗完才简单擦了脸洗了脚。
现在灯关了,他第一次和她盖同一床被子。
无人打扰的夜,被窝里不断攀升的温度。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吵得他自己心烦意乱,完全没有睡意。
她身上总是凉凉的,肌肤像山间清泉,而他现在很渴很热。
原来,她那意思,是这个意思。
谢衡睁着眼,平躺着,听见隔壁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微微有些诧异。
她居然也没睡着。
偏头去看,柏萱正转身朝向他这边。黑暗中,他只能看到她明亮漂亮的眼睛,瓷白晶莹的肌肤。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贴在他脸上。
跟他上次触碰到的一样温软清凉,可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这不是个好兆头。
谢衡瞬间僵住,眼珠子都没动,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思绪乱飞之际,幽静的夜,响起女子清脆的声音:
“你很难受吗?这么烫,不会出问题吧?”
谢衡闻着空气里属于她的很清淡的气息,从前不觉得,如今竟感觉有股甜甜的味道。
他没动,哪哪都没动,隔了好一会,才平复呼吸说:
“你若继续这样,我没法保证。”
贴着他脸的手缓缓离去,却又突然顿住。她似乎很犹豫,也在纠结,好像忘了手还摸着他,迟迟没收回去,转而问:
“你不会,自己解决这种问题吗?”
话音刚落,手掌心的温度更高了,柏萱烫地收回了手。
她是真怕谢衡憋出毛病,身体出现问题。而且,总是这样,他应该很难受,最近的话明显少了很多。如果把大部分精力用在对抗这种事情上,那他还能剩多少精力保护和照顾她?
柏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喜欢考虑实际,会平衡利弊。
就目前来说,她不讨厌谢衡。和他亲密,亦不会带来不好的后果。仔细计算下来,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抵触。
另外,她对这个便宜夫君,有一点点好感。她希望,他们一起出来,也能一起回去。
在此期间,她不想谢衡出问题,他俩,都得好好的。
她真的什么都敢说。
谢衡全身紧绷,乍一听到她若无其事谈论这种话题,整个人都跟火烧着了般,散发灼烫的温度。
他几度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喉结重重滚了几下,才嘶哑着道:
“你不困?”
“你要是继续说这个,咱们今晚就别睡了。”
谢衡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他当然难受,哪哪都难受得要死,还疼。一口气说完这些,隔壁的女人没回应。以为她生气了,他艰难地伸手,轻轻摸了摸眼前的小脑袋。罕见地放软语气,沉声说:
“你乖一点,这里不合适。”
时间和地点都不方便。
柏萱不是生气,她在考虑,要不今晚就别睡了?
哪知,还没考虑好,脑袋被揉了好几下。
这动作,有些亲昵,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柏萱当即怂了,既然他这么能忍,她还是别操心了。
她立马缩进被子,使劲点头。
你说得都对!
赶了一天马车,身体很累。柏萱放下这件事,睡得很快。
谢衡依旧平躺着,双手撑在脑后,一双眼睛清醒明朗,毫无睡意。
他清楚,太子需要利用他去做上辈子那些事。所以,暂时不会杀他。
但是他没把握,太子在抵达淮安之前,是否真的会不动柏萱。
这唯一的不确定,今晚貌似也睡不安稳,嗖一下滚进了他怀里。
谢衡顺势放下手,揽住她的腰。
没一会,她又开始不安分,扭着身体咕哝:
“你好热。”
然后,滚到里面去了。
“……”就是这么无情,无处不在嫌弃他。
平静地赶了几天路,谢衡最担心的事情,发生在第二站歇脚的地方。
夜里,他们到一楼吃饭,刚坐下来没一会,一位长相彪悍,身材魁梧的镖头领着一队人马从楼上下来。一群大老爷们,腰间别着大刀,满脸络腮胡,看着就吓人。
为首的镖头脚一抬,踢翻一把椅子,瞪着正在吃饭的客人:
“都别吃了!”
凶狠如野兽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他怒气冲冲,脚架在另一条板凳上:
“老子丢了一柄上品血如意,价值连城。究竟是谁偷了,速速交代,把东西交出来,老子可以饶你不死。”
柏萱好想翻白眼,这人说话就说话,眼睛盯着她做什么。
她一个弱女子,能偷他们镖局的东西?
要有这能耐,她就去偷皇位了。
在场的人鸦雀无声,店家和小二想出面劝阻,可被镖头凶狠地瞪了眼,两人一起抱头躲进柜台。
柏萱偷偷瞄了眼另一桌的宋君昌,他一个人坐一桌。镖头如此放肆,他无动于衷,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宋君昌不蹬腿不摇头不晃脑,与她对视一眼。
这一眼,柏萱确定了,镖头是来找她麻烦的。
而且,是受宋君昌指使。
“都没人说话,没人承认是吧?那我可就自己找了。诶,那个,你,是不是你?”
谁啊,傻子才会接话。
柏萱当然不接,可八尺大汉已经走到他们这桌:
“就是你,你住我们隔壁,离得这样近,你的嫌疑最大。”
他身后的人见时机到了,立马点头附和:
“对对对,老大说得对,这姑娘长得贼眉鼠眼,身形又小,最适合偷东西了。”
大美人柏萱……你眼睛还可以更瞎一点。
“我方才还看到她在咱门前晃,肯定就是那时候偷的。”
“血如意可是咱们这次护送的重要宝物,要是丢了,咱们损失重大,十个这姑娘也赔不起。”
几个人一唱一和,随便编个谎话,就一口咬定东西在柏萱这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故意找茬。没人敢帮腔,全场默不作声。
柏萱在谢衡动手之前开口了,手里还拿着筷子,眼里的嘲讽溢出,声音丝毫不慌:
“丢了东西就去报官,在这唱什么戏呢。我们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一柄血如意,还真入不了我们的眼。还有身边这位爷……”
她指向太子:“看到没,贵气冲天,位高权重,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之人。你敢当着他的面,污蔑他属下的夫人,我看你,要么胆大包天,想谋反篡位,要么,就是有眼无珠。”
太子不是想当旁观者吗?
她偏要引他入局,还要暴露他的身份。就算是死在这,也得有他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