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目光定住,她什么意思?
“你不满意?”
满意什么?为什么话风越来越奇怪?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脸色臭臭的,眼睛沉沉的,而且表情倔强,还有股‘不服气,再来一次,就现在’的气势。
柏萱缩了缩脚趾,确定他真的误会了什么,索性直接说:
“昨晚是特殊情况,再有下次,不要有旁人在附近。”
怪尴尬的。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面的两人了。
谢衡拧了拧眉毛,理顺这段对话中间的误会后,眉目松怔,屈指轻弹了下柏萱软乎乎的脸蛋,倒是没再逗她:
“没有旁人,我将他俩赶走了,今早才喊回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今早?
“这么说,你一晚上没睡吗?”是不是她不习惯马车,踢被子了?
说到这个,谢衡又去看她。
柏萱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的回答不利于她,往后缩了缩,却陡然意识到,下面就是垫子,哪有地方给她退。
偏偏男人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
“嗯,一夜没睡。”
昨晚,他就让她喝口水。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看他的眼神猛地像看一只吃人的老虎,拼命摇头说,不睡不睡。
后来到了马车里,她一边扒拉他,还一边说不睡。
谢衡不明所以,最后只能归结为药物作用。
他找了个偏僻的树林,帮她缓解不适。
折腾到半夜,他问她可想睡了。
本来昏昏欲睡的女人,忽然惊起,一个劲说不睡不睡。
她说不睡,他怎么能睡。
就这么几次三番到清晨,动静平息下来后,她终于连话也说不出来,看样子,是可以睡了。
“……”居然是这样么?
柏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表示她此刻的心情,干脆蒙进被子里。
把脸藏起来,就不会丢了。
谢衡变得有些粘人,他掀开柔软的毯子,挑起柏萱下巴,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是夫妻,你在我面前,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奥,除了觉得她有些可爱。
柏萱脸上的温度迟迟下不去,恼羞成怒:
“我没衣服,你有衣服,说话当然硬气。”
“……”他也没穿多少。
柏萱终于有机会穿戴好,但是她没起来,就这么躺着。
马车去往江州,柏萱这个时候,才真切地感觉,一切都变了。虽然还是要去江州,但是她想,既然过程改变了,结局也是可以被改变的。
而此时,留在淮安的宋君昌还在命人搜索大火过后的客栈废墟。
一切的巧合,怎么看都像是阴谋,那个女人竟然就这么不见了。
可他分明亲眼看着谢衡被自己亲卫送出城,他就算是大罗神仙转世,也救不了困在他手里的人。
但是,偏偏这一切就是这么巧。
谢衡被送走,柏萱也跟着不见了。
客栈被大火烧了个干净,满目狼藉。里里外外被翻了个遍,不是灰就是烧黑的木炭,没有尸体的痕迹。
宋君昌不信邪:“继续找,烧成灰也要给我找到她。”
找了一整天,宋君昌忽觉不妙,当即把淮安丢给淮安王处理,骑马提前奔去江州。
第43章
客栈废墟里全是灰,分不清哪是人的,哪是木头的。
宋君昌找人无果,领着一队骑兵赶往江州,留下淮安王独自守城。
昨晚他虽然跑掉了,却仍然跑得不够快,火烧着了屁股,这会只能趴着,没法躺也站不住。
他理解宋君昌对江州的在意,他是王爷不是将军,手中兵力不足江州十分之一。要不是太子领兵压境必须从淮安经过,估计不会跟他合作。
他又想起昨晚大火一事,肯定是人为。否则怎么会不早不晚,偏偏是他夜探美人香闺时起火。
可是该跑的人都跑没影,他就算想算账,也找不到人,只盼着太子能抓到那人了。
这边正逢士兵召集完毕,淮安王再不愿意,也得忍着痛点兵安排,让他们提早做好作战准备。等太子回来,一齐进击京都。
提点完,便到了整顿士气的时候。
淮安王被人扶到擂台,慷慨激昂地陈词一番。无外乎就是京都有小人作祟,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太子足智多谋,早就已经安排好一切。大家不用怕,跟着他们一同回京,消灭贼人,拯救圣上。
甭管说的内容是不是真的,这些人是他的兵,就得跟着他一起干。
说这些,只是找个出兵理由,再稳定军心,告诉所有人,他们一定会赢……等等,乌泱泱的军队后面好像混进一群奇怪的东西?
淮安王召兵的地方是练兵营,场地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
黑压压的人头成片成片,淮安王起先都没注意,这会儿仔细瞧了瞧,那人有点眼熟。
淮安王心下不妙,虽然已有数年没见过那人,但他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他的皇帝兄长。
三月春风吹得人心里凉透,淮安王跟那个戴着斗笠,全身包裹,只能窥其一双犀利鹰眼和半个鼻梁的人对视片刻,忽地承受不住天子威压,身形猛地一晃,往后踉跄数步。
一旁的小厮眼疾手快拉住他,慌张地问:
“王爷,您没事吧?风大了,王爷不如先回营歇会?”
淮安王听不见小厮的话,他大脑空白,完全不明白,太子信誓旦旦说圣上卧床不起,病入膏肓。扶持他上位,也许根本不用弑君谋反。反正等他们回到京都,圣上定没几日可活。他这浩浩荡荡的军队,跟着进京权当给他撑场子,防止有人忤逆作乱。
退一万步讲,即便圣上还有救,那他这批军队也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回京之后的事情。
可现在,谁能告诉他,本该躺在龙床上半死不活的人,为何会好端端出现在他的属地?
年近四十的帝王,身姿挺阔,威风凛凛。他只站在那里,便令人望而却步。淮安王清楚,这是经历过足够多的生杀大事,才沉淀下来的气场。
他的皇帝哥哥,自小就比自己心狠,他连自己的亲儿子杀起来都毫不手软,更何况他?
两人对视片刻,那人信步而来。
他踏出第一步,淮安王的眼皮重重一跳,心头像有座千斤鼎,压得他喘不过气。
淮安王脸色惨白,身体止不住颤抖。他无比恐惧,又无比不甘。凭什么他这一生,都要受他压制,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看着那人脚步不停,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淮安王忽然心神镇定,慢慢站直身体。
这里是他的地盘。
圣上真以为自己是天子,只身闯入他的军营,他也不敢怎么样?
他太狂了,太子像他,却远不及他这么狂。
淮安王面露狠厉,他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狂。
圣上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走。
……
江州比汴州和淮安更为偏远,相对应的,也更加贫瘠荒凉。
撩开车帘,视线所过之处,皆是山坳荒原,路上零零散散的有一些小村庄。
从这些村庄到江州城门,还要小半个时辰。
“江州常年战乱,城里的百姓苦不堪言,许多都慢慢迁至城外生活。如今,里面的普通百姓数量不多,留在那里的,基本是做生意的商人。”谢衡此生没来过江州,知道这些,还是靠上辈子的记忆。
柏萱有些疑惑,问他:
“军队里应该有朝廷定期拨下的物资,这里又没多少百姓,能做什么生意?”
部队里并不缺生活用品,而且部队管理严格,应该也不会放任士兵大批出营采购。人流量又不行,能做成什么生意?
柏萱是真的有些好奇,两颗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面色微妙的男人。
彼此关系亲密了些,她好像对他的情绪感知也更敏感了些。比如此刻,她察觉谢衡似乎被她问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个表情,她好像懂了。
“你不用说,我知道了。”
谢衡今天一整天都懒懒的,除了时不时看她两眼,整个人就像不问世事的清冷谪仙。柏萱理解,男人进入了贤者时间,正是轻松惫懒的时候。
她又问:“那里有正经客栈吗?”
“可能有?”
这个谢衡还真不清楚,他是直接被关押到军营里,去时没注意,之后再没回来过,也不曾去过。现有的认识,都是从其他士兵嘴里听来的。
他倒不是很担心,说:
“没有也没关系,我们不住客栈。”
太子的四名侍卫被他杀了,但是太子的亲笔信和信物被他留了下来,交到了大虎和小虎手里。
到达城门,他俩拿出通关文牒和太子令牌,命令道:
“带我去见你们太守。”
江州太守认识当今太子,但是太子身边的侍卫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他哪里认得,当然只认亲笔信和令牌。按照信中所写,他命人将谢衡一行带去一座废弃的地牢。
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等等。”
年迈的老太守瞪大浑浊的眼睛,看着柏萱:
“怎么会有一个女子?”
柏萱摆出无辜脸,抬头望天。
她也想女扮男装,跟大虎小虎一样,装作押解谢衡的侍卫。可是丰盈的身材注定,这招是行不通的。
谢衡像模像样地被绳子捆住,整个人像朵蔫了的娇花,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但是怼起老太守却丝毫不让。他痞痞地笑,语气不正经:
“我是男人,要个女人陪着不行吗?”
老太守也是男人,虽然五十多了,但家中小妾多得快放不下,就这,还不影响他出去寻欢。更别提,如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可扫一圈绑在男人身上结实的绳子,他嘲笑道:
“你个阶下囚,绑成这样,要女人有什么用?”
乱窜的眼神让谢衡直接踹上一脚,枯瘦如柴的老太守一身软骨头,当即被踹得嗷嗷叫,躺在地上恨恨指着谢衡,却疼得说不出话。
于是,谢衡说:
“绑成这样,照样杀你,要试试吗?”
“你……来人……”
有两名家丁赶来,却被大虎一只手就给制住。
小虎则将明黄的布塞进老太守嘴里,嘿嘿地笑,语气却带着警告:
“太守喊人做什么,太子有令,这人可以囚,但是不能动,你想动他,就是抗旨,抗旨是死罪,我可以立刻将你就地正法。”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但是这蛇若年迈如枯木,连牙都没剩下,那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何况,太守不敢违背君令。
但他仍然有些不甘心,信上写的是,务必要将此人看牢,不能让他死,又没说不能让他受伤。
可眼前这两名侍卫看着就不好惹,也许没等府里其他家丁过来,他们真的一脚踩死他,那就亏大了。
他指着柏萱,气势弱了许多:
“信上没提此女,江州的水土养不出这样水灵白嫩的姑娘。她的来历有待查证,这样吧,你们先带他去地牢,等我查清此女来历,确定没问题,再给你们送过去。”
柏萱缩在谢衡身边,似乎很怕老太守,柔柔弱弱地说:
“民女之前就跟了谢公子,太子殿下并未不允。大人说信上没提我,但是,信上也没不准我继续跟着谢公子不是吗?太子不提,就是默许的意思。太守为官多年,对上面的心思,应该比我更懂。”
是这样吗?逻辑好像没什么不对。
老太守迟钝的大脑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想想也是,真要不允许,就会在信里提上一句。现在这信里,确实没提。只说要谢衡画画,必须每天都画,然后把画交给总兵大人。
他再去看细皮嫩肉的柏萱……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人。
谢衡又踹了脚,确定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才慢悠悠地说:
“她不陪我,我就不走。你这太守府,应该比地牢舒服很多,我就住这。”
奄奄一息的老太守:……没想法了,什么想法都没了。
这尊大佛,杀不得,动不得,留在家里,搞不好还把他杀了。
他进气多出气少的捂着胸口,招来人,用尽最后一口气说:
“快把他们带走!”
老太守容易糊弄,但柏萱担心,看守地牢的守卫不会轻易放行。
她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就听到太守府的家丁跟守卫说:
“太子有令,把他俩关进地牢。太守大人命我俩把他们送过来,人送到了,交给你们。”
守卫的上司是总兵大人,总兵大人的上司是太子。
他们之前,也接到过命令,说太子不久会送个人过来,要他们一定要看守好。
这‘个’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他们就不得而知。
但是太子令牌在这,家丁说他俩,想来是两个。
一起关进去吧。
第44章
地牢建在地下,刚踏进去,便感到阴风阵阵,凉飕飕的。地面潮湿阴冷,四周如铜墙铁壁,堆砌坚固没有一丝裂痕。
柏萱收回视线,在心里嘀咕,看来,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
大虎和小虎在外面守着,柏萱与谢衡被关进最里面的那间牢房。想起男人方才的浪荡不羁,她轻啧摇头:
“你演得挺逼真,要不是你平日里对我颇为冷淡,我还真就信了。”
她叉着腰,细碎目光打量身边的男人:
“仔细看,你还挺像个花花公子。”
谢衡自动忽视后一句,双手交叠,简单观察完周围环境,就那么站着不动。
她看他,他便侧过脸,让她看个够,轻笑:
“也不完全是演的,这地牢一个人待多无聊,你在就有意思多了。”
带上自己夫人一起坐牢还挺骄傲?见过离谱的,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柏萱指着他,气愤不已:
“渣男,不想着让老婆过好日子,就想着让人陪你吃苦头,你真是大写的渣。”???
她的话奇奇怪怪,谢衡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她的表情很容易懂。
他若有所思,然后慢悠悠解开腰带,脱下外袍。
柏萱眼皮一跳,气势弱了一半。
经人事的男人无论从气质还是模样好像都有了变化,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这个人,可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总觉得……不太正经。
这间牢房四周没有别人,就他们俩。
柏萱默默走开了些,不跟他说话了,扒着细长幽冷的铁柱子看外面昏暗长长的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