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
“她身体很不好――和詹森没关系。”乔安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我也不方便透露。总之,体检查出了一些问题,需要做手术。”
戴文点头,安慰她道:“及时就医就好。”
“和詹森那件事,也根本是八字没一撇。”乔安说,“也不知道是谁把很正常的聊天记录截得乱七八糟。”
“按理说丹妮这种小姑娘,应该也没什么仇人。谁会做这种事暗算她?”戴文道。
“不知道。”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来,乔安问,“戴文,你说这件事以后会怎样?”
“嗯…看所里怎么处理吧。”戴文说,“我觉得对丹妮这种级别的,八成也就是冷处理,不回应。倒是也不会怎么样。”
“那丹妮呢?”乔安虽然经历过苏飞和投行分析师被爆丑闻后,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但是毕竟丹妮也不是苏飞,“会被裁掉吗?”
“乔安,一般人出了这种事会主动离职。对于小姑娘来讲,这种压力太大了。”戴文说,“所以律所什么也不需要做。”
“丹妮不是一般人。”乔安说,“我看她完全没有离职的想法,还等着升职呢!”
“她也太天真了。”戴文说,“人总要长大,都是成年人了,人在挫折中成长。你没法对她负责。”
事实也确实如此。自从入职A&B,乔安手下的junior如同流水一样,来了又走。和其他人相比,丹妮不算最优秀的,但是却有着一种让乔安格外欣赏的澎湃的生命力。但是话说回来,乔安毕竟没法对她负责。
“我明白。”乔安叹息。
折腾了一晚上,乔安又有些饿了。她从包里拿出X&X大秘书塞给她的核桃挞,解释道:“今天参加了一个圣诞活动,还带了点吃的回来,刚好可以当宵夜。”
戴文看着她揭开厨房纸,皱起眉,问:“你去了哪里的活动?”
“X&X所。我朋友带我去的。”乔安说,“这个核桃挞是他们秘书亲自做的。我提前走了,她还偏要我带走。”
戴文撇了撇嘴,轻笑一声,道:“X&X――你去X&X什么意思?”
乔安忽然反应过来,解释道:“我知道你原来和X&X有些不愉快。但是我朋友是他们发债组的,和你原来在的那个组没关系。”
“你也知道我和X&X有不愉快。”戴文扫了她也一眼,阴阳怪气:“那现在拿着他们的东西在我眼前晃,是故意在气我?”
“这只是一个圣诞活动!唱歌的!”乔安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和工作无关!”
“这是谁做的,我还不知道吗!”戴文站起身来,在茶几前走来走去,“他们的‘大秘书’,是这么称呼吧?就是那个Deborah Lai――你知道她的老板之一是谁吗?”
“我怎么会知道她的老板是谁!”乔安也有些生气。
“好,那我告诉你:她现在的老板是威廉程!”戴文吼道,愤怒地冲进卧室,撞上了门。
乔安被晾在客厅,有些莫名其妙。在一分钟以前,他们的气氛还非常温馨,戴文给她带来了很多精神安慰。可是就在她拿出核桃挞的那一刻,他就仿佛磕了药一样,简直林延附体。
和林延相比,戴文实在是个二十四孝好男友。他情绪稳定,聪明可靠,不仅知冷知暖体贴入微,而且还分寸感很强,很少让乔安感到为难。但是事出反常,说明或许这真的是戴文的逆鳞。说来也怪,戴文是个不怎么吃醋的人,他们确定关系以后,戴文对乔安身边的所有男性都反应非常正常得体。他唯一的痛点,似乎是带给他和尹荷无数痛苦的前东家X&X,尤其是X&X的合伙人威廉程。
乔安觉得有些好笑。看来每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都会对有些特定的事情失控。
她决定原谅他。
她走到卧室门前,还没敲门,门就被大力的打开,在乔安面前形成一小股风。
戴文站在他身前,两个人挨近了,他显得很高大。
“对不起。”戴文捏了捏鼻梁,“我反应过激了。”
“没事。”乔安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应该想到的,你很介意X&X。”
戴文点点头,两人走进客厅,并肩坐在沙发上。
“戴文,我忽然想到。”乔安试探地问,“如果有工作机会,我可以跳槽去X&X,你会很介意吗?”
戴文无力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可以别去吗?”
“只是个假设。”乔安说。
戴文摇摇头,道:“如果你和威廉程一起合作,我没办法接受。”
“威廉程是香港组的合伙人。”乔安说,“如果我去,肯定也只会做美国组。所以严格意义来讲和他还是分开的。”
“现在你也是美国组,我是香港组。”戴文说,“你说咱们两个是分开的吗?”
“这根本不是一码事!你别偷换概念。”乔安说。
戴文沉默了,把下巴支在掌心,看上去闷闷不乐。
“我以为,我们两个之间,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乔安说。
“我对X&X有很特别的恨意,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工作范畴。”戴文叹了一口气,“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底线。如果你去X&X工作,我觉得我很难正视你。”
乔安觉得好笑:“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一般男的谈恋爱的底线,都是什么前男友啊、白月光啊、男上司之类的。你怎么会对你自己的前东家耿耿于怀?”
“我说了,我对他们有强烈的恨意,已经上升到了感情层面。”戴文严肃地说,“Passion你懂吗?I‘m passionate about them――当然,是负面的。”
“行吧。”乔安说着,把这件事轻轻带过。
一周以后,“女儿门”事件已经逐渐发酵,不仅业内人尽皆知,一些辛辣的吐槽也上了社交媒体的热门榜单。
“A&B资本市场组美女律师盘点。”戴文躺在床上,念着公众号里的最新的八卦,“第一名,丹妮张…”
“别念了。这些公众号实在无聊。”乔安去抢他的手机。
戴文伸长了手,躲了过去,道:“你别急啊,你看看,这篇文章里面还提到你呢?”
“我?”乔安好奇地凑上去看。果然,这篇文章提名了A&B资本市场组所有女律师,也包括乔安和谢莉,并且附上了挂在律所网站的职业照。
“乔安――外形清丽,气质冷峻。”戴文念着,并且用拟声词发表感慨:“啧啧啧。”
“我要吐了。谁这么无聊啊。”乔安翻了个白眼,又说:“我有点好奇,他们怎么评价尹律师的?”
“我也很好奇。”戴文飞快地划过文章,在最末找到了尹荷的照片。他轻轻嗓子,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尹荷,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之后在美国顶尖法学院进修,获得博士学位,并在英国魔圈所X&X的纽约办公室开始职业生涯。某某年,X&X北京办公室成立。尹荷作为第一批员工,在资本市场业务的第一线大刀阔斧,成为外资所内地业务的领航者。20XX年,尹荷从X&X跳槽来A&B,继续从事资本市场业务。据说尹律师的背景深不可测,资源好到流油。或许,她才是A&B的隐形大boss…”
“大Boss不应该是Monica么。”乔安说,“怎么没人提Monica?”
“这是内地公众号写的文章。”戴文说,“肯定挑拣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咯。”
“写我们这些小的时候,都是揪着外表品头论足,连谢莉这么朴实的人都要被说两句五官立体、御姐风范。”乔安忍俊不禁,“怎么到了尹律师,居然就肃然起敬,还回顾起她的职业生涯了。”
“毕竟是大Boss嘛。”戴文一如既往地维护尹荷,“必须得尊重啊。”
“哎,看来只有权力能堵住人的嘴。”乔安感慨着。
“不止是权力。”戴文纠正她,“还有实力。”
乔安觉得这个说法有失偏颇――这个八卦文章里列举的女律师,包括Katherine、谢莉、她自己、其他女同事、丹妮,哪个不是靠实力一步步走到位置上的?可偏偏这些八卦号对他们品鉴一番,挑三拣四,用轻佻的语气,谈论着环肥燕瘦,似乎她们是以色侍人,凭着美色上位一样。当然,如果单论外表,他们都是不合格的,乔安也自觉配不上那句“外形清丽”。但是给她们这样外貌普通的女人,冠以华而不实的名头,才是对她们一切努力的最大侮辱。
然而戴文一心拥护尹荷,乔安也没打算和他斟词酌句地较劲。她说:“酒应该醒好了,我去拿来?”
“我来吧。”戴文说着,起身去拿红酒。回来的时候,他一只手拿着醒酒器,一只手拿着两个高脚杯。
“酒很香。”戴文坐在床边,把酒杯放在床头柜上,把醒酒器里的酒倒出来。他拿起一杯,递给了乔安,“你闻一下。”
乔安转着酒杯,轻轻嗅了嗅。戴文眼神期待地看着她,期待着她发表评论。
“挺香的。”乔安不太会品酒,觉得红酒的味道其实都差不多。
戴文笑道:“你尝一下。这酒的单宁味很重,很像你。”
“像我?”乔安哑然失笑。
“嗯。”戴文喝了一口,“难以形容,有点涩涩的。”
“哪种色色?”
“每一种。”戴文笑了出来,“毕竟是外形清丽,气质冷峻。”
“我靠…”乔安听到这个就很无语,“少来了,放过我好吗?”
“那可不行!”戴文把酒杯放下,扑了上去。
善于品酒的人往往钻营于酒的气味和在口腔里不同位置的味道,用各种生涩的字眼和诡异的比喻去描述它,就像是善于研究香水的人一样,用堆积的名词和形容词去形容它的前调、中调、尾调。但是乔安并不擅长这些。她对酒精的热爱,始于酒精入体的那一刻,身体被激活,发热、出汗。仿佛发烧和退烧同时进行――头晕目眩,但同时又酣畅淋漓,仿佛她血管里流淌着滚烫的岩浆,整个人如同蠢蠢欲动的火山,等待爆发的那一刻。
片刻后,酒精逐渐代谢,身体转冷,好像喷发的岩浆遇冷形成黑黢黢的岩石。
乔安翻了个身,伸手抓来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遗憾道:“才十一点五十九,怎么就没能荒淫无度地跨年呢。”
正说着,手机上的“11:59”忽然一闪,变成了“00:00”。窗外传来一阵喧嚣,有人在阳台兴奋地叫着,远处似乎在放花放炮。
一切喜气洋洋,一切欣欣向荣。
戴文还在喘着气,轻飘飘地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乔安忍不住感慨。这一年也过得太快了,发生了太多事情。去年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似乎还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丰收项目的印刷商。一转眼,丰收项目已经势如破竹地上市了。而曾经戴文还是她某种无望的求而不得,如今也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起来。”她拍拍戴文的胳膊,“洗一下,然后跨年。”
两人快速地冲了个澡。酒杯里的红酒还有小半杯,他们关上大灯,坐在飘窗上静静地饮酒。乔安看着戴文,明明没有灯,但是似乎黑暗在他身上就淡了一些,在他周遭又浓了一些。
是喝酒的原因吗?她的心咚咚地跳着,一下下,好像激烈的鼓点。这也是戒断反应吗?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乔安没头没尾地说。
“但是感觉很团圆。”戴文笑道,一只手撑着飘窗,俯身过来吻她。
那一刻,她真心地希望,上瘾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第70章 发信
丹妮请了病假,又连着年假,休了小一个月。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下旬。
“乔乔姐,我回来啦!”丹妮跑到乔安办公室去报道,“满血复活!”
她精神状态很好,但是人却仿佛瘦了一圈。她本来就不胖,瘦了以后显得整个人很小一只,像个叽叽喳喳的麻雀。
“怎么不再休息一阵?”乔安问,“去年的年假加上今年的,你应该还有不少假期可以用。”
“我不是很着急在’发信‘前回来表现表现吗!”丹妮说。
A&B每年涨薪叫“发信”,新的工资数额以及前一年的奖金数额会打印出来,放在信封里发给每个人。丹妮虽然饱受疾病和八卦的摧残,却依然对新一年的“信”念念不忘。
“最近有什么新的项目,快把我放上。”丹妮竟然一反常态地求上项目,一脸跃跃欲试,“旧的项目也行。新的一年来了,我需要billable hours来充实自己!”
乔安忍不住微笑,问道:“你急什么?到时候项目多起来,又要叫苦叫累。”
“你不懂,今年对我来说很重要。”丹妮坐在乔安旁边的矮柜上,晃着两条腿,“我不是和你说过嘛,按照谢莉给我的track,今年我应该升职的。”
“谢莉这个track已经克扣你两年了。”一般来讲,在美国读完JD回到亚洲市场,就会直接给一年级美国律师的title。乔安对丹妮说,“现在升你也是应该的。”
“没拿到信,心里不踏实。”丹妮说,“所以我打算给你卖苦力。乔乔姐,抓住机会吧!有什么项目放我上来!”
“行!”乔安一口答应,“我问问谢莉。她前一段pitch了一个项目,好像说拿到了。那个项目我问问她要不要把你放上来。”
“好的!”丹妮说,“新年新目标,我今年的新目标是写优势战略章节。”
“那我当然乐意啊。”乔安说,“你休假回来,怎么这么有劲头?”
丹妮说:“我想证明自己啊。”
“那件事――”乔安迟疑了一下,“你既然是清白的,怎么没有给自己澄清?”
丹妮看着她,道:“我以为老板已经和你说了。”
“老板?谢莉吗?”乔安摸不着头脑,“和我说什么?”
“嗯,谢莉前一段给我打了电话。”丹妮看着乔安办公室玻璃门上的花纹,“她让我尽量不要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或者观点,也不要解释。”
“为什么?”
“她说越是解释,关注度越高。”丹妮说,“她说A&B想要尽可能降低影响,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不回应、不解释,让讨论度自然下降。反正,总会有下一个八卦热点。”
她垂下头,小声嘟囔道:“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所以这件事对A&B来说,也不需要下一个结论。”
乔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她曾经和丹妮说过苏飞和投行分析师的八卦――位高权重的合伙人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律所花钱另请律师调查,为了抹平风浪给公众一个粉饰太平的结论。而投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分析师,则受不住巨大的舆论压力离开了工作岗位。或者不如说,被公司放弃了。
同样的事情,不管性别如何调转,总是不停地上演。
“那你…会不会觉得不公平?”乔安小心翼翼地问。
丹妮摇摇头:“其实,我是认同谢莉的。我觉得清者自清,我不想冲上去自证。”丹妮顿了顿,又说:“我觉得我能继续工作,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证明。所以我一定要继续,我要让所有爱看热闹的人都看见,我完全不会受这些流言蜚语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