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伊道：“这个不算是感情不好，异地恋初期情绪紧张很正常，顶多只能算是暂时性障碍，感情不好直接就分手了。”
乔安这才想到左伊和她男朋友已经是多年异地恋，非常稳定。她妥协道：“说得也是，但是如果这个女的真的挺喜欢那个男的，她如果稍微主动点会不会不太妥当？”
又问：“你怎么看？从道德层面和实际层面？”
左伊给了她一个犀利的眼神，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看？首先这个女的就是你自己，其次这个男的是狗逼戴文。且不说你的司马昭之心，对这件事，我的整体看法是虽然俩人没结婚理论上也不算什么，但是己不所欲勿施于人。要不然掉人品！以后可能会被宇宙报复，男友劈腿，项目做不出去，遇到变态老板恶心公司傻逼投行之类的。”
乔安连忙摆手，道：“停停停你别骂了！”
左伊猛喝一口豆浆，对她说：“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自从认识了戴文，就像被下了迷魂药。我都和你说了他这个人不怎么样，你就这么想和她纠缠？有什么意思啊！”
“什么有什么意思。你说到底什么是有意思的？我原来那么想要去外资big law工作，想做美国律师，为了这个做了那么多努力。但是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工作是一团乱麻，生活是一团散沙。我觉得没意思透了。”乔安说，“都怪小时候看TVB太多被误导，以为工作都是脚下生风，叱咤风云，实现人生理想。到头来，不过是打工。”
“你别忘了，打工可是赚钱的，不打工就没钱。工作本质上就是香港人说的。”左伊换了粤语，“食。”
乔安莞尔，道：“我之前以为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当助理的时候想当associate，当了associate想升senior指资深律师。升counsel指顾问律师，职称比资深律师高，比合伙人低。与合伙人相比，对于拉揽客户的要求略低。升合伙人。赚了点钱就想赚更多钱。”
“不是吗？”
“我不是。”乔安说。“我的欲望有限。现在，已经有点乏力了。”
“你怎么好像中年危机提前了。”左伊问道，“不应该啊，你未婚未育还有钱。”
“谁知道呢。工作不过尔尔，所谓投行精英都是徒有其表的草包，所谓律政精英不过是察言观色的苦力，所谓霸道总裁也不过是草台班子头头。”乔安想起丰收项目上，那个气急败坏要求杀掉大鹅的公司主席。她莞尔一笑，道，“但是戴文让我感觉不一样。”
“中年危机的夫妻会出轨。”左伊说，“原来单身女士的中年危机是你这样的。”
“我怎样？”
“遇到一个消遣你的人，然后把他当成真爱。”
乔安还想继续反驳，但是服务员把账单放在两人桌上，示意他们赶紧结账走人。中午吃饭的人多，外面的队已经长长一排，拐进了楼梯间。两人纷纷结账，然后各自回办公室，开始应付下午的工作。
第8章 她不想做谁的零食
年轻的时候的心动，动辄爱得撕心裂肺，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成年以后却再难有这样的心境了，主要是因为忙。
乔安手上几个项目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一起动了起来。她整个人立刻忙得脚不沾地，身心俱疲。工作好像忘情水，一杯喝下去，七情六欲如浮云，四大皆空。
一个周五傍晚，乔安收到了戴文的微信。
戴文：晚上出来么？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乔安：答题中…
戴文：这么忙？吃个饭都不行？
乔安：有个项目上周收到了联交所Q＋证监会Q指在公司递交申请后，港交所和证监会在审阅过程中发来的问询函。这类问询函往往由保荐人律师起草回复框架，在各方讨论回复思路后与公司律师、保荐人及其他中介进行起草回复。…
戴文：人总要吃饭啊
乔安：办公室外卖咯
戴文：来嘛
乔安：不要
戴文：来嘛
乔安：不要
戴文：来嘛
乔安皱起眉，觉得有些异样。正想问戴文是不是吃错了药，手机屏幕一黑，竟然是David的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乔安接了电话，正色道：“喂？David？”
David那边声音有些杂乱：“乔律师？听得到吗？”
乔安心想你不会直接打座机么，什么毛病一天天挂在微信上。
她礼貌道：“听得到，你说。”
David道：“乔律师，想和你谈一下暴风项目的事情。”
暴风项目这几周有些安静，公司也不天天开会赶进度了。出现这种情况，大概率是项目出了问题，乔安心里警铃大响。
“你想谈哪方面？”乔安警惕地问。
David说道：“我今天和公司开了一天的会，现在还在公司。我想问一下你了解不了解公司里有个执行董事，王浩？主要负责公司运营和拿地的那个王总？”
乔安道：“董监高指公司的董事、监事、高管。是我们香港组同事负责。不如我帮你把他们接进来？”说着，她才意识到这是微信电话，根本没办法拉人进来。她说：“你看是你给我打座机，还是我们微信拉个群。”
“哎呀，倒是也不需要那么麻烦…”David敷衍道，“我主要也是想从你们披露的角度问一下…”
“这个披露也是香港组的同事负责，你可以找我的同事Kevin？”乔安毫不犹豫地把事情推了出去。
David那边似乎态度也很迟疑，毫无重点地吞吞吐吐了一阵，长吁短叹地挂了电话。乔安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手搭在话筒上，犹豫着要不要打给谢莉问问，电话铃就响了起来。乔安一看，竟然是戴文。她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戴文很正经地说：“喂，乔律师。”
“戴律师，您请讲。”乔安也一本正经道。
戴文那边一阵傻乐，乐得差不多了才说：“你怎么忽然不回复我微信了？我想着你最爱加班，只好打到你办公室来。”
乔安忽略了他这句话里调笑的意味，回答道：“刚才接了个电话。”
“谁打来的？”
“一个banker.”
“哦？丰收项目吗？”戴文问。
“不是，另一个项目。”乔安忽然觉得可以问一下戴文，她说，“正好，想问一下你，如果项目上的banker忽然打电话来，问起公司一个董事的相关披露，说了半天也没说清重点，也不肯去问香港组同事，你说可能是什么事？是不是那个董事出了什么状况？”
戴文问：“什么banker？”
“你认识的，盛银国际那个David”乔安说道。
“David？杨明的狗腿子吗？”戴文那边顿了顿，说道，“男banker周五傍晚给你打电话，说话不清不楚的，是想约你出来吧？”
“什么？”乔安觉得戴文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戴文说道：“不是么？除了你，还有谁周五晚上还这么一门心思地工作。人家肯定是想约你出来，又怕你沉迷工作，各种拒绝，所以只好找个不轻不重的工作借口呗。”
乔安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看着自己凌乱的桌面，打出来的招股书厚厚一叠。摊在桌上乱七八糟。最上面的那一页，是她自己龙飞凤舞的markups…
烦躁…烦躁…烦躁…
她掐了掐眉心，道：“戴文。”
“哎，你说？”
“你不要拿我做消遣。”
“嗯？”
“我说，”乔安加重语气，缓缓地说：“你不要拿我做消遣。”
戴文那边沉默了。
乔安说：“我很忙，我有很多事情，我没空出来，也懒得和你虚与委蛇。你如果无聊了，不要找我。我没有那个闲工夫，陪你…”乔安想说“打情骂俏”，但是话到嘴边，她又实在说不出口。她说：“总之，我没空，别招惹我。”
戴文说：“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功夫吃饭。”
乔安不想和他绕圈子，她说：“我是一个很认真的人，我不喜欢被人这么轻浮的撩拨着。我的耐心有限，所以今天就和你直说了。”
戴文那边沉默了半晌，他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吗？”乔安想问他，那两个人之间，那么多有的没的微信聊天是怎么回事？不只是微信，自从戴文入职以来，电话，skype，甚至邮件…两个普通同事之间，有必要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吗？他知不知道这些都能留下record！
如果这些都不算什么，那长洲岛又算什么？
就像左伊说的，孤男寡女地相约出游，不就是个date？
那戴文的女朋友又算是什么？他把乔安当做什么？
但是乔安也没有勇气撕破脸皮，把这些彻底说开。
说白了，两个人还得做同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况且尹荷很高调地来到A&B，谢莉带着头跪舔，乔安也知道得罪尹荷的心腹大将戴文不是什么聪明事。
她斟酌了一下，打算把这件事轻拿轻放。
她轻声说：“随便你怎么说。总之，我的态度就是这样。我很忙，我懒得理你。今晚不想见你。以后除非是工作，也没有必要见。”
没有等戴文说话，她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把脸埋进手掌里。
叹一口气，她重新拿起笔，翻开看了一半的招股书。可是和戴文那一通电话打得她心浮气躁，只觉得密密麻麻的字连成一片，看了半天都没有看进去。
她不是真的醉心于工作。丹妮写的招股书她已经看得快要吐了。如果有个借口，她巴不得把这些丢到一边，随便和什么人出去吃吃喝喝。
但是她就是气戴文的轻浮，恨他对她的随意。左伊说的没错，戴文就是拿她做消遣，仿佛正餐之间，吃一点毫无营养的零食。明明知道对身体不好，但是出于无聊偏偏就要去吃。
她不想做谁的零食。
做同事的缺点，就是碍于工作关系，你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拉黑、删除一个人。于是那天深更半夜，乔安又收到戴文的微信。
戴文：你睡了吗？
戴文：我就想和你道歉。
戴文：今天晚上是我欠妥。对不起
做同事的另一个缺点，就是碍于工作关系，事情不能做绝，话不能说死，做人总要留一线。就算乔安心里不爽到极致，看到戴文给了一个台阶，也觉得不得不顺着台阶下。
乔安：没关系，我今天也有点急。最近太忙，脾气不好。
戴文：我最近也很忙。所以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乔安心里想，你犯病又岂止这一天。但是她还是礼貌回复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戴文：那你原谅我吗？
乔安：没什么需要原谅的
戴文：什么意思？
乔安：字面意思
戴文：我看不懂你的字面意思
乔安：你没有做需要我原谅的事情
戴文：你就是没有原谅我吧
乔安：随便你说什么吧
戴文：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
乔安：算了
戴文：什么算了
乔安：你算了，我也算了
戴文：你什么意思？
戴文：你一个写书律师，怎么说话不清不楚的？
戴文：我不懂
乔安：我的意思是除非和工作有关，我不想理你了
乔安：从现在开始
第9章 到时候吵架归吵架，交表归交表，上市归上市
乔安想和戴文保持距离。然而毕竟是同事，还要一起做项目。
不多久，丰收项目的保荐人律师确定了M&M所。不知道尹荷使了什么手段，X&X和威廉程彻底出局。
几乎和M&M同时入场的，还有另一家保荐人，是这几年发展非常迅猛的方信证券。乔安想到尹荷老公早些年是方信北京总部的高层，很难不怀疑方信的加入和尹荷也有点关系。
无论如何，项目各条线的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管理层尽调问卷在上市项目启动初期，保荐人会主导对公司进行管理层尽调，由保荐人律师起草尽调问卷，问题围绕公司的业务、财务、运营、发展方向、法律合规等各方面。一般在公司各管理层高管进行部分或全部书面答复后，会召开管理层尽调会议，现场进行问答。招股书业务等主要章节的撰写也往往会在管理层尽调会议后开始。传了几轮后，管理层尽调会议提上了日程。可惜A&B的核心人物尹荷有事不能出席，谢莉也不幸病假，所以A&B这边是乔安带着丹妮，戴文带了一个助理于子言出席。
去珠海的会议，需要天不亮就从香港乘车出发。乔安睡眼惺忪地走出家门。按下电梯按钮，等了片刻，电梯门开了，里面是戴文。
乔安立刻清醒了几分。
这么多天以来，两人第一次独处，还是在这么一个披星戴月的时刻，这么狭窄密闭的空间。
气氛有些尴尬。
“早。”戴文说。
“早。”乔安回答。
两人各自看向电梯不通的角落，沉默地下了楼。出了门，律所订的商务车已经开到门口。车门打开，两人都后退一步。
“你先。”乔安客套着。
“你先。”戴文彬彬有礼。
乔安懒得再客气，低头爬上车。丹妮已经坐在车里，可能是因为缺眠，脸色惨白，连嘴唇也是发白，整个人活像一条快翻肚皮的鱼。
见到戴文上车，丹妮眼睛亮了一下，主动自我介绍：“戴文你好！我是丹妮！”
“你好你好。”戴文说道，“我们组的于子言最近在内地跑尽调，他直接去会场和我们会和。”
“哦哦哦！”丹妮大惊小怪了一阵，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戴文，“啊，戴文。”
“嗯？”
“我还担心你的入职照片是照骗呢！”丹妮说，“嘿嘿，你的颜值没让我失望。”
“哈哈，谢谢啊。”戴文显然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你吃饭了吗？”
丹妮哀叹一声，答道：“还没呢，起太早了…”
“那一会儿路边买点早饭吧。”戴文道，“你先抓紧时间睡会儿。”
戴文就这么堵住了丹妮的嘴，乔安心里给他点了个赞。如果一路上都要忍受丹妮的絮絮叨叨，也是挺痛苦的一件事。她刚想闭眼休息，感到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丹妮的微信进来了。
丹小妮：戴文不错！！！！而且！！！！好温柔！！！！果然没白来
乔安：……
丹小妮：他真的有女朋友吗？？
乔安：是啊，名草有主哦
丹小妮：真是太可惜了！！！！！哎！
丹妮独自坐在后排，带着满脸的遗憾和不甘心，幽怨地睡了过去。车里安静了一个小时，丹妮醒了，喝下半瓶子水，恢复了精神，开始叽叽喳喳喊困喊饿。司机找了个休息站停下来，戴文给大家买了早餐，车内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