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酸奶慕斯聊到店里很受欢迎的赤豆的吃法,她顺势将食盒里饭团拿了出来:“这是我们家乡冬至吃食,请二位也尝一尝。”
糯米凉了也好吃,一口咬下去是江米的软糯,又夹着赤豆粉甜,内馅五花八门,罗姑母吃到的这个是馓子碎混肉松的,整体上咸口,馓子带些甜,嚼起来香酥酥脆。
沈朝盈是想用馓子代替油条碎,虽然不是一个风味,但加了馓子的味道意外地跟肉松融合得很不错,若只有肉松,未免单调。
这会子屋内烧着炭盆,暖如暮春,温凉的饭团吃起来也不觉冷。
“真是相见恨晚。”罗姑母笑道,“否则……”
语调悠悠,说到此处忽然止住,映着冬日并不灼人的阳光,她眼里有几分缅怀似的光彩,应是想起了故人。
沈朝盈看见罗湘灵用口型无声地冲她说了句:“姑父。”
罗姑母没有出神多久,很快便抽离出来,笑道:“其实今日请小娘子来,是为另一件正事。”
原先只是起意,聊了这么久后,她能从对方言谈中察觉她是个有主意的人,更有高山流水遇知音感了。
婢子重新煮了茶来,两人喝着热茶,罗姑母说出自己想法:“上回灵儿跟我说,小娘子买卖红火,有意在它坊开设分店,如今这事可有眉目了?若还在筹划,我倒是有跟小娘子合伙想法,就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沈朝盈得了那四百两,正有拿出一半来扩张的想法,只是再租店肯定是没什么意思,再从小小蚁铺一点点做起也没这精力,最好是能直接将眼下这一套搬过去复刻的。
综合考虑容客能力、利润还有风险,她想起月前去看房时看中的安业坊内一间铺子。
占地面积不算大,约莫比眼下两间铺子打通后小一些,有上下两层,临窗还能看见对面人家的花园景致,院子里有一株大梨树,树冠直接遮了半个院子,可以想象开春之后的美景。到时候楼上开大窗,楼下直接通铺做推折门,坐在店里便能赏景。喝着花茶,满庭春雪,啧啧,她自个代入下客人,绝对难忘。
她敢保证,日后这梨树绝对成为店里一招牌,提到梨花——哦,许久没去沈记吃糖水了。
且此处又离着朱雀大街极近,想想下朝的官员打马路过,很该改道来与同僚喝上一杯再走。
沈朝盈觉得说不清楚,干脆要了纸笔,边写边画给罗姑母看。
案前灯烛微微跳动,屋外啪嗒啪嗒刮着雪沫子,沈朝盈趴在案边写写画画,罗娘子撑着下巴看,她哪知道什么透视什么写实,只觉得沈朝盈的画格外容易看懂。
“既然这么好,可买下来了?”
沈朝盈悻悻一叹,罗姑母眼光太毒辣。
那间铺主人只想出租,若要卖,则叫价五百银,她嘴巴说干了也没讲动价。
她虽能买得起,但若再算上初期投入,又有些不够,正纠结着要么先租下来吧,可她瞧着这户主有些鸡贼,恐怕到时候看她生意不错,又临时涨价。
那就有些棘手了。
她后面也去看过旁的店铺,有几间地理位置还不错的,都没先前叫她惊艳之感。
罗姑母笑了,这就叫除却巫山不是云也。
她看了沈朝盈的画,是真的很有信心。
这地方先前是个医馆,显不出来它的好,若换成卖吃食没准真能红火,况且糖水对他们来说本就新鲜。
沈小娘子刚刚说的什么“连锁”,从一间小铺子慢慢扩张,每隔几坊设一家——兴许能名扬天下,红遍大江南北,连蛮荒之地都开过去呢。
名扬天下,说得罗姑母都有些期待那天了,神采奕奕地看着她:“小娘子志向不小啊。”
沈朝盈对上她隐隐期待脸色,得意一笑,并不否认。
“只是届时铺子多了,一人如何能看顾得过来呢?”
这不是她杞人忧天,而是她如今正面临的难处,铺子一多,实在太忙,即便有管家,许多事情还是得她亲自过问才放心,否则她也不能今日着急忙慌就把人叫来了,因为难得再有这样空闲的日子。
这个,沈朝盈也考虑过。
刚刚和罗姑母说起连锁,眼下她又介绍起直营、加盟来,又说二者分别。
“一般来说,我只用管着直营店,甚至,直营店大部分事物都能交由管家。那些加盟商户每年交了费用,我们定期派庖厨与训导人去对他店里的人手进行培训,培训后有什么不清楚也能来问,比都抓在自己手里省心省力。为保质量,总店派人定期去店里检查,以及不定期伪装作普通食客抽查。不合格的,便终止合作。这样是为了可持续发展,别叫一只耗子坏了一锅汤。”
“分店、加盟店招牌、品类乃至装潢都和总店保持一致,叫人一看,‘噫!这也有沈记糖水!’顿生亲切之感,说不得只是去外坊办事,也走进去瞧瞧。这样他们借了我们名气,无形中自然也扩大了我们影响力,不仅叫天底下的老百姓都能尝到糖水味儿,也叫更多的商户看到‘哦,加盟沈记是真的能赚到银钱。’娘子看这是不是一个良性循环?”
沈朝盈说得口干舌燥,见罗姑母乃至罗湘灵都听得出神,似乎已经看见那样盛景了,忽然觉得自己这饼是不是画得有些没边界了?
她忙打断二人畅想:“当然眼下说这还早,且等有个十来家直营店,有了一定名气,又到了管不过来地步,再能谈加盟呢。”
否则你现在去跟旁人说“嘿,兄弟,加盟沈记了解一下?”
人家听了第一句,嗬上来就叫交钱,这不明摆着骗钱吗,什么沈记听都没听过,直接报官给你抓走了。
罗姑母跟罗湘灵都被她这促狭话给逗笑了。
笑着笑着,罗姑母很豪爽做了决定:“那我可要好好看着你名扬天下了。”
“只是我平日太忙,也不懂烹调之法,店里选人、调教还是得你来。”
这是只想出钱不想出力,光分红。
沈朝盈求之不得,能一人做主决定少了许多麻烦,身体上累些也值当。
从私心上来说,“沈”是她姓,沈记之于她,就像是自个孩子一样,眼下孩子有出息,她想大力培养,却碍于没钱只能寻求别人帮助,也害怕孩子与别人更亲近。
——后世个人品牌经过融资以后架空创始人事件还少么?
眼下罗氏姑侄倒不似那样人。
聊得如此投契,屋外的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听了,直到第一声暮鼓响起,沈朝盈才起身告辞。
至于出资比例,这个并不急于一时定下来,沈朝盈自己能出五百两,眼下背靠大树……
她又想到万年县新昌坊有一间铺子,叫价只要一百两,地方极宽敞,不若捡了实惠,两处一块发力,顺道也借此看看,到底是打入世族还是攻克平民更有发展前景呢?
第72章 烫脸的山芋
沈朝盈走后, 罗姑母对着侄女惋惜:“可惜不是我们罗家人。”
罗湘灵与她交情匪浅,却是头一回见她就经营商铺事高谈阔论,这会子也心情复杂, 就好似你那个一直散漫的朋友忽有一天成大器了似的。
倒不是嫉妒,就是有点儿被蒙在鼓里的尴尬,亏她还在姑母面前垫了许多好话,酸溜溜的。
不过她略知道一点儿对方家里事, 便还好:“到底是世家女, 眼界宽些。”
罗姑母惊讶,见对方说话坦荡做事利落, 没那些弯弯绕,还以为对方只是普通商户呢。
两家合作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免得夜长梦多, 铺子一日不买就有可能租出去,沈朝盈在冬至假第三日便将买下两间铺子所需银钱以及粗略计算后的启动资金一笔一条明细写好, 又存着谨慎合作态度写好了条理清楚的合作契书, 誊抄一份,自己签了字, 然后叫人给罗宅送去。
当日,罗姑母便很爽快地托人送来了五百两银票和一份签了双方名字的契书。
这样大手脚砸银钱投资创业还是头一回,沈朝盈夜里睡觉前将装了银票的匣子就放在枕头边,兴奋地一晚上没睡好, 梦里一会儿是红遍大江南北, 一会儿是覆水难收。
总之待次日各市肆开始复工以后,她先便去将两间铺子给落定了。
至于底下买人、培训、装修、订货, 罗姑母说了不参与,也是真不得空, 但到底是合伙做买卖,总要双方都点头,便派了个家中管事与她商议。
沈朝盈费心这些,当起了甩手掌柜,店里只三人忙碌就有些不够,好在日前她测到了这情况,从奴市上转了一圈,带回来个小厮,名叫小五。
这名字——
阿翘拍手赞道:“巧了不是,这名字正正好,你正好是咱们店里第五人。”
问过生辰,阿翘恰恰好比他大两个月,小五挠头憨笑:“阿翘姊姊。”可把她高兴坏了,沈朝盈说她是小孩,毕竟小孩都不想当那个垫底的。
借着跟阿霁也都笑眯眯欢迎小五的加入,笑着看向对方,把少年人弄了个大红脸,挨个叫“姊姊”。
阿福对此等笼络人心的手段嗤之以鼻,嫌弃地看了眼对方瘦小单薄的身体,又看沈朝盈一眼,好似在说——你什么眼光?
带回来个弱苗,这是找人帮忙干活还是伺候祖宗?
嫌弃归嫌弃,夜里煮了汤饼,不容分说地给对方多打了两勺,最大一块酱肉也被夹到了他碗里。
面对沈朝盈揶揄的眼神,阿福很是淡然:“多吃些,长肉才有力气干活。”
沈朝盈在心里嗤笑,呵,嘴硬心软。
有阿福嫌弃式投喂,来了店里不几天,脸便跟吹气球似的圆了起来,可见之前瘦只是因为吃不饱。
小五和阿翘一般年纪,正是长身体时候,又瘦又爱吃,饭量之大叫沈朝盈都担忧,自己这店不会被他给吃破产吧?
少年人脸圆讨喜,尤其是与阿翘站一处,两个人都是满月脸,又肤白,细眉大眼,穿喜庆红衫子,就跟观音座下童子童女似的。
这是店里客人原话,那客人生了一对龙凤胎,又都是挑嘴的瘦猴,看到阿翘小五两个便忍不住做比:“冒昧问问,贵店都吃些什么饭食?店里伙计长得可真漂亮!”
“漂亮”阿福大步如飞地端着盘子走过去给一桌客人上菜,震得木板咚咚。
客人们却觉得甚好,男儿就该如此魁梧。
沈朝盈琢磨了一下每日饮食,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家常菜啊,冬天无非就是萝卜菘菜,约莫是他们人多,不分席,氛围好,吃得比较香?
这时候有些家底的人家还是流行一人一案分席而坐,沈记却是有个专门的圆木桌,高桌高椅子,人多吃饭确实是香。
而且自从小五来了,都是男人,有共同话题,阿福话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那客人听了,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看店里另一位阿霁小娘子也不是弱柳扶风那类型,店主小娘子亦是秾纤合度。
客人赞叹:“真好,真好。”
沈朝盈看看一团傻气的两个,若戳上眉心红,抹上两坨胭脂,倒真有些像年画上的福娃——抱锦鲤的那种。
沈朝盈也微微笑了。
罗姑母将府里二把手借给她使唤,这样重要的人物,在见到对方之前,沈朝盈刻板印象地认为对方是个胡子飘飘的老头儿,再不济也是精明严谨的中年人,或是头发梳成一丝不苟油光发亮的妇人。
是以当一身竹青色袍服的青年出现在店里时,她还以为对方是寻常食客,闹了个乌龙。
当知道对方身份后,既哭笑不得,又忙赔礼。
对方自报家门姓:“敝姓裴,小娘子不要客气。”
裴管事样貌温润,瞧着只二十七八岁,气质沉静,坐端立直,举手投足间可见修养极好。
若非知道了对方身份,沈朝盈几乎要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叫她想起家中也是这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般温润的兄长来。
沈朝盈不禁有些感慨。
请对方坐下,她端来饮子和点心小食,相对而坐。
裴衡看着五花八门精致漂亮的点心,不吃先笑:“昔日友人赠某一枚角黍,玲珑小巧,琉璃般剔透,当时某嫌友小气,对方言‘你可知为这两枚角黍我排了多久队’。”
沈朝盈笑起来,没想到端午卖个冰粽还有这样缘分。
裴衡话说得很漂亮:“当时小娘子已经盛名远扬,想不到竟有一日沾光能与小娘子谈合作,实在是敝之荣幸。”
沈朝盈自认为脸皮厚,都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裴管事太客气!”
崔瑄进来时,看见有些脸红的小娘子、相谈甚欢两人、还有那绿竹似的颀长背影,觉得有些碍眼。
好在下一刻便听见沈朝盈的客套话:“关于店铺的装修样式——我画了几幅草图,有些拿不定主意,裴管事也帮我看看?”
裴衡仔细看过,给出了意见。
这时候阿霁也拿着菜单子过来招呼他,聊得专注的沈朝盈这才注意到隔壁桌坐着的人。
因着有外人在,不好提起上回事,沈朝盈只微笑嘱咐阿霁:“今天有新鲜出炉的牛角酥,各样口味的都拿来请小崔大人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