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沈朝盈还记挂着之前崔瑄说过沈家人也会进京这事,想着要么避一避。
不过后来得知像郡守这级别的都好好呆在驿馆里,每日要跟着京官上朝,要准备述职,必是没工夫到处乱走的,她便放下心来,歇了心思。
长寿坊内几家设施还不错的客栈便被衙门征用包场了,这几日街上能看到有不少穿青色官袍的来来往往。
这些地位官好容易来一回长安,不用像那些绯袍高官一样到哪都得处理公务,圣人也没功夫传召他们,自然是紧着体验体验当地风物了。
他们便向客栈的掌柜打听这长安有什么好去处,问的人不同,回答也可谓五花八门,不过来来去去出名的也就那些,尤其面对着是一群男人,毕竟男人最懂男人。
有的说那平康坊红绡院,有的说那西市上的胡姬酒肆。
客来客栈的掌柜的是个圆脸微胖的中年人,他的回答也大差不差,不过比旁人多了一处,说本坊便有一沈记糖水铺,店主小娘子花样多,店里香饮子跟点心别出心裁,尤其是各色赤豆点心,花样多味道好,没尝过太可惜,尝过才不算白来。
要是沈朝盈在,必得好好感谢这位赤豆真爱粉。
有人前几日见识过了平康坊风流,新丰酒香醇,确实宾主尽欢,这会子听掌柜的推荐,竟然将小小一饮子铺与前二者相提并论,甚至评价隐隐更高,还真提起了兴趣,按着掌柜说的地址寻来了。
其中有个叫邱涿的参军事,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纨绔,平时就爱吃喝玩乐,凭借着刺史妻弟的身份混了一官半职,能跟着进京,也是因为这位刺史得了夫人嘱咐,这才把他带出来见见世面。
他昨夜整宿宿在平康坊,喝了不少酒,今日脚下轻飘飘地出来,看什么都还带点旖旎。
一开始见店主娘子极年轻,又貌美,店里还有两个更年轻的清秀婢子,各有千秋,便暧昧一笑,自以为参透了那掌柜的雅意。
好在他头一回进京,得了姊姊千叮万嘱,凡事都谨慎些,别捅娄子,这才没冒失。
观察了一阵子后,发现小娘子利利落落地上了菜便不打扰,旁的客人亦是极正经,甚至分给碗里食物眼神都比落在几个小娘子身上多,叫邱涿犯起嘀咕。
这时他点的几样点心糖水也上来了,漂漂亮亮的摆了一桌,瞧着确实有吸引力。
邱涿尝一口,顿时懂了那些人为何不看美人。
美人看一百眼一千眼,那也不是你的,还是美食吸引人啊!
第69章 抹茶漏奶华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原身伯父跟便宜老爹找上门的时候,沈朝盈正在复刻漏奶华。
炼乳没有,奶酱只好用“低卡版”豆乳替代, 没有可可粉,撒一些抹茶粉,味道竟然也很不错。
想想也是,浸饱了鸡蛋牛乳煎得焦香的吐司怎么都能好吃, 更莫说加上醇香豆乳跟微苦抹茶, 第一刀切下去,豆乳从刀口处倾斜而下, 瀑布般酣畅淋漓,带着浓稠的奶香和豆香,不仅观赏价值拉满, 治愈也在这一瞬间。
吐司边是带着些脆口的,绵软的吐司芯被浸得湿答答, 一咬奶液全都溢了出来, 温热香甜。
有人说这是“一口起两口止”的甜品,不过对于甜味接受程度良好的大梁人民来说, 这种等级甜味分明是刚刚好,再加上她将表层的可可粉换成了抹茶,带着点微苦,恰好又解了腻。
从外州来的地方官员有些恍惚:原来你们长安人民背地里都吃这么好的吗!
长安其他坊人民一脸悲愤:我们也很眼馋的好吗!
邱涿一开始还不满那些个接待人员拜高踩底, 见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参军事就把他安置在外边的客栈里, 对此颇有些微词。眼下见姊夫每日忙碌奔波,而他, 到处吃喝享乐,花的还是姊夫钱袋, 嘿!天底下哪还有更快活事。
见识过长安的繁华热闹,他可一点也不想再回那穷乡僻壤去了,没平康坊温柔似水小娘子,没乌发雪肤胡姬,还没沈记糖水,没漏奶华!
这日他刚打沈记出来,餍足地打包了些吃食准备提去给姊夫也长长见识,才打马走到西市附近,就见两个眼熟的身形,都着公袍,一深绯一深绿,看样子是从宫里出来。
“沈郡守、沈司马。”邱涿忙停马行礼。
这二位,前几日的酒宴上,姊夫才给他引荐过,乃出身吴兴沈氏一支,在当地势力名望很大,沈鸿又是宗子,不可不尊重。
二人也朝这位有点儿印象的后生点头,尤其沈鸿,虽身份地位远高于邱涿,却一点儿也没有高管长辈的架子,十分和蔼。
甚至见他手里拎了不少东西,还攀谈起来:“买的什么?哦……长安特产?好的话我们也带些回去给妻女尝尝。”
邱涿忙道:“却不好远途带着,都是些鲜食,即刻就要吃完的。”
又殷勤给他二人指路,“就在离这不远处长寿坊内,县署边上有家挂了‘糖水’招牌的铺子,说来也巧,店主娘子也姓沈。”
“多谢小友告知。”沈鸿和气地笑笑。
分开以后,沈漳不大高兴的模样,“哼,无毛小儿!”
竟然拿他们与市井草民相提并论,真是不懂事。
沈鸿不以为忤,“顺嘴人情罢了。”
不过这么一句话,难道他们就会与市井商户扯上关系了?无稽之谈。
不过沈漳觉得冒犯,他也认为正常,他这个堂弟一直是守旧的性子,又嘴硬心软,有些妇人之仁。
先前六娘逃家,他嘴上嚷着等将人寻回来要打断腿,却到现在也没寻见人,到底是无能连个弱女子都找不到还是有心放水,旁人便无从得知了。
这会子恰好没事,沈鸿也来了兴趣,说要去逛逛方才邱涿说的糖水铺,顺道去长寿坊县衙坐坐。
这时沈家兄弟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和个市井女扯上了关系,并且关系还匪浅。
沈记里,沈朝盈又给客人表演切漏奶华,引起一阵低呼,连厨房都能听见。
阿翘不解地跟阿福嘀嘀咕咕:“有什么好叫唤,吃个糕饼,没见识过似的。”
她嘀咕是因为这几天但凡点了漏奶华的客人,每桌都得上演一遍,有些人还是重复,来来回回点了好几次,就为了看这一步切开。
有什么好看的。
浑然忘了自个刚开始也是从这般惊叹不已变成寻常的。
阿福可不惯着小姑娘面子,瞥她一眼,“现在不是你叫唤时候,轮到你比这更大声些。”
阿翘生气地撂下面团,挪去阿霁身边的位置,还连翻阿福好几个白眼,对方压根不往心里去。
阿霁看一眼阿福,赶紧哄她:“你想不想吃那家的炙鸡?我一会去买。”
炙鸡面前,没道理生气。
阿翘想了想,“叫他们将皮子烤得脆一些,我跟小娘子都爱吃。”
阿福嗤笑出声,又招来对方怒目。
阿霁点点头,看眼天色差不多,将手里活干完,净过手,去屋里抓了一把铜板就从后院出去了。
她一走,厨房里气氛低迷下来,不过随着前面一声怒骂传来,二人脸色为之一变,护行对视一眼,俱都放下东西走了出去查看情况。
“……孽障!”
震惊半晌,沈漳涨紫着脸皮,手指隔着虚空连点了好几下,才艰难骂出两个字。
沈鸿神色难辨,摩挲着左手上的扳指,一下下思索着。
沈朝盈显然也十分意外,愣愣站在原地,手里还有刚给客人收拾下来的空碟子。
沈漳率先劈手夺了一摞碟子,猛掷在地,噼里啪啦一顿清脆碎响过后,黏糊糊的酱汁跟碎屑洒了一地,满室狼藉,把旁人都吓傻了。
沈漳怒气难消,立马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扯:“走,回去!”
众人原先只当他是闹事的,没想到竟直接动手拉扯这般嚣张,又见他们一个穿绿袍,一个穿绯袍,不敢与朝廷命官对抗,不管吃完没吃完的都放下了碗筷,忙不迭开溜。
这时沈朝盈也没心情计较哪些客人是没付钱的,她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心知被他们带走了可没有好果子吃,忙扒住最近的一张桌角,然而男子女子力量悬殊,眼见着沈朝盈脸都憋红了,还是被他拖得渐渐往门外带去。
有侠肝义胆上头的看不下去站了起来:“做什么的!对个小娘子动手动脚,莫不是仗势欺人!”
原来是宁小山,他今日恰好在。
沈记店主娘子于三娘有恩,那便是于他有恩,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沈漳懒得与他眼中的贱民废话。
就在这时,另一只大手拦住了他们去路,这是阿福,宽大的身形挡住了店门,阿翘则盯准某处穴位,趁沈漳沈鸿没反应过来时一敲,沈漳只觉手臂一酸一麻,不自觉便松了手,二人趁此机会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阿福两人一出现,沈朝盈便松了口气。
沈漳怒意更甚,然而宁小山人如其名,与阿福两个就跟块山头似的一前一后将他跟沈鸿夹了起来。
沈漳是彻彻底底文官,又是土生土长水乡男子,顿时被衬得十分娇小。
沈鸿也一样。
沈鸿见事态反转,对方人高马大,心生忌惮,这才马后炮似的抬手制止,“哎,三郎!有话好好说,小娘子家家,给六娘留点面子。”
说罢,和颜悦色地冲着沈朝盈一笑,以调侃口吻嗔怪她:“六娘啊六娘,真没想到你个小娘子家气性这般大!这般不懂事,叫你耶娘跟家里人多伤心!”
“小兄弟别怕,都是自家人,坐下再说吧。”
沈鸿外形温文儒雅,极具迷惑性,宁小山果真犹疑了一下,不过看阿福一动不动,便也抿着唇没走开。
虽说这人不似先前那拽小娘子手的凶神恶煞,阿翘却总觉得这人更心思更深更可怕些。
到底对方是四品大员,闹得太难看,她们也得不到好处。
沈朝盈缓过神来,这才不情不愿地给二人行礼:“父亲、伯父。”
沈鸿笑呵呵看向阿福,一脸“看吧,我就说是自家人”的表情。
对方却并不买账,是走开了,但走到门外守着,他们若再想粗暴地带走人也是不能够了。
阿翘惊了,小娘子来头这么大啊这两人瞧着气度便不凡,也不必瞧气度了,看那被小娘子叫“伯父”的男子,官服颜色比崔郎君的还深了两个度呢。
沈漳冷哼一声,黑着脸别过身去,不受她的礼。
沈鸿倒是没为难她,立时便叫了起,又招乎着沈漳与她坐下。
店里除了宁小山,也没别人了,下人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人,沈漳到底没忍住一顿痛骂,无非是嫌她辱没门楣自甘堕落一类的。
沈鸿与他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时从旁安抚几句,要不是沈朝盈知道此人真实面目,恐怕真会觉得这是一位疼爱小辈的好长辈,然而想起前尘再结合眼下,假意安抚关心,实则搬出家族,计算培养她这些年花费的心思,满目痛心失望,再一顿PUA……呵,真是将道貌岸然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朝盈安静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与木头无异。
沈漳更来火了。
“欸,三郎,莫要吓着孩子。”
沈鸿颇不赞同地拦了一下,“六娘想必是知错了,正自省也。刚好,待此番朝会事了,六娘便跟我们家去吧。”
沈朝盈沉默着装死。
沈漳“啪”一下拍案而起:“你如今翅膀是硬了!长辈与你说话,如何不答?”
气急攻心,竟是扬手就要打。
这时有人敲敲门。
几人移眼看去,敲门的小厮圆圆脸,身形不比阿福逊色多少,微微笑道:“可是吴兴沈郡守与沈司马?”
沈鸿见小厮衣料不凡,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很是华贵,脸上笑意比方才更深了几分:“阁下是?”
“我家主人请二位至县衙后宅一叙。”阿青态度不卑不亢。
沈漳还没反应过来,沈鸿眼神微闪,县衙后宅,那不就是……
沈鸿掩去喜色,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有劳世子稍候,我们就来。”
第70章 又一年冬至
沈朝盈也不知为何才过去一天功夫, 再见原身这位伯父就换了副嘴脸,不再强求她跟着回去。
就连沈漳也不再说什么,只瓮声瓮气嘱咐她注意自身。
沈朝盈并不买账, 要关心,不如打钱。
谁知沈鸿竟真的掏了四百两银票出来,嚯!
沈朝盈口嗨归口嗨,一时警惕着, 不敢接, 怕又是什么“卖身钱”。
那轻飘飘四张票子便大剌剌摆在桌案上,勾得阿翘意志力有些不坚定, 忍不住瞟。
那可是四百两啊!
沈鸿了然一笑,依旧是温和笑,感慨着:“我们六娘真是长大了, 心思细巧。”
这是讥讽她心思深沉想得多,既然对方愿意让步坐下来谈和, 沈朝盈也不会非逼得狗急跳墙。
何况原身虽有反抗精神, 到底也是个傻白甜,不然怎么会轻信另一男人?为了不叫老狐狸生疑, 沈朝盈微笑一下,“阿杳实在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