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对象么,情绪稳定果真是最重要的。
怎么办,好想看他跟御史对喷唾沫是什么样子。
虽腹诽,却也知道对方累得很了,沈朝盈很有良心地没给他找麻烦事,只捧了两杯热饮子坐过来。
众人很有眼力见将地方腾出来给他们。
沈朝盈扫过他眼底淡淡青色,脑子里念头乱七八糟的,一面是上辈子学的什么血管型色素型黑眼圈判断方式,一面是我们小崔大人这样略微潦草面容却一点也不邋遢,反倒更显成熟韵味了。
眼神落在对方伸来接饮子的手上,指节极修长,不禁有些心痒痒,牵手是什么滋味儿啊?不知道没试过。
“怎么了?”
崔瑄哪里知道她坏心眼谋划什么,只见她勾头不语,目光微微放空,还以为又在因外头事不快。
他心叹一声,其实至今日,已经不是他们两人事了,而是士庶商宦间自古以来的纷争又被挑起,自然没那么快落幕。
沈朝盈则是诡计上心,微笑一下:“郎君手似乎比寻常男子要小啊。”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正经话,崔瑄一怔,不禁垂目伸出手来看一眼:“有吗?”
沈朝盈凑近了些看,又道:“这样看不出,郎君不若让我比一比就知道了。”
“怎么比?”
沈朝盈示意他伸出手来。
崔瑄一向是正经人,未作他想,依言伸了出来,琵琶袖安静垂在桌角,竟有种道不出的乖巧。
奸计就要得逞,沈朝盈光是扫一眼那白皙修长的手,就觉得心跳飞快。
咽下口水,她轻轻将手搭了上去。
果然如想象中一般,有薄茧,微微粗糙,温暖干燥,是长年握笔练剑的手。
在对方蓦然惊诧的神色中,沈朝盈脸好似烧着一般,又觉得自己练出来了,否则怎么能面不改色,只轻咳一声,便接着忽悠:“你看,是不是不比我大多少?”
其实还是大挺多的,但这都不重要——
她微微屈了屈手指,指腹传来更清晰触感。
至于那些“你的手好小啊”“好软啊”“好滑啊”等一套丝滑连招,到底顾忌着时代因素,没敢释放出来。
她自己也抵不住羞耻心作祟,调戏完就要撤走。
却被及时回握住。
徐徐热意通过相贴手掌传了过来,她试图抽了抽,没抽动。
沈朝盈抬眸,两道目光便撞在一起,一沉静,一心虚。
手指作乱在她手背上摩挲,方才还震惊的眼神亦变得幽深起来。
她抿抿唇,这叫什么,这就叫自食恶果。
不过对方到底是正人君子,而非轻薄登徒子,情之所至,发乎情,止乎礼义,不过贪恋片刻,便放归了她自由。
沈朝盈很怂地揣回手,干脆利落。
看着她红扑扑脸蛋,比冬日吹了风还显眼,崔瑄轻笑起来,“不是比大小吗,怎么不比另一只?”
沈朝盈算是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做“先撩者贱”。
明知对方调戏,有口难言。
第85章 炼乳龟苓膏
生活就像龟苓膏, 明明很苦,却还要假装成甜品。
——沈朝盈忘了从哪本杂志上看来的这话,总觉得荒诞中透着股子邪理, 便一直记到了今天。
是以她撸起袖子开始熬龟苓膏。
穿越以前也做过龟苓膏,多半是超市直接买龟苓膏粉,眼下却正经体验了一次从掏龟甲开始的过程。这样做一份出来,前前后后得花两天功夫, 急不得。
龟甲是普通草龟甲, 不比正宗的金钱龟,但也能用。
土茯苓跟其余十来种降火清热的草药都是从药铺子弄来的货色。
土茯苓可不便宜, 那药铺掌柜认得沈朝盈,见她买得多,顺手送了她一把凉草, 又顺嘴打听她买这么些药回去作甚。
沈朝盈便跟药铺掌柜说起龟苓膏的好处来,“书上说诸葛武侯历梧州时士兵水土不服, 就是吃当地人熬的龟苓膏恢复精神, 重振士气。煮来吃清热降火。”
两广的吃食最讲究清热、下火,沈朝盈有个广东同学, 操一口广普,食堂里看见什么都得来一句“热气”,起初会觉得这人扫兴,相处久了, 同舍几人竟也被她给传染了。广东同学还喜欢亲自熬凉茶, 弄得宿舍雾气昭昭不说,漫着一股子中药味, 旁的宿舍都探头来问。
龟苓膏做法当然也是她教的,但人家用的可是正宗十年龟, 当初光一副龟板就花了大几百。
力气费了,心思费了,时间费了,做出来跟后来超市买的粉调冲泡的口感到底不同。
龟苓膏黑漆漆的,跟凉茶差不多颜色、差不多功效,截然不同的口感跟味道。入口苦,耐心吃细嚼慢咽后有回甘。
当然,像沈朝盈这种不耐心的,更喜欢淋花蜜或炼乳拌匀吃。
毕竟十几二十种中药熬在一起,苦得很有层次,也需要有层次的甜才配。
炼乳好得,牛乳加糖熬至浓稠即可,跟外面买的没什么不同。
熬龟苓膏急不得,药材买回去,要洗要泡要煮,龟甲掏干洗净晒好,和土茯苓切块敲碎下锅炖煮上一整夜。
次日起来看,不加药材熬出来的龟汤是微微泛红的,这样子瞧着倒不如漆黑的有食欲。
再将泡洗好的药材丢进去同煮,又是半个白日。
等到火候够了,关火再倒米浆,凝固后就成了乌黑漆亮的龟苓膏。
这下店里也弥漫着一股药味,强势将其余香味都盖了过去。客人掀帘进来还以为走错了,抬头几番确认。
“是这儿没错!”沈朝盈笑道。
“怎么,小娘子身体有恙?”客人顺嘴寒暄。
“是一道药膳饮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成,且先这么糊弄着。
饮子,外边的饮子铺也多是拿药材熬的,客人们接受程度很高,很快就理解了。
龟苓膏在炉子上慢慢炖着,这种半下午的时候客人零散,沈朝盈便从厨房出来,捣鼓烤蛋黄酥。
沈朝盈吃过最好吃蛋黄酥还是那位广东同学放假给她们带的,已经不记得什么牌子了,外皮酥得掉渣,又入口即化,豆沙、糯皮都中规中矩,特别记得里面的蛋黄,咬开后还在微微流心,一股子奶香,是浓但不厚的口感。
刚刚被龟苓膏勾起的回忆,这会子有空闲工夫,当然要自己做。
蛋黄酥分好几层,一层咸蛋黄,一层豆沙、一层拉丝麻薯,一层酥皮,拆开来做都不难,跟苏式月饼做法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新腌咸蛋取蛋黄,烤出油,之后便将准备好的豆沙、江米皮、油酥皮层层加码包裹起来,再刷上蛋液送进炉子烤就是了。
烤出来第一炉,自己先尝,嗯——没翻车。
的确是外酥里软,虽然没奶香流心,但也很不错了。
好吃怎么能吃独食呢,当下分给左邻右舍尝尝,收获一堆夸夸赞美,看眼前淳朴憨厚笑脸,刚刚那点子惆怅也被治好了。
左邻右舍也腌咸蛋,只是甚少与点心联系起来,都是为了好保存,直接吃、切开下粥、或当宴席小菜。
此前沈朝盈做青团时倒是也做过肉松咸蛋黄馅的,那是咸口,已经很令人惊艳了,蛋黄酥则更甚。
甜豆沙与咸蛋黄的交织叫甜咸两党都满意,层层叠叠,丰腴适口,温润绵密,不至于腻。
但是要说香味浓郁道盖过龟苓膏的药味儿,吸引得人闻香下马,这就有些夸张了。
眼下,沈朝盈便看着突然冒出来,还一板一眼朝她叉手作揖的小萝卜头惊讶,“小郎君?”
惊讶过后,看着崔珣身后华丽气派的马车跟格外谦恭的芙蕖、萱草两人,又似乎了然了。
谢氏此意在于明晃晃告诉外人,别瞎猜了,我们家满意得很,又是打了先时上蹿下跳那些人的脸。
之前能跟这位贵夫人聊得投缘是一回事,日后若要当做家人相处又是一回事。
沈朝盈其实很能理解——做朋友跟结姻亲,考量的方面到底不同。
沈朝盈捺下猜测,微笑道:“承蒙夫人信得过,小郎君乖巧懂事,并不麻烦。”
芙蕖、萱草无视周围路过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冲她正经福礼。
她们说话就在门口,没避着往来人群,落在路人眼中——
如此体面的丫鬟、如此气派的车驾,更莫提上头还有显眼的族徽……这位锦袍华服的小郎君是什么身份,已经不必猜测。
众人暧昧地移开眼神,心里又多了分思量。
而后马车缓缓驶远,剩下崔珣仰着脑袋看她,眼神里满满藏不住的雀跃。
崔珣还不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重要作用,真以为阿娘没空理会他,这才把他遣送来了阿兄这儿,虽然很高兴,但还是要装作不好意思再三道谢。
沈朝盈总算实现了一直以来所想的那样,伸出魔爪揉揉对方乌黑柔软的发顶,神色一暖:“恰好有一道点心,我猜小郎君一定喜欢。”
一听对方说自己“来得巧”,崔珣就知道这点心自己一定没尝过!再难掩高兴神色,跟着她往里去。
沈朝盈忘了自个还在熬煮龟苓膏。
没有哪个小孩喜欢闻药味,瞥见崔珣乍然变得古怪的脸色,她一拍脑袋:“忘了告诉小郎君,这气味属实不好闻。”
她干脆将人带去了后院,隔着堵墙,又有烤炉里蛋黄酥和旁的糕点气味遮掩,倒是香甜许多。
崔珣面色缓了下来,有些好奇地打量这四方院子,虽小,但五脏俱全,挤而不乱。
梁下挂着一串串干菜腊肉,窗上贴着火红窗花,晒梁架跟晾衣架子错落有致,颜色浓重,还带着未散的喜庆年味,这一切对崔珣来说都十分新奇。
沈朝盈看他逐渐起兴的脸色就知道,其实小孩就喜欢这样狭小天地,有种说不清的安全感。
近傍晚的风透着股凉气,吹着虽然没什么,但还是有着凉的风险。
她柔声哄对方:“院子里有风,小郎君还是屋里坐吧。”
第二炉蛋黄酥还没烤出来,沈朝盈腾出堂屋来待客。
堂屋的几案上摆了不少小玩意跟手工,她拿出色漆跟还没上色的陶土娃娃给对方打发时间,一下就将崔珣的注意力给吸引了去。
沈朝盈陪着坐了会儿,和阿霁一人一把剪子,裁开不要的旧衣裳,将碎布缝在一起,留个小口子,往里填上洗净晒干的旧棉絮,再收口,一个软趴趴的垫子就出来了。
墙根下边有个小洞,去岁冬天经常有猫来觅食,沈朝盈摆了食盆和水盆还不够,想着开春了雨水多,干脆便用废木料搭了个窝,塞上垫子、顶上铺油布,路过猫犬躲雨跟过夜都使得。
做完这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抬头是漆蓝漆蓝的天幕,淡色小月牙隐现,几点疏星渐显。
见对方依旧沉浸在上色涂鸦的乐趣中,沈朝盈点了灯,挑亮灯芯,屋内一下就亮堂起来。
她放轻脚步出去,不多时,又端着两碗龟苓膏跟一碟刚出炉的蛋黄酥回来。
甜香盈室,方才还专心致志填色的小家伙顿时抬头——
沈朝盈自得一笑,自从坊里那几户人家把这当托儿所以后,她治孩子越来越有一手了。
尤其崔珣这样的小孩带起来最省事,给他什么都乖巧。
早就闻见烤炉里飘出来的香味了!终于能吃上了!
她人还没走近,崔珣就等不及地把东西往边上一推,满眼期待看着。
有了烤第一炉的经验,这次烤出来的蛋黄酥卖相实在诱人,一个个圆滚滚、黄澄澄,暖色本就容易勾起人食欲,再配上层层叠叠酥皮,顶上几粒黑白胡麻点缀。
满满当当的馅料,还不容易咽下去。
崔珣吃得有些狼狈,两边嘴角都沾了碎屑,不过他这会儿顾及不了那么多。
沈朝盈再得意一笑,也端了一碗龟苓膏慢慢喝着。
其实是前几天吃多了炙肉有些上火,一觉醒来,眉心正正中起了个大痘,不碰都痛,又红又亮又显眼,扎上小辫都可以媲美后世幼儿园文艺汇演妆容了,这才想着做龟苓膏,清热解毒。
凝好的龟苓膏瞧着跟烧仙草无异,实则吃起来是带着黏糯胶质的口感,还会吸住羹勺。加些炼乳、加些凉水搅开,慢慢品着苦里面的甜味。
给崔珣的那碗则加了格外多的蜜,正好吃完蛋黄酥降火。
正岁月静好呢,听得背后一声轻咳。
沈朝盈嘱咐过,若是谁来接崔小郎君,直接将人领后院来找她们就是。
眼下出现在身后的,可不正是小崔大人本尊么?
崔珣吃东西十分有涵养,慢条斯理,眼下碗里还剩很多。
她便招呼对方也坐:“郎君也尝尝我们新熬的龟苓膏如何,费了两天功夫,可不容易,还有刚烤出来的蛋黄酥,再迟些恐怕就分完了。”
两人同时回头,手上还端着一样的吃食。
这幅模样落在崔瑄眼里,莫名像极了方才进来时看见的墙角那两只猫,一橘一狸,默契十足。
崔珣看见阿兄竟然露出个堪称温润的笑容,霎时瞪大眼,活像见了鬼。
第86章 上火的烧烤
对方开口留, 崔瑄自然没有不肯的,况且这是他第一次进她宅屋,虽然只是堂屋——咳, 那也显得亲近。
比起崔珣刚刚光顾着看桌案上各色没做完的手工,他则注意到墙面柜板上七七八八的摆件,有面颊红红的粗瓷娃娃、丝绳打的络子,下边坠着异色羽毛、上色浓墨重彩, 高矮渐次外表同一的磨喝乐……颇觉童趣。
沈朝盈顺着他眼神看过去, 不由得莞尔,干脆给他介绍起来, 说那缀了羽毛的络子叫“捕梦网”,跳过解释不清楚的中国结,又指着那藤编狸奴问他跟墙角那猫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