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出行。
原本她觉得租车就挺好,但裴衡作为管家,事事都要求体贴体面,便一径地在旁劝她:“配辆车又不贵,草马就行了,租车到底不比自家有车方便。万一车行不得空,或出了什么错漏,反倒耽误事。再者,你一个三间铺铺主人,没个自家车夫,多么不合身份?”
对方有理有据,且她现在出行频率也越来越高,沈朝盈想了想,这钱,掏了!
时下买马有两种交易方式,一是用大练交换,这是一种丝织品,沈朝盈则直接用的钱买。
马也分好马次马,像寻常用作战马的那类品种,一匹少说也要六万钱,而她们买回来这匹次等草马,讲完价以后也就不到四千钱。
这么一算,倒是比她们之前买骡子划算多了。
不过骡子吃的不比马精细,能干活,力气大,也不亏。
又配了马车、车夫,无需太讲究,代步而已。
车夫是个眉清目秀的机灵小伙,叫阿满,十八九岁,与小五在一处颇有话说,用不着赶车的时候就喜欢钻进厨房晃悠,从旁说笑话逗几个小娘子开心。
这都是年前那几日置办的。
有次崔瑄见了,笑笑不语。
沈朝盈觉得他这笑颇有深意,不禁挑眉:“崔郎君也会觉得这些俚俗语有趣?”
“某只是觉得,每次走进小娘子店里,便是不吃什么都格外情志舒畅,赏心悦目。”
沈朝盈回头一看,嗬,还真是!
经人提醒后,她这才发现,无论老店新店,员工性格或许迥异,但无一例外都是五官端正的年轻人。
开业以后,每每晨会时,朝气蓬勃的俊男美女一字排开,隔着店门也吸引过路人回首无数,颇有排面。
不怪崔瑄揶揄。
她这个隐藏的颜控就要藏不住了啊。
其实早就没藏住,至少对方每每使美人计,她十有八九会中招,只是她嘴硬认为自己坦荡荡罢了。
这是她,另一面,隔着不远县衙里,开始了年后兢兢业业边摸鱼边办公的官吏们亦觉得县令今日与往日相比,有所不同。
先是早晨,樊承照例是踩点到的那位,手上还揣着张比脸大的烧饼。
本来眼见着点卯要迟了,便顾不得风度,一路疾走至县衙门口,浑身都在发汗,不巧正碰上往外走出公差的崔瑄跟县丞二人,当下只觉汗都变成了冷汗,被风一吹,头皮冒冷。
不情愿也得刹住步子,退至一边等待长官通行,心里期盼默念着对方没看见自己。
“樊录事今儿又起迟了?”偏生尹县丞眼神利,笑呵呵地同他打招呼。
樊承在心中暗骂,老狐狸一点眼力见没有,面上殷勤:“昨夜公文看得太晚,故今晨起迟了些。”
这样拙劣的借口,一戳就能破,谁想崔瑄只淡淡一笑:“辛苦了。”
樊承:=口=
等人都走没影了,被灌一嘴冷风才想起来,赶紧进去,点卯要迟了!
而后便是上午了,另一位书吏当差时出了错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多少有些棘手,已经做好了听训的准备,亦被轻轻放过。
那小书吏出了门还恍惚着,平日长官可没有如此温和。
接着更多人发现,一整日下来,小崔大人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意,县署诸人如沐春风。
阿青看在眼里,嗤在心里,这才哪到哪啊?要被这些人知道郎君是为美色故,岂不是要吓死!
面上则是淡然如菊,一点也没叫人看出来有什么不对,憋得十分辛苦。
然后便是晚上了。
舆情处的几个差吏自廨房出来便神情古怪,樊承好奇便问了句:“忙什么呢?”
“嗐,还不是坊间传沈小娘子与咱们大人闲言?”
樊承也有所耳闻,笑道:“这样的风言风语,当真是难办!又不好强硬管,否则被说是‘防民之口’。”
“只是想不到咱们大人一点儿也不带恼的。昨日便没说什么,但旁人多半都会避嫌吧?大人下了值却又往沈记去,又被好事人瞧见了,今日传得更加有鼻子有眼了,真是……”说话人摇头叹息。
樊承一向心大,不会为衙门的事烦着自个,宽慰道:“清者自清,小崔大人自个都不在意,你在这愁什么?不必管了,走了,散值了!”
听见外头一阵嘈杂声,崔瑄从廨房抬头隔窗望去,半边天都是红的。
暮食时分,夕色刚好,坊中有不少民居屋顶上方袅袅升起白腾腾的炊烟,黍饭馨香,这是独属于市井的烟火。
这样平淡温馨的时刻,竟然要与公文作伴么?似乎每一日又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是今日,崔瑄才罕见地升起一丝寂寞。
这般想着,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阿青乐得早些回去,这时候不再没眼看了,而是切切实实觉得郎君心里果然还是要有个小娘子牵挂的好,连带着他也受益,嘿!
崔瑄领着阿青,漫步行至沈记门前。
沈朝盈正陪坐在樊承那桌,几人有说有笑的,氛围很好。
崔瑄起先就知道沈朝盈与县衙好几人交情都不错,譬如尹县丞、譬如樊录事,从前或许还能算一个邱书吏,这些他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眼下看着在另一位已婚荀录事衬托下格外白皮净面的单身汉樊承,笑得风度翩翩,不时蹦出妙语,惹得沈朝盈笑意不断……忽然就有点儿看不顺眼了。
崔瑄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欢快的氛围。
三人齐齐看过来。
鉴于今日小崔大人心情似乎格外和煦,樊承也不怵他,大咧咧同他打招呼:“小崔大人,与我们同坐吧!”
沈朝盈歪头看他,对上眼神,仗着无人看见时,笑吟吟眨眼。
崔瑄原本想推拒,见小娘子促狭,心中隐秘有些舒畅,鬼使神差地应下:“好。”
三人重新叙了座席,沈朝盈顺势起身:“有一道点心,端来请几位郎君加餐。”
阿青明显发现,沈小娘子走了后,郎君肉眼可见地有些小失望。
当然这都是他脑补。
“小崔大人最喜沈记什么吃食?这一道漏奶华不算甜腻,大人试试?”厨房隐约能传来樊承的搭话声。
“尚可。”
沈朝盈“嗤”地一声,就装吧。
她心思一转,存了捉弄之意,摸了些鲜姜来,磨成姜糜,滤出汁液。
不多时,沈朝盈端着姜汁撞奶回来了。
樊承不知是否自己看错了,总觉得沈小娘子的笑容怪怪的,就是——怪殷勤的。
樊承很熟悉,惯常自己露出这样的笑脸时,要么就是捉弄朋友,要么就是心虚。
其余人并未在意,只见淡黄的牛乳凝结之后温润润地埋在碗里,表面不同双皮奶有些皱皱巴巴,光滑可鉴,有些像炖奶凝脂,想来味道比起炖奶也不会差——
毫无防备的一大勺入口,樊承差点没呛出来,好歹惦记着长官面前太过失礼,忍住了。
再看荀录事,表情也不太好。
唯有崔瑄不疾不徐地咽下,拭嘴。
显然这两人都吃不惯姜汁味儿,沈朝盈自己也不喜,看崔瑄反倒接受得还好?怎么会——
想调戏的八风不动,沈朝盈遗憾不已。
“小娘子,这怎么有股子辣味!”樊承咧嘴。
沈朝盈丢出冠冕堂皇理由,笑道:“眼下乍暖还寒时节,适当食些姜汁,能暖胃表热。郎君既吃不惯,再尝这糖栗子,甜甜嘴。”
长官在此,稍陪坐了一会儿之后,樊承二人便很有眼力见地先告辞了。
没了旁人,沈朝盈转而盯着他将整盏姜撞奶吃完,才笑道:“郎君还没评这姜汁撞奶如何呢。”
崔瑄看一眼她:“香醇爽滑,甚好。”
“哦?甚好啊——”
听这口不对心的回答,沈朝盈笑得意味深长起来,“居然不是‘尚可’,想来郎君是真的喜欢。”
“喜欢便好,那日后郎君再来,我再‘亲手’给郎君做。”她笑眯眯的,看不出一丝促狭。
原来是记仇,崔瑄有些无奈地笑了,这时候只能老实交代:“口感不错,嫩滑得很,就是太辣了些,还是甜些的适口。”
说这话时,目光隐晦地在她堪称温甜的笑靥上划过。
果然,总算听得对方承认这小癖好,沈朝盈大悦。
收起促狭,忍笑:“还有一盏芝麻糊,多加了一倍糖,端来给郎君解辣。”
第83章 酥脆炸鲜奶
自从有了管事以后, 沈朝盈就不怎么在前头晃悠了,闲下来没事便琢磨吃食,这天正在做炸鲜奶。
她对于牛乳这种食材的利用几乎到了极致, 不仅煮着吃蒸着吃炖着吃,眼下还要炸着吃,连阿福也不得不佩服,牛到了小娘子手里可算是倒霉透了。
没有土豆跟玉米两大作物, 虽说少些方便, 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先时做抹茶奶冻用的就是米浆, 也没有异味,眼下便被她直接挪用了方子。
先熬奶冻,去外边放凉冻着等凝固后再切成均匀小块, 将吐司硬边切掉,柔软内芯擀薄, 与奶冻一起裹起来, 最后收口时刷一层蛋清封边,卷成圆圆蛋卷模样, 下油锅炸至金黄。
外皮脆而不吸油,内馅嫩而不稀溏,比裹面包糠的还好吃。
这样的牛乳,她们在厨房里就没忍住先分食了一碟。
再推荐给客人们, 盛在白瓷盘中, 堆成小塔一样。
端看那金黄色泽,一下便能联想到焦酥口感, 端闻空气中涌动的香味,又能联想到牛乳的醇厚。
卖相漂亮, 香味浓郁,色香味前两者就过了关。
伙计们上菜时不忘了叮嘱:“客人趁热吃,凉了没那么酥脆。”
不知怎的,沈朝盈总觉得这两日路过店门前用戏谑目光打量的路人越来越多了。
若只是些闲言碎语,自然困不住她,况且后世娱乐圈有句话说的很对“黑红也是红”,新开那两店的生意明显热闹了不少,除却口碑发酵以外,自然也有免费的营销的缘故。
但挡不住有清高人士舞到脸上来。
与一桌熟客闲聊牛乳的一百零八种吃法时,店里又进来几人。
沈朝盈抬眼,顺嘴招呼着:“郎君们小聚可坐那边靠窗处,席位大,地方宽敞。”
这一抬眼,便是一怔。
其中还有罗娘子前夫——那位被撸了官职的宁郎君。
据说对方眼下跑洛阳去了,在宁父友人所开书院中教书,怪不得好几月不见对方,原来是没脸见人,抑或是家宅不宁,跑出去躲避?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熟人了,沈朝盈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观宁郎君气色红润,可见近来身体康泰,事事顺心。”
事事顺心……宁策想到丢脸事,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不过,一想到这几天听说的轶闻,他又畅快起来,“店主小娘子亦是,光彩照人啊。”
沈朝盈微笑递上菜单子,面对其余几人暗戳戳的打量,还能神色如常地向他们推荐炸鲜奶:“外酥内软,奶味香浓……实是一道佳点!”
今日是宁策做东,面对笑吟吟的小娘子,他自然不会丢了风度,基本上对方推什么,都点头。
最后沈朝盈扫一眼他们的单子,笑道:“郎君一行四人,又刚从饭席下来,这些吃食未免太多了。要么去掉几个吧,或是一会儿有吃不下的,想外带的,尽管吩咐伙计就是。”
虽说对方不至于抠搜银钱,但浪费粮食总归不好。
过去也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机会难得,什么都想尝,不听劝点多了,果然浪费一大桌子,她都主动招呼着替对方将能打包的包了起来,客人直呼贴心。
眼下一样的情形,却招致其中一名紫面方颌的年轻郎君嗤笑。
“到底是市井小娘子,先前瞧着还算知礼,却离不开小家气……”
从对方身着袍服面料及座位次序可看出来,对方身份地位应当是他们中最高的那个。
私下再怎么调侃,宁策喜闻乐见,也乐得添油加醋,可怎么能直接冲人家开讽,那多难看,宁策忙打断:“祝兄!”
“难道我说得有错?”祝七郎冷笑,“想不到那崔子玉竟也是个酒色之徒,枉我看错了他!”
众人汗颜,人家有底气有家世有才学,何必要你看好呢……
场面实在难看,其余人尴尬地冲沈朝盈颔首赔礼,“他这人生性秉直,方才从外头听了些闲话,心生误解,小娘子莫怪。”
“儿有不解,欲请教这位郎君,方才郎君所言‘市井小家气’究竟如何?”沈朝盈也不恼,笑吟吟看他。
祝七郎见她诚恳请教,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但仍旧带着说不出的倨傲:“自是争长论短,掂斤播两,简直丢尽脸面。”
暗指她方才“打包”言行,丝毫没察觉自己这话一开口,不少人都向他投来不友善的目光。
小娘子的柔顺谦恭使他得意,却忘了自己身处市井中,面对的大多都是他口口声声瞧不起的“市井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