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取名《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下班刚好完工,谢茉把画稿塞进笔记本,等卫明诚骑车来接,她还慷慨拿出来给他分享。
一路欢笑不断。
俩人谈天说地,聊田园牧歌,望袅袅炊烟,连路上的颠簸都是乐趣。笑容在门口见到田嫂子时丝毫未减:“嫂子您这是?”
田嫂子手里攥着一根木棍,气势汹汹冲出家门,闻言脸上怒容稍敛,口气还止不住冒火:“俩皮猴子不好好吃饭,拌嘴不够还动手,把盛汤的碗给砸地上了,糟蹋粮食,糟蹋物件。”
“跑的倒快,我追出来屁影都没了。”
“哼,跑再远晚上还得回来。我今天非给这俩紧紧皮不可!”
倾诉一番,田嫂子怒火熄灭大半,谢茉温言细语安慰两句。
隔壁这一家子虽三不五时鸡飞狗跳,但这日子可太丰富有趣了。
听田嫂子絮叨皮猴子们的“功绩”,谢茉从不烦。
当然,她只想远观,可不敢招揽到自家,她招架不住那份喧嚣。
这属于另类的“距离产生美”。
田嫂子说:“我上午去镇上,今儿你咋没广播?”
谢茉随口说:“我们轮流着来。”里头的弯弯道道,说起来费劲,也没必要对外宣讲。
“是以前一直广播的那个吧?”
谢茉点头:“是她。”
田嫂子就撇嘴:“之前也还凑合啊,就算跟和尚念经似的,从头到尾一个调调,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但今儿咋读疵了,磕磕巴巴、胡乱停顿,我听了小半晌儿,愣是没弄懂她读了个啥。”
“我心思要我一个人不懂没准赖我文化低,可跟我一起的几个嫂子也都没懂,里头还有个初中生呢。”
“路上净听人嚼咕这事。说公社咋选出个这样的广播员,读的东西社员们都听不明白,还怎么为社员服务。”
谢茉保持微笑。
娱乐匮乏的年代,芝麻绿豆大点的事都能很快传扬开。
普遍文化程度低,没读书看报能力和习惯的社员们尤其热衷于此。
而他们是群众基础。
说完不行的,田嫂子又夸谢茉:“还是你读的好。普通话标准,抑扬顿挫的,我大字不识几个,也能听懂你在读什么。”
田嫂子又说了几句话,敲着木棍回去了。
卫明诚开锁,推开院门,问:“这广播员是赵同志?”
谢茉侧头看他。
卫明诚正垂望向她,眼眸中泛着了悟和笑。
“那广播稿我写的。”谢茉笑说,“我可是好好字斟句酌过,要贴切,还须凸显水准。”
“嗯。”卫明诚勾唇。
谢茉慢悠悠又说::“稿子是我塞给她读的。”
卫明诚眉梢微扬:“哦?那又怎样?读不好是自身能力欠缺,和稿子什么关系?”
谢茉笑意愈盛,问:“我要打人,你是不是二话不说就递凶器?”
卫明诚一本正经:“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出手?”
谢茉立时笑弯了腰。
卫明诚将身子笑摇曳的谢茉揽护在怀里,待她平复,亲了亲她额角说:“你去屋里歇息会儿,我去做饭。”
谢茉洗把脸,进屋换上柔软的居家短袖,在屋子里里里外外逛了两圈,一个心始终荡漾,脚步让有自主意识,带她寻到荡漾源泉。
厨房里,卫明诚正弯腰切菜。
谢茉小手随心一荡,在反应过来之前,已摸上老虎屁股——卫明诚的屁股。
“……茉茉。”声线无奈又危险。
第118章
与其说“摸”, 不如说“拍”更合适。
谢茉听见“啪”地一声。
不大不小,却足以在这间狭小的厨房震出回响。
谢茉兴奋又莫名心虚。
头顶沉甸甸的目光放大这股心虚。
谢茉凝着笑容偷窥卫明诚一眼:“干嘛?”
卫明诚目光沉静像两汪深潭,唇线紧绷着, 好在眉心没起丝毫浅纹褶皱。
但,只那双藏云搅雾般的黑眸已压迫感十足。
她视线禁不住四下周游, 再不往上抬碰触卫明诚的目光, 自我鼓劲般重复:“叫我做什么?”
谢茉努力观察厨房角角落落:窗子四格, 比卧室和书房的六格少两格,一样墨绿的油漆,可能是厨房油烟大的缘故,左下方那角有一块大拇指甲盖大小的油漆剥落, 乍一眼看不出,不碍观瞻,但总归不完美, 回头让卫明诚补补漆……算了, 这活儿她踩椅子上也能干。
见状, 卫明诚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低垂的眼眶被跟前人占满。
初秋的夕阳格外薄透,穿过窄窄的屋檐和洁净的窗格斜洒进来, 深浅浓淡地落在她身上, 鸦羽似的长睫因闪躲低垂, 绚烂细碎的光沁染其上, 无端多了几丝乖觉可喜的楚楚之态。
让人心软。
卫明诚几乎想轻轻放过这茬。
可等他切完拍扁的黄瓜后, 一边把黄瓜装盘里,一边不疾不徐且语调平平地说:“该我问你, 你刚才想干嘛。”
谢茉呼吸一滞,动作略僵硬地换了一个脚承重, 懒散的站姿不明显地拘谨起来:“嗯?”
鼻腔里呛出的单音节,却沾染一丝刻意的味道。
眼尾余光一眼连接一眼地瞟他。
卫明诚放下刀,拍拍手说:“忘了自己刚才干什么了?”
谢茉见他沉邃静默的眼眸起了波澜,手指不由自主蜷了蜷:“……洗脸、换衣裳。”
卫明诚笑容很淡,却很迷人:“然后呢。”
谢茉说:“……然后我在屋里逛了逛,把家里最后一颗奶糖吃了。”
卫明诚挑眉。
谢茉福至心灵,凑上前,垫脚在卫明诚唇角吧唧一口:“尝到甜味了吗?”
仰着脸的她眼尾上挑,迎着散落的夕色,她大而饱满的杏眼中盈满了斑点似的橘辉,眨动间眼波潋滟流转,含笑抬眼看来,好似不谙世事的少女般天真澄净。
卫明诚暗嘘一口气,眼帘半阖。
笑意汹涌而至,险些冲破他绷直的嘴角。
停顿几秒,他压低声问:“再然后呢?”
见卫明诚不为“糖衣炮弹”所迷惑,谢茉不禁严阵以待,兀自愉快道:“然后……然后我就来找你啦。”
乌黑眼珠儿骨碌碌转动,目光四晃。
拍完的黄瓜滚刀切好放在白瓷盘子里,正对案板的墙洞里放着酱油香醋、盐。两瓣紫皮新蒜未剥皮搁在案板上,边上等待着捣蒜的陶制蒜臼子。锅里咕嘟咕嘟,逸出的白雾裹带大米的清香。
谢茉眼睛蓦然一亮,她雀跃说:“我来剥蒜吧!”
“长着大始终百吃不厌的凉菜就是俩,糖拌西红柿和拍黄瓜。”
转移话题的意图简直明目张胆。
她还直剌剌地拍马屁:“你拌蒜泥黄瓜的水平可媲美我妈,比我强出一座喜马拉雅。”
卫明诚视线垂落在她脸上,勾了一下唇:“你喜欢就好。不过——”
谢茉有点发虚:“什么?”
他目光着意朝她屁股滑走一圈,才说:“看来你真忘了。”
谢茉:“……”
她当然没忘。
卫明诚这个坏家伙肯定也明白她没忘。
还故意这么说,后头必然有坑。
可她无所畏惧。
谢茉感觉她并非一时上头手贱,妄图以蚍蜉之身挑衅猛虎。
她振振有理。
她全不是无的放矢。
早上卫明诚以“饿虎扑食”这招恐吓她,她当时身处虎口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暂时让了卫明诚一步。那时虽让了,但记在心里头,现在有机会立马回还,她且有道理全身而退。
她可以有恃无恐。
刚刚之所以一再闪躲,是因为心里头那道羞耻防线被拨动……
思绪正飘着,谢茉忽然听见卫明诚说:“我帮你回想回想。”喉咙里碾出的声音异常沉越温柔,充满似有若无的诱哄意味。
“不、不用……”谢茉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卫明诚拖住腰臀提起,突然腾空,双脚不着地,身后无依仗,所有的着力点聚在卫明诚手掌和臂弯里,谢茉怕跌地上,不得不抬腿勾住他,探出双臂紧紧缠在他后脖颈上。
卫明诚抱着她跨前一步抵上门板。
温厚的手掌挥起,不轻不重朝她屁股连拍了好几下。
“……嗯!”谢茉腰腹肩背一下子绷紧。
剩余的颤音被卫明诚一口吞吃入腹。
他的唇也炽热有力。
谢茉被吻得节节败退,后背紧贴门板,躲无可躲。
狼狈又靡丽。
环在卫明诚后脖颈的手指紧扣入肉。卫明诚不知故意还是无意误解她的推据,竟把这当成难耐的催促,一只手继续牢牢托着她,另一只手插进她黑发和门板之间,掌着她的后脑勺,压向他,吻愈来愈深入、急切。
谢茉没十分反抗,因为她觉得卫明诚是在表达微妙的羞恼,被拍打屁股什么的,于成年人来说总充斥着一股禁忌迤靡之感,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她被她重重压着,狠狠吻着,实在抽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
她脑子渐渐空白,雾蒙蒙的,只剩潮湿灼热。
那只托着她后脑勺的手不知何时抽离,探进她下衣摆,往上一寸寸游弋……
谢茉登时醒神。
她用力别开脸,喘息着急道:“停!”
顿了顿,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今天不行。我明天要骑车去县城。”
对上卫明诚磅礴深邃像藏了一片夜海的目光,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赶紧又叠加了个理由:“我还是汇演的后补报幕员,要保持饱满阳光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你知道的,我前天回来就告诉你了。”
明天她要跟领导们再去县城观看汇演,比前天场面更大,据说还有下来检查工作的地区领导莅临现场。
至于后补报幕员,是高主任被赵梦突然“身体不适”弄怕了,保险起见,邀请她做明天大型汇演的后补报幕员,倘若原定报幕员出意外不能上台,由她顶上。
高主任对她表现相当满意,甚至热心举荐她去县广播站工作。谢茉非常感谢,但态度明确地婉拒了。
她的兴趣在写作,对广播只是一时好奇,三分钟热度而已。再说,镇子通勤多便捷,她可以悠悠哉上下班,还不用和卫明诚分居。往更远些讲,待日后高考重启,她是想参加的,选择感兴趣的专业,重新美好的校园生活,想想就让人心情愉悦,后世步入社会沦为牛马时,可太怀念无忧无虑、朝气蓬勃的校园了。
喘息渐匀,谢茉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所以,今天得克制,得清心寡欲。”
完了,她还道德绑架:“你也不想影响我工作吧?”
“嗯——”卫明诚这一声“嗯”,声调悠长且上挑,低沉的声线莫名生出绒毛,说不出的悦耳舒服,挑逗和沉稳两种矛盾的气息纠缠,摩擦入耳。
谢茉心往上一提,说:“……放我下来。”
卫明诚却没要放手的意思。
他垂头,浓深的眸光密密实实包裹着谢茉,他的手抚上她脖颈,暧昧地细细摩挲。
谢茉在他眼神中迷失了一会儿,又猛不丁回神。
她急切说:“我饿了。”
卫明诚勾唇,虽未搭话,但那双含笑眼眸却把什么都说了。
“你想什么呢!”谢茉羞恼,一字一顿,着重强调,“我、是、肚、子——饿了。”
说罢,她不禁用惊奇的目光端详卫明诚好半晌儿。这浓黑的眉,这深邃的眼,这带笑的唇,这扣着风纪扣的军装,这一副正直可靠的模样……
“这有人瞧上去正经得不得了,但脑子里不定搞啥颜色,那速度,跑马都赶不上吧。”谢茉唇角抑不住上扬,眼神揶揄又挑衅。
卫明诚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头一低,气息吹拂在谢茉耳侧,诚恳问:“啥颜色?”
谢茉伸手拍他一下,笑斥:“少装傻!”
说着,她又腾出一只手去推卫明诚:“快放我下来。”
“就算我拍了你屁股,这会儿你早连本带利讨回本了!”越说,谢茉越郁愤,这利息比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还狠。
卫明诚闻言哑然失笑,倒是依言把她放下,一边给她整理扯歪的衣领,一边说:“半好黄瓜,再炒个热菜就能开饭了。你先回屋等着。”
谢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面儿看着卫明诚动作利落流畅地剥蒜、捣蒜、挑料汁,一面儿把弄散的马尾拆开,重新扎了个更清爽的丸子头。
烟火满屋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