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诚低低“嗯”了声,贴近她,柔声问:“感觉怎么样?”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心疼。
谢茉嗅闻着卫明诚的气息,探出手臂勾缠住他的脖子,眼神潮湿透彻,还带出一丝她自己尚不能觉察的依赖:“好多了,烧好像也退了。”
“嗯。”卫明诚眉眼下压,要碰触谢茉的嘴唇。
谢茉一偏头,稍作推据:“会传染。”
卫明诚锲而不舍追上去,温柔的吻落在谢茉的唇瓣上,回应的话渐渐淹没在两人唇齿之间:“不怕……”
这两个字,轻却坚定,像一阵绕在山间的和风。
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落雨,空气潮湿,地面、树梢、空气全湿漉漉的,就像卫明诚被津液润湿的唇,和两人交缠的鼻息。
这个吻比她体温还滚烫。
谢茉悄悄睁开眼睛,在密集睫毛的窄细缝隙中窥见卫明诚近在咫尺的眉眼,浓黑的眉,薄深的眼皮,组合在一处,离奇的吸引人。
倏地,卫明诚眼缝张开。
两人温存地额头相抵,他深邃如漩涡的目光牢牢包裹着她。
在这场对视中,是谢茉先别开眼。
转了一半,她霍地顿住,不服输似的说:“万一你被传染了,谁来照顾我?”
“我来。”卫明诚低笑。
“病号照顾病号?”谢茉轻哼一声,微微摇着头,“我怎么忍心呢。”嘴上说着不忍心,可眼底流淌的笑意骗不了人。
卫明诚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是发烧的缘故,还是将才这一吻的功劳,谢茉两颊泛出一种别致的潮红,像落日映衬下最后一抹晚霞的瑰丽,让人情不自禁又爱又怜,浓靡沁着雾气的眼睫悄悄掀开,露出水润潋滟的眸子,流转间,不经意带出狡黠和愉悦之色,仿佛出波芙蕖,清极,艳极,媚极。
娇花一般。
“那就给些报偿。”话刚落地,卫明诚根本不给谢茉张嘴讨价还价的机会,忽而探手固定住她的下巴,滚烫潮热的唇便倾覆下来……
“嘟、嘟、嘟”
刚刚感受到谢茉唇瓣的柔软,院门便被敲响。
见到卫明诚少见的恼忿表情,谢茉乐不可支,笑得身体蜷缩起来。
“快、快去看看是,是谁来了。”谢茉抖着手赶人。
卫明诚无奈一笑,给谢茉拉拉被子,整好歪斜的衣领,迈步去开门。
第131章
透过雨点斑斑的玻璃窗, 谢茉望见正翘脚越过卫明诚肩膀朝院儿里逡视的田红梅。
必是来找她的。
谢茉扒拉扒拉头发,抻了个懒腰下床。
就在谢茉推开卧室门准备去迎田红梅的时候,田红梅正好跨步迈过堂屋门槛。
田红梅手上提溜一个棕色纸包, 一抬眼,看到谢茉从卧室走出来, 不由地顿足眯眼将谢茉端量了一遍。
她与谢茉上星期天就碰过面, 不到一周的时间, 谢茉竟瘦了,可能是光线昏沉的缘故,谢茉整个人瞧上去羸弱不少,像外头飘摇的雨丝。
可垫前两步细瞧, 谢茉面色居然出奇的好,乌黑的眼珠儿洗练般莹润,脸颊浮上两坨晕红, 像是吊在树梢的夕阳映上头了。
唇红面白, 墨研般的双眉, 鲜明的不可思议, 神光湛湛的眼波一动,整个人都生动活泼起来, 仿佛画报人物活了一样。
却哪有一丝病气。
这样自相矛盾的两种情态, 令田红梅错愕。
瞄一眼卧室门, 田红梅暗忖, 多半是因为暖被窝里窝久了, 脸色才这么红润。
略一思索,田红梅便将疑惑放下。
她一个尚未结婚的姑娘, 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体会,思维非常简单质朴, 哪能真正懂得某位年轻已婚女干事生病气色还那么好是怎么回事,哪能想象到这夫妻俩在她敲门时正做什么,又哪里明白,她到底打搅了怎样的好事。
“听我姑姑说,你感冒好几天,今天还请病假了。”田红梅举了举纸包,说,“吃药苦,带了点红糖给你甜甜嘴,补补身体。”
谢茉接过纸包,冲了两碗红糖水,其中一碗端给田红梅:“多谢你惦记,在家躺一天,好受多了,烧也基本退了。”
田红梅接过碗,顺势摸了摸谢茉掌心:“的确不烫。”
说着,田红梅眼尾余光瞥见卫明诚举步过来,谢茉在她旁边落座的功夫,卫明诚便大步进了屋,站到谢茉跟前,微微弯腰探出手贴上谢茉额头,温声问:“怎么起来了?头晕不晕?”
谢茉微笑摇摇头。
卫明诚看看谢茉身上的薄毛衣,眉间蹙起一道浅纹:“穿的太薄了。”说罢,他大踏步到卧室,拎出一件厚外套给谢茉披上。
谢茉拢拢衣襟,仰脸冲卫明诚笑,这笑容犹如春日的旭阳,一点点熏暖她的眼角眉梢,让她好似穿风柳条般生动柔软。
卫明诚跟着笑,又问:“待会喝菠菜瘦肉粥怎么样?”
他声线低沉温柔,与此时柔和的五官线条极其相称,田红梅低头戳一口的红糖水,以往极爱的甜,这会子舌尖一扫竟觉得腻。眼皮上翻,朝卫明诚窥探一眼,田红梅忍不住暗暗腹诽,他这幅模样,可全不似开门见着她时那比满天雨水还沁凉的脸色。
果然,一个再刚硬寡淡的男人在他钟情的女人跟前,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动作、乃至一个细微的眼神,都会不自觉透露出来。
全然有别于往常模样,有别于除“她”之外,任何其他人跟前模样。
田红梅禁不住歆羡。
自郑有为提出婚期后便焦灼不安的心,就在此时,就在此刻,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卫明诚去了厨房,先时谢茉各种要求,比如“肉丝切细一点”、“菠菜要熟透但不要熟烂”、“咸菜丝多滴些香油”……卫明诚都含笑专注听着,脸上没出现哪怕一点点不耐烦,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田红梅目送谢茉跟前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卫明诚离开,转眼看向谢茉,直不楞登说:“我和郑有为年底结婚。”
闻言,谢茉微微一怔,随后眼睛熠然闪亮,含着祝福说:“恭喜!”
“我有点没准备好。”田红梅凑近谢茉耳朵,“可郑有为说他家里每回来信都催问……而且,我姑姑比谁都急,生怕郑有为跑了。”
顿了顿,田红梅不知道想到什么,捂嘴咯咯窃笑起来,“我本来还想在抻抻他,可他说结婚以后,他要向卫营长学习——”
“卫营长”三个字咬字格外不同,还拖了长音儿,揶揄的意味明目张胆。
朝门外瞟一眼,又朝谢茉饱含深意地眨眨眼睛,田红梅继续道,“家务活他愿意承担大半,像什么洗衣服、拖地、做饭、刷完刷锅……哦对了,还有刷鞋,这些他都可以做。”
谢茉眉尾略略挑了挑,忍不住好笑出声:“那很不错啊。”
“所以啊,”田红梅抬手勾了勾耳后鬓发,不大好意思说,“我脑子一热就点头同意了。”
答应后,她又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起来。如今郑有为对她是万分的好,但万一郑有为那些保证全是诓她结婚怎么办?万一郑有为婚前婚后两张脸怎么办?万一婚后摩擦多争吵不休怎么办?万一……许许多多的事情一股脑冒出来,一个一个冲击得原本坚定的结婚之心摇摇欲坠。
所有的问题,无非源自她对未知的夸大和恐惧,以及她对全新生活的不确定,和旧生活的惰性依赖。
谢茉的婚姻,婚姻生活,是她所见最好的,在这个时刻,她忍不住来寻谢茉,说说悄悄话,请教请教经验。
田红梅将担忧一一说给谢茉听。
田红梅同意结婚,也并非一时冲动。
文工团姑娘跳舞的姑娘均在吃青春饭,田红梅二十四岁,过年二十五岁,在其中年纪已不算小了,前几回聊天,田红梅便向谢茉透露团里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现今势头很猛,已经露出取代她的苗头,两人舞蹈功底平分秋色,她只胜在表演经历更丰富,心态更稳上,可她身上旧伤也多。
田红梅清楚,或早或晚她都得从那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心退下来,兴许就在明年,而她想在最风光的时候嫁人,她实在不想听诸如“她跳舞不行了只能嫁人”这样的话。
所以,田红梅现如今最想从她眼里“婚姻成功者”谢茉处得一些夫妻相处秘诀,和结婚的诸多益处。
谢茉先问田红梅:“你能一辈子不结婚吗?”
田红梅摇头。
不婚不育一个人独美的观念在这个年月委实惊世骇俗,再过些年,那些出名的女强人又有几个未婚不育的?
“目前为止,郑有为同志哪里让你不满了吗?”
田红梅还是摇头。
谢茉便说:“人生就是一场冒险,婚姻也不例外。虽说概率不高,但没人能斩钉截铁说郑有为同志决不会婚前一副面孔,婚后又是另一副面孔。但即便你、田嫂子、杨营长皆看走了眼,那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就离婚。又不是封建时代,婚姻不自主、不自由,讲求女人从一而终,夫妻俩过不到一起,那就各自分开。你工作好,工资福利好,长相更好,家庭不拖后腿,姑父还是军区干部,哪怕二婚也有男同志抢着排队。”
田红梅眉心逐渐舒展,笑不自觉从嘴角带出来。
谢茉:“至于夫妻相处,无非以心换心。他关照你的喜怒哀乐,你自能体味,给予回应,同等或加倍返还就是。”
拒绝谢茉的留饭,田红梅若有所思地走了。
路过厨房时,望了一眼“洗手作羹汤”的卫明诚,还抽神调侃了谢茉两个大拇指。
谢茉扬扬眉,忍俊不禁。
把人送走后,她栓上门返身至厨房,倚靠着卫明诚说:“田红梅跟郑有为年底就结婚。”
卫明诚朝灶膛里填了一块木头,说:“时间差不多,半年足够双方充分了解彼此。”
谢茉侧眸扫了卫明诚一眼:“我们认识一月不到就结婚了。”
其实,一个月结婚已算不得仓促,何况他们俩事出有因,像隔壁田嫂子和杨营长,以及部队很多对夫妻,他们见面相亲,三两天答复,明确双方意愿之后,一周便结婚了。幸运的随军到部队,是好是歹夫妻一处过日子,不幸的是留守在老家,和男人分隔两地,一年难能见一次面。
卫明诚觑着谢茉脸色,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戳了戳卫明诚硬邦邦的手臂,谢茉视线往上斜瞥,继续哼道:“是不是互相了解的不充分,这婚结的过于草率了?”
对上卫明诚转脸下垂的深邃眼眸,瞧见他眉心乍起的折痕,谢茉煞有介事绷紧了脸,故意曲解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草率?我不认为草率。提出结婚前,我经过多次深思熟虑,我想象过我们婚后的生活,如何保证生活平淡却不乏情趣,事实上,我们如今的生活远远好于我曾经的设想。”卫明诚直直看着谢茉,含笑的低沉声线丝毫不影响他语气里的郑重,“至于后悔……我确实后悔了。”
稍微停顿一下,卫明诚捉住谢茉的手,说:“相识之前,我许多次去往靖市,可惜均未碰见你,与你结识。”
谢茉低垂眼眸,掩住眼底情绪。
她与他的相逢,早一些,或晚一些都不成。
如今,恰好。
可能生病的人更敏感,也更容易情绪化,卫明诚这一席话令谢茉如徜徉在温泉里,冷的、暖的、淡的、怅惘、感念、温软……种种情绪织就她眼中那汪春水涟漪。
眼睛一眨再眨,谢茉高高扬起唇,说:“那你完了,你往后只会更后悔。”
卫明诚:“嗯?”
“我们生活会越来越好。”谢茉微笑且笃定地说,“我们俩也会越来越好。”
卫明诚喉结滚动,一声很闷的“嗯”从他喉间逸出来。
然后,他低下头,唇缓缓地、轻轻地在谢茉额头碰了一下。
第132章
***
第二天周日, 清晨生物钟便将谢茉叫醒,她身体蛄蛹了两下,只觉筋骨乏力, 眼睛挣扎出一条细缝。
外头天已经亮了,但太阳尚未跃出地平线, 也或许被聚拢在天空的厚厚云雾藏住了, 雨水洗刷过的天空格外蔚蓝清透, 隐隐绰绰的曦光朦胧了半边天儿。
卫明诚正站立床头系衬衫扣子,模糊的光线衬得他身姿益发挺峻。
“唔……几点了?”谢茉声音含含糊糊,蚊蚋一般。
卫明诚弯腰,安抚地拍了拍谢茉肩膀, 低语:“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于是, 咕哝两声, 谢茉翻身缠紧被子便又睡了过去。
准备好早餐, 卫明诚来叫谢茉起床。
谢茉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只头发散摊在枕头上,像一根带须的玉米。
可爱得紧。
卫明诚一面儿笑, 他一面儿缓步靠近:“茉茉, 起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