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驱逐鸟雀。很多房屋屋顶使用木头,结构中不免留下缝隙,鸟雀们便会钻到里头筑巢,如此一来就有粪便堆积,既不卫生还腐蚀木料。挂上风铃,风来吹出清脆声音,可以惊走鸟雀。”
“其二便是寺庙之类的古建筑。”谢茉顿住话音,朝卫明诚凑了凑,压低声线神秘道,“那这种风铃就是用响动驱邪避凶。”
“我这不是宣传封建迷信哈,就照本宣科说说传统文化。”
前世刷短视频时,看过此类科普视频,讲古建筑、古代首饰服装、古习俗,故事穿插科普挺有意思的。
卫明诚低笑说:“放心,咱们是一条船上的。”
谢茉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对对。我翻船了,你也跑不了。”
卫明诚勾起唇:“嗯,就是这样。”
“我还没说完。”谢茉说,“我猜,母亲挂风铃只是爱听那声脆响。”
卫明诚微怔,微笑颔首。
见他神色轻快,谢茉提议:“咱们做一串风铃吧,我也喜欢那叮当脆响。”
“我以前折过,不难。”谢茉眯眼笑看卫明诚,任由风拂过脸颊。
小时候娱乐少,跟大孩子们学折纸都能玩好几天,什么纸葫芦、纸青蛙、千纸鹤、纸玫瑰她都会,大件的话,她不止用花花绿绿的糖纸叠过一串风铃,还折了许多小星星穿作自己房间的门帘,费了老鼻子功夫,但那成就感甭提多美了。
卫明诚黑眸凝了一瞬,而后流淌出柔暖的笑意。
“好。”他说。
县城规模不大,街道、建筑比镇上强些,但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质朴劲。
路过照相馆,卫明诚喊住谢茉。今天休息日,来拍照的人不少,基本都是满脸喜气来拍结婚照的新婚夫妻和拍全家福的人。
“干嘛?想拍照?”谢茉戳戳卫明诚,笑眯眯凑他耳畔戏谑道,“要纪念婚后第一次约会吗?”
卫明诚目光垂落在她狡黠灵动的脸上,低笑说:“是应该。”
谢茉轻轻挑眉,看来他之前没打算拍照,那到照相馆门口排队干嘛?温故而知新?
既然他不说,她也不急。人都在这了,他早晚会露出目的。
排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
为了这个“纪念日”,两人在照相师傅的引导下肩并肩挨到一起。
卫明诚一身绿军装,谢茉雪白的衬衫,苍蓝的裤子。硬朗,清丽,靠在一起别提多般配。
师傅一张疲累的脸重焕发光彩,语调都高了好几度。
照相师傅一边拍一边夸:“多少年没见过相貌这么好,这么般配的小夫妻了。”
在他“好,保持住”后,般配的小夫妻很不老实地,悄悄把手指勾在了一起。
如此,一对相貌出挑、一本正经微笑着拉手的年轻男女,以及那朵不期而遇的小黄花便定格在镜框里。
定格在永恒的时光里。
拍完照后,卫明诚没立马离开,而是走向照相师傅。
过了十来分钟,两人才出来。谢茉手里拎着一个相框,问卫明诚:“你来照相馆就是为了买这相框?”
她指了指卫明诚手里稍小的相框,说:“家里照片的尺寸用你手里那俩正合适,买这相框干嘛?”说着,她晃了晃相框。
卫明诚搭下眼皮和谢茉对视,喉结滚动,溢出两个字:“放画。”
放画?
什么画?
脑袋“叮”地一声,谢茉了悟。
偏她还要佯装不知,追问卫明诚:“哪里有画?”
卫明诚顿了顿,提醒道,“收在书房抽屉里。”
她眉眼弯弯盯着卫明诚,长长“哦”了一声,高低婉转,意味深长:“原来是那幅画啊。”
卫明诚坦然对视,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嗯,你画的那幅画。”
谢茉啧啧两声,叹:“蓄谋已久啊。”她面上虽绷得紧,但一双眸子晶莹生光,像荡漾的春水。
卫明诚的笑意漫上眼角:“嗯。”
谢茉:“哼~”
随后两人去看了场电影。虽然谢茉对现今的电影兴趣不大,但约会嘛,哪少的了这个传统项目。
从电影院出来,消耗过大的谢茉摸摸肚子,瞅一眼卫明诚,俩人找了一家饭馆安抚五脏庙。
离开饭馆,两人又去了百货商店。两层小楼,内里很宽敞,但货品却不多,但比镇上的供销社要丰富,品质也更好一些。
虽然沾上一场小风波,但谢茉依旧逛得高兴。
念及不久后就要去上班,谢茉给自己买了三件白衬衣。白衬衣一年四季都能穿,还百搭,再者来一趟县城不易,她就多拿了件方便换洗,结果付钱的时候,被一个老大娘瞪了好几眼。
谢茉回头,报以甜笑。
三年一个代沟,且不提她们本属不同年代的人,只说如今的岁数差距,道理都是讲不通的。一般来说,人年纪越大越顽固,许多认知已根深蒂固,跟这大娘分说解释,平白浪费口舌。
再说,如今人的思想更偏向大娘。
这个年代的人相对朴实,果不其然,见到谢茉朝自己笑,大娘特不自在,扯出个讪笑。
走远后,她还假意问卫明诚:“会不会买太多了?”
“不多。”卫明诚十分稳得住,压低声正色说,“只要你喜欢。”说话时,他微微弯腰贴向她,温热的气息啄上她耳廓,痒痒的。
谢茉呼吸一促,侧了侧脸颊,绵绵地“切”了一声:“觉悟挺好,注意保持。”
她水目圆睁,偏要崩出个正经姿态的模样太过惹人喜爱。
卫明诚哑然失笑,压平声线道:“请领导随时监督检查。”
谢茉抛给他一个白眼,可没丁点震慑力,反像一记欲拒还迎的勾子,直直勾在人心口。
卫明诚探出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以作掩饰。
而后两人又愉快地逛了杂货店、新华书店,买了衣服、风铃制作材料、书、相框,塞满网兜和编织篮,水壶也喝光了,于是满意而归。
回家后,卫明诚把填了那幅离别铅笔画的相框镶嵌在书房墙壁上,谢茉跑去,屈指抵住下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欣赏了一遭。
不自觉地点头,不错,不错。
她也有活要干——折风铃。
因为这风铃折得格外用心,断断续续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完工,做好后,谢茉把它挂在了书房窗沿下。
卫明诚下班听到一阵清凌凌的脆响,循声望去,顿足久久注视,沉溺在难以名状的情绪里。
谢茉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余光循声晃去,他瞥见她正走向自己,一步一步地,不迟不慢,不犹不疑,一息落下,她正正立在他身畔。
两人默默语言的对看片刻。
卫明诚笔挺地站在屋檐前。
身后是大片余晖,身前是屋檐投下的暗影,明暗交错间,他像一柄不弯折的标枪。
细碎的风铃声,如同一串飘摇在风中的串珠儿,绵延至两人耳畔,卫明诚目光垂落,面上沉沉的没什么情绪,橘红色的光影和缥缈清灵的铃声淬成一把光,包裹住他点墨般的眼眸。
“茉茉,谢谢你。”他的声音又沙又低,在谢茉看不见地地方,他黑色的眼睛里暗光涌动,波澜纵起。
情绪动荡得厉害。
而后,他突然伸出手,攥住谢茉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牢牢抱住。
这些年来,母亲成为压在他心底最深的伤。面上的风轻云淡,磨掉一身戾气,不是他将母亲淡忘了,谁又能真正忘却生养自己,给自己生命的人呢,他只不过是学会了掩藏自我。
他想念母亲,又害怕想念她。以前,每每想到母亲,那些苦痛便汹涌紧随,令他无所适从。
茉茉的到来,茉茉的所作所为,仿若黑暗中的一盏启明灯,给他光明和温暖,一点点驱散根植于心的伤痛,可以从容且肆意地去悼念母亲。
谢茉回抱着卫明诚。
虽然卫明诚表现克制,情绪宣泄得很安静很安静,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起伏纷乱的心绪。
“嗯,我都知道。”她轻声回他,顺势偏头,温柔安抚,亲了亲他耳垂。
怀抱收紧,两颗心紧紧嵌合在一起。
***
一串精巧的风铃,让家里热闹许多。
田红梅来找她闲聊时就很喜欢,还央求谢茉教她怎么折。
期间,谢茉跟她咨询军区的工作,听她分析她认为的优劣以作参考。
“你看,我毫无保留把自己了解的情况,甚至不为外道的内情讲给你听。而你呢,也认认真真教我一技之长。”田红梅半真半假试探,“所以,我们是朋友了吗?”
谢茉哑然失笑,逗她:“你说呢?”
田红梅仰脸梗脖:“当然是!”铿锵有力。
“那这位朋友你又折错了,要先折左边,上翻再折一道翻面……”
“我手笨,要不你折好送我算了。”
“自力更生。”
“哼!”
谢茉决心尽快确定工作的第二天中午,院门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两个全然陌生的面孔,一男一女,笑问:“是谢茉同志吗?”
第100章
两人穿着体面。
女人或者称呼姑娘更合适, 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轮廓深,眼睛跟垂在胸前的两条麻花辫一般黝黑光亮, 穿的确良碎花衬衫,手腕上还带着一款女式手表, 神情举止间透着自信。
站位稍靠前的那名中年男人, 黑框厚瓶底眼睛, 白衬衫黑裤子,消瘦的面庞文气中掺着精明,十分符合谢茉曾在影视剧中见过的基层干部形象。
谢茉面上刚浮现迷惑之色,中年男人便知机的上前自我介绍:“谢茉同志你好, 我是咱们永河公社的办公室副主任袁峰,身边这位是咱们公社宣传科的赵梦同志。”
谢茉与两人一一握手招呼:“袁主任,赵干事。”
袁峰推了推沉重的眼睛, 给了赵梦一个眼色, 赵梦立即从军绿挎包里翻出一份报纸递给谢茉, 笑容展开:“谢茉同志……”
“谢同志, 你看看这份省报第二版第一篇文章。”袁峰截过话头说,“这就是我们今天冒昧上门的原因了。”
报纸第一版第二版一般都是领导的重要讲话内容及其精神的深入解读, 紧跟时事, 谢茉目光大略逡巡了一遍, 实质性内容不多, 在讲建国后生活水平的提升、各项工作取得的成果、人民精神面貌又出现怎么样的积极变化, 各方面表扬一番,让大家鼓足干劲, 再接再厉。谢茉继续翻到第二版。
头一篇的作者署名赫然是“谢茉”两个铅字,名字前头是军属区地址。文章篇幅不大长, 只占了版面的四分之一,却用余下的四分之三版面介绍文章的由来,以及多角度切入这篇文章,或支持或质疑或向往,为本次国庆征稿活动再宣传一波。
“这是文章的确是我写的。”
谢茉眼眸晶亮,前儿她还揣测征文结果,还以为要临近国庆才能收到消息,没想到如今距国庆尚半月之久,文章便已上报。
大建设时期,效率就是高。
谢茉不知道的是,编辑部之所以这般早便把此次征文活动收到的最振奋人心的一篇文章放上来,就是要一鸣惊人,为了给这次活动壮声势,给千千万万心生犹疑迷惘的人播散一束希望之光。
虽未十分明确两人上门的因由,可没有把客人堵在门口说话的道理,谢茉引人进家。
谢茉把凉茶递给两人,陪坐在旁。
袁峰喝了口茶水润嗓,点了点报纸笑赞:“谢同志,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了不起啊。”
“在来咱们永河之前,我在报社工作,去过城镇大工厂、医院、市场等等单位采访过,也曾去偏远山区走访视察过,不免有一些感触,一些思考,一些基于事实的合理期许。因此看到省报举报征文活动,主题‘家国’又特别契合近期的心得体会,于是整理思路,落笔成文,投递给省报。没想到这么快就发表了。”谢茉娓娓解释。
在报社工作过,怪不得文字功底硬。
见闻广博,即便年纪轻,有这般深入的思考倒不稀奇了。况且这篇文章字里行间朝气蓬勃,也恰和了她的年纪。
来之前他便知对方是已婚妇女,丈夫是一营之长,按照常理推论,营长至少已过而立之年,妻子年纪应与此相差无几,不然行文不会这般老练。
最令他惊讶的还不这点,而是谢茉的容貌。
以他四十来年的人生经验,没结婚的姑娘哪怕经常干活也青春鲜活,可一旦结婚,大部分女同志便如旱地里的花,汲不到养分渐渐枯萎。
谢茉则很不一样。
即使一个人在家,整个人亦拾掇得干净体面。
衬衫长裤,腰间扎了一条宽腰带,头发高高束气,深蓝色发带掩在顺滑光亮的发堆里,利落不失文气。
更崩提她白里透红的皮肤,和清澈润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