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昂扬,精神鲜灵。
让人瞧一眼,便跟着心神松悦。
看来,她丈夫年纪要大她不少,但婚后还能保持这份鲜活,想来丈夫很疼小妻子,再想想部队干部的工资和各项福利待遇,就不很扼腕可惜了。
男人嘛,相貌、年龄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本事能为。
袁峰思维走得快,却不耽误他搭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谢同志年轻见识却不浅,有想法有胸怀。”
赵梦搓着手指,抬头瞥一眼报纸接话,语气带出一丝略夸张的歆羡:“谢茉同志敢想敢干,我要向你学习,省报征文我也看见了,还提笔写了,但总觉不足,修修改改便错过了截稿日期。”
谢茉摆手,说了几句客套谦辞,又对赵梦说:“寄送稿件前我也有过犹豫。”
袁峰笑:“幸亏你最终仍然决定投稿,叫我们看到这样一篇鼓舞人心的好文章,也叫咱们知道永河镇上来了一位才华斐然的女同志。”
“袁主任,您别再夸了。”谢茉玩笑说,“您这一顶顶高帽戴下来,我可要找不着北了。”
“您今儿可是有事寻我?什么事,您只管说。”
“再有,您比我年长,又是兢兢业业为咱人民呕心服务的领导,从哪方面算,您称我一声小谢都足够了。”
袁峰伸出指朗笑着点点谢茉,说:“成,小谢就小谢,那我就不再绕弯子。小谢,方便介绍一下你的情况吗?”
闻言,谢茉心头一动暗自思量,不会真是正式工作面试前基本的自我介绍吧?
虽有猜疑,但谢茉前世从大学学生会、社团再到毕业找工作,经历无数场面试,早已锻炼出本能,她腰背不自觉地挺直,并不刻意僵硬,反给人一种重视对方的感觉。
她不紧不慢,声音亦不局促尖利:“我今年二十岁,老家西省,高中毕业,曾在靖市报社担任记者工作,如今是咱们军区一名军属,近期在家闲暇时光便读书读报。”十分放松舒展。
袁峰点点头,又问:“小谢,你工作现如今定下来没?”
谢茉已基本确定,便实话回答袁峰:“暂未定。”
袁峰便笑了,干咳一声清嗓:“你有这般才华,便不该浪费埋没。军区给军属提供工作岗位,但工作性质并不能完全发挥你特长,你看,你考不考虑来咱们公社宣传科,利用你手里的笔杆子,既能一展所长,还能帮助咱永河镇百姓。”
袁峰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观察谢茉。就见这年轻人脸上先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诸多赞誉加身,仍旧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小谢,你怎么想?”他把话说完,一气灌了大半杯茶水。
谢茉起身提上茶壶一面儿给袁峰添茶,一面儿飞快转动思维,斟酌言辞:“能发挥我特长给社员们服务当然是件大好事,再没比为人民服务更光荣的……但袁主任,您这提的突然,军区这边一早就透信来,您看这……能给我一天考虑考虑吗?”
说着,她一双秀致的微微蹙起。
神态、言谈、举止无一不妥帖,纵使没一口答应,让人非但不介怀,打心里头谅解,甚尔生出一股淡淡的歉意。
他不禁暗自点头,剥去笔头功夫加持,这也是个人才。
是个能上场面的人。
“当然可以。咱们一切遵从自愿原则。”袁峰笑笑,“但人才宝贵,咱们会尽最大力争取。”
接着,他便讲了讲工资待遇问题。每月三十八块钱的工资,三十斤粮票,其他福利另算。
着实不错。
赵梦从旁插话:“这工资可比我多好几块呢。”
袁峰斜眼暗瞪一眼赵梦,沉吟片刻又加了加码:“小谢,你可是咱公社邢主任亲口点名要招揽的人才,邢主任一向求贤若渴。今天若不是他工作脱不开身,就亲自上门请人了。”
他今儿刚进办公室不久就被邢主任叫去办公室,递给他一张报纸。
他接过来一瞧,粗扫一遍又细细品读一遍,嚯!写的真好:“主任,这作者您认识?写得太好了!”
邢主任显然不认识作者,今天县里有个紧急会议,只简略讲了讲前情,又一再仔细叮嘱他去军区找这篇文章的作者,务必说服对方来做公社的笔杆子,说完便跨上自行车匆匆走了。
因不知作者性别,但瞧名字极可能是为女同志,于是袁峰喊上科里的赵梦来到军区,一路打探到门口。
期间了解到谢茉是为女同志,刚来此地不久,丈夫是一名营长。
谢茉杏眼稍瞠,面上浮出些微微赧然:“您亲自上门已令人惶恐。感谢领导的厚爱和信任,我的长处在于写文章,也喜欢写文章,以后定继续学习、思考,笔不辍耕,精心打磨笔锋。您放心,我会仔细斟酌,协商好立马给您递消。”
话音一落下,袁峰眉头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希望能尽早听到你的好消息。”
***
卫明诚下班回家,谢茉笑盈盈迎他进门,便迫不及待把袁峰两人来访及其目的告诉了他:“……竟然是永河公社的人,一个主任、一个干事。……居然要让我去宣传科。……就是动动笔,写写文章或领导讲稿之类的吧。”
卫明诚一边听一边笑着欣赏她眉飞色舞的模样,黝黑的眼睛沁着水波,灯光下波光潋滟,唇角一提再提,眼波一颤再颤,愉悦的情绪外溢得相当显著。
他声线亦染上她的好心情:“那还不错,你怎么想?考虑去公社宣传科吗?”
“……有点想去。”谢茉敛了敛笑,“我擅长处理文字类工作。”
“虽然军区也有宣传岗位,可据田红梅透露,咱们军区的宣传员还兼具临时教师的职责,需要定期开班交军属们识字算数。”谢茉苦脸,“我对教师这个岗位比较排斥。”
“之前没更好选择时,退而求其次,我还打算选这工作。但今天又出现新岗位,虽然都是宣传,但公社的工作性质更接近我在靖市的记者工作。”
“舒心最重要。”卫明诚说,“那就去镇上工作,虽不在军区,但离家也不远。”
谢茉囔囔:“你这就替我做好抉择了?”
卫明诚哑然失笑:“从你的表述中看,你其实已倾向去镇上工作,而你没直接表态,难道不是心里尚存一丝犹疑,来寻求我的意见吗?”
“少自作多情。”谢茉嗔他。
仿佛她做什么决定必须获得他支持一般。
虽然夫妻间,做重大决定前互相商量是应有之义,可习惯独立的她或多或少因此而别扭。
不愿陷在这思绪中,谢茉转移话题:“不管我去不去镇上工作,归根究底是沈老师傅的极力推荐和鼓励才令我动念写文章投稿,继而发表带来这次工作邀约,所以,我想好好感谢一下沈老师傅。再送吃食,或其他小玩意,不郑重,要怎么向他表达谢意呢?”
卫明诚忖了忖,说:“待你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不论在家亲自下厨招待,还是下馆子,我想沈老师傅都很乐意应约。”
谢茉欣喜颔首。说到工作,想起她种种思量……
事实上,袁峰提出邀约时,她已然意动,之所以没当场应下,只不过是她习惯性谨慎。非十万火急,任凭如何上头,她都会强自按捺住情绪,待过去一夜,再做最终定夺。前世,这一点让她避过很多消费主义陷阱。
想到前世的某些人明里暗里的话,谢茉抿了抿唇问他:“会笑我瞻前顾后,不够果断吗?”
卫明诚微怔,认真道:“怎么会笑你呢。慎重思考,不被一时情绪裹挟盲目决断是极其优秀的品质。很多时候的决定在慎不在快。”
还有些话他没说。做决定前习惯犹豫,一部分人天性如此,一部分人由后天环境造就。倘使家境艰苦,承担不起一丁点的试错成本,那么再做决定时自然而然会左右衡量,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反之亦然,若自小富足,有足够的试错本钱,那么做决断时便少去良多无形桎梏,显出果决洒脱来。
他揣摩不准茉茉分属哪一类,若是后一种……可,以谢家的状况应不至于……
压住飘忽的思绪,卫明诚只是笑,温煦地“嗯”了一声说:“无论你决意如何我都站在你身后,我只想你高兴自在。”
他说的实话。
他的工资足够两人生活,她工作与否,做什么工作,他其实均不在意,只要她开心就成。
他乐意见她笑容明媚的模样。
万一工作不合适,不顺心,那就辞职。
悠闲在家,或重新找一份。
他有给她兜底的底气。
第101章
稀松平常的语调, 奇异地捋平谢茉焦躁的心绪。
一丝丝滋生于心底极深处的彷徨,在她尚未来得及觉察时便阒然消弭于无形。
身体因突地放松而涌上一股疲惫,不讨厌, 周身仿佛被温泉水包裹,被融融暖意浸泡得筋骨酥软, 懒洋洋的令人沉溺。
谢茉伸手环住卫明诚劲瘦且稳健的腰, 脑袋蹭蹭他肩窝,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浅浅的“嗯”,顿了顿,她上身外拉,对上卫明诚专注到黝黑的眼珠只容下她一个人的眼睛, 低语:“我一直都知道。”
说完,错开视线。长长的密实眼睫下耷。
面上仍有淡淡的紧绷之色。
眼角余光不经意逸出怅惘。
卫明诚抬手扶了扶她脸颊,一伸手又把她揽回怀里, 让她脑袋埋到胸前, 而后轻轻抚摸谢茉的后脑和颈子, 说:“有我呢。”
嗓音低缓, 几近于哄。
谢茉喷在卫明诚胸前衣襟的吐气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渐渐恢复均匀, 全身心安然倚在卫明诚臂弯里。
后脑再次感受到他温柔的抚·摸。
这一刻, 这只温厚的大手仿佛穿越了时空和距离, 轻轻拍扶在那个刚毕业一头扎进求职大军, 却因一次次被拒而彷徨迷茫的女生肩膀上;揉抚在那个高考完对着分数和厚厚一册报考指南茫然游移的女孩脑袋上;紧紧握住那个瘦瘦小小眼睛却大而黑亮的孩童的手, 送进面对伸来的那双苍老的手。
像是心底有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终于鼓足勇气向世界小心试探出触角,用手接住倾斜而来的这一束光。
“谢谢……”谢茉的声音又轻又闷。
气氛很是美好安谧, 却偏偏——
“咕噜噜。”
突兀的一道闷鸣响起。
是谢茉,她今天送走袁峰和赵梦两人便无心其他, 午饭没吃,这会儿受了委屈的肚子比主人脾气大,直把不满嚷嚷出来,还嚷嚷得光明正大,人尽皆知。
“没吃午饭?”卫明诚低冽的嗓音忽然响在头顶,谢茉身子一凝,呼吸下意识放轻。
她扬起脸:“额……”
卫明诚垂着眼,视线牢牢困着她,微蹙的眉峰透着不赞同。
“那个……我、我忘了。不是故意的……”谢茉心里发虚,讪讪扯了个笑,磕磕巴巴辩解。
“怎么又不按时吃饭?”卫明诚声线虽下沉了几分,但内里充满了无奈纵容。
谢茉一阵无话可说。
之前两人就因按时吃饭这件事讨论过,她郑重答应了,为了让她好好吃饭,卫明诚早餐桌上留下的纸条都攒了一沓了。
况且,因着她血糖低,两人骑车去县城时,卫明诚还给她特地准备了饼干和糖果。
这般想想,谢茉心头就更虚了。
悄悄掀起眼皮偷眼打量一圈卫明诚脸色,嗯,有点沉,本就冷峻的面庞又皱了眉,看上去端的危险……
电光火石间,因心虚局促而高速运转的大脑“叮”地一声冒出一策,谢茉只迟疑一瞬,身体便先于意识行动了——她双臂挂上卫明诚脖颈,仰着脸,嘴唇重重碾压覆盖他抿紧的双唇。
她知道自己不妥当,可不想听说教。
所以,闭上嘴巴。
可渐渐地,事情走向便脱离了她的掌控。
深入的,带点惩罚意味的吻,索取吸吮……
谢茉脑海里掀起阵阵浪涛,却空茫茫没剩下什么。
她趴伏在卫明诚身上,像生长在涯边的一株花,根系一面死死扒牢包裹的土壤,一面汲取土壤营养。
终于,双唇黏连着分开。
谢茉目光有点涣散,神思还飘在虚空。
卫明诚喘着气,捏了捏她纤细的颈子,哑声低笑:“你呀……”鼻息喷在她脸上,潮潮热热的痒。
谢茉把脸埋在他胸前,慢慢平复喘息和余韵,听见卫明诚叹息,懒怠张口,便用头顶蹭了蹭他下巴。
“我去做饭。”卫明诚薄唇不断亲吻磨蹭谢茉的侧脸和鬓发,耐心叮嘱,“你先吃两块饼干,稍微垫垫就行,不然正餐该吃不下了。”
“……嗯。”谢茉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
卫明诚低笑一阵,摩挲她肩头:“再稍等等,很快的。”
谢茉缓缓点头,把自己从他身上揭下来。
卫明诚俯身拢了拢她,没直接出门,而是先去了西屋拿来饼干盒,又替她冲了一杯麦乳精,才转身去了厨房。
谢茉慢腾腾吃了块饼干,又一小口一小口啜光茶杯,收拾好桌面,端起杯子到压水井旁冲洗。
卫明诚听见声响,站在厨房门口说:“放着我待会一起洗。”
“哦……”
谢茉放下茶杯,倚在厨房门框上,那双黑润的眸子一刻不离地沾在卫明诚身上。
跟一朵小向日葵似的。
卫明诚感知敏锐,而这双目光又过分强烈,他回身,勾起嘴唇问:“在监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