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幸拜读过几篇采访,时间一久,模模糊糊还有点印象,只是这种浅显的印象,在见到真人的这一刻,不由自主浮现,加深了不少。
思绪收回之际,男人稍作颔首,算是回应了他,转而轻笑着睇了眼盛怀宁,问:“跟我一起回紫澜山庄?”
“不要。”
在沈濠德的面前,盛怀宁更加任性妄为,想也没想就严词拒绝。
“还在跟你爹地妈咪冷战?宁宁,你有点小气。”沈濠德点了点她的鼻头。
盛怀宁瘪瘪唇,牵着贺尘晔落座在沙发上,然后冲着一旁的单人沙发示意,沈濠德无奈摇头,跟着坐了下来。
除了爹地妈咪,还有贺尘晔,她最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了舅父。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顿时觉得不吐不快,三言两语就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了沈濠德。
沈濠德探究的目光掠过正襟危坐的贺尘晔,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变成了意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原来是这样。宁宁,你好有本事,我还以为......”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盛怀宁耳聪,平时时快时慢的反应,在这会儿是完全没给她拖后腿,蹙紧眉头,急道:“以为什么?舅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濠德迟疑短瞬,双手搭握在膝上,“你这位男朋友的舅父舅母,他们的儿子在我的赌-场欠了别人一屁股债,让我十分头疼。”
只这短短的几句话,习惯发散思维的盛怀宁,顿时联想到了许多离谱的事情。
她低下头,小声嘀咕,“所以你在知道他们的外甥是我的男朋友后,告诉了爹地妈咪。或许你只是好意提醒,可爹地妈咪借着这个机会,帮助他们来到港城,想让我知道我男朋友隐瞒的所有事情,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他。我说的对吗?舅父。”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让我连半点提防的机会都没有。”盛怀宁声音发紧,听着很是委屈。
“宁——”沈濠德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盛怀宁不顾贺尘晔的阻拦,腾地起身,怒喝了句,“爹地妈咪真的是太过分了。”
她瞥了眼坐在右手边的人,心里霎时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情绪里全都是抑制不住的愧疚与心痛,转瞬就抓过茶几上的手机,又在路过玄关时拿上了车钥匙,跟着就夺门而出。
“宁宁。”
后知后觉的两个人同时唤了一句。
贺尘晔这会儿是完全顾不上面对长辈该有的基本礼仪,急忙就追了出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电梯已经阖上并缓速下降到了地下停车场,他止
步在原地,一时踌躇不安,颤抖的右手疯狂按着电梯的下行按钮,心里祈祷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驾车离开明隽的盛怀宁,庆幸之前去楼下拿信件时,碰到舅父一同回家后没来得及换掉鞋子,使得她在理智所剩无几的时候,很顺利就循着脑海中的路线到了紫澜山庄。
在上山的路上,正门处的保安处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就打开了门等着。
盛怀宁丝毫要减速的意思都没有,脚下的油门踩到底,不久停靠在主楼前的那片草坪边。
她大力甩上车门,三步并作两步,途中鞋面上的流苏跟旁边茂盛到探出来的绿植勾缠在了一起,后又在弯腰下去解的时候,迅速没了耐心,只好松开搭扣赤脚继续朝里走。
刚从厨房出来,准备回旁边的副楼休息的秋姨,一看见她,忙揉了揉眼睛,久久都回不过神,还是认为自己是眼花。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大小姐虽然有时任性又跋扈,但永远都是一副乐天派的小天使模样,像方才那般阴鸷的神态,是从未有过的,她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盛怀宁始终面无表情,纵使脚下被路上的小石子硌到痛,都是一声不吭。
走过长长的连廊,果然在客厅看到了刚用完餐,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
盛銮敬手里抱着厚厚的一沓杂志,沈诗岑则翻着那本她曾经见过的食谱大全。
两个人在听见这颇显怪异的脚步声后,同时抬眸,然后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在视线触及到她身后略微带着血丝的脚印时,不自觉拧紧了眉头。
盛怀宁视若无睹,拔高声调直接进入正题,质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诗岑保持着翻书的姿势,“宁宁,我跟你爹地从小教你的礼数,是半分都没了吗?好几天不回来,电话短信更是没有,现在又用这种态度来责问我们,你是真的谈恋爱谈昏头了。”
闻言,她扯唇溢出一声笑,“贺尘晔的舅父舅母是不是你们找来的?为了让我主动离开他,又或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你们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将他的身世添油加醋地公之于众,你们觉得伤害的人是他吗?”
顿了顿,“那些异样的眼神,还有不堪入耳的话,贺尘晔从小到大承受过无数次,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自始至终,他如此煞费心机地隐瞒,只是怕我这一个人知道,他怕我嫌弃,怕我不要他。”
“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喜欢他,你们却让我跟他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把我抛到公众的面前被人笑话。你们这么聪明,难道没想到我只要一日姓‘盛’,丢人的就永远是你们,我——”
啪——
偌大的空间顿时闪过很清脆的一声。
盛怀宁还欲发泄的话,被一记巴掌打断,止在了酸涩的喉间。
眼泪迅速夺眶而出,她偏过头,白皙的颊边霎时变得绯红如血,掌印很快浮现了出来。
贺尘晔经过与保安长时间的交涉后,姗姗来迟,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被骇到驻足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蜷握成拳,咬紧的牙关让他不由自主就红了眼眶,浮了层朦胧不清的水雾。
远处本就娇小纤细的身形,在这一刻单薄到好似会随时被风吹走的羽毛,忍不住抽泣的时候,又好像是已然破碎的陶瓷娃娃。
盛怀宁觉得自己像是失了灵魂的傀儡,被操控着发出刺耳又难听的笑声。
她怔然着转身,在看到贺尘晔后,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慢悠悠伸出手,刚挪出一步,便头晕眼花地瘫倒了下去。
好累啊,在失去意识的这一秒,她只在心里感慨了这么一句。
第82章 别吵/82
眼皮颤动的时候, 如羽扇般轻盈的长睫,在眼下投落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盛怀宁在梦中挣扎了许久,才成功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画面, 让她觉得颇为好笑, 不由扯了下唇。
盛怀宁从小到大,总听身边的人说一些比较奇怪的道理。
读书时,好多小伙伴只要不想上课,但凡请假就会用爷爷去世、奶奶生病等当借口。
那会儿她就听到自己的同桌咕哝了一句, 这种谎一旦说出来,就会以别的方式真实发生。
眼下, 回想起来, 盛怀宁还真是不得不赞同。
从Uncle的医院离开还没多长时间, 这就又回来了。
熟悉的装修、熟悉的气味,就连病房都还是之前的那一间。
刚在客厅打完电话的罗稚, 一进卧室就看见病床上的人,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认真到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不多久,盛怀宁看累了, 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罗稚短叹了一声, 将散落在茶几上的个人物品收入包中, 拎着出了病房。
脚步一顿,余光瞥了眼靠墙摆放的那排软椅,说:“睡了, 你进去吧。”
“谢谢,辛苦了。”男人埋着头, 说话时有气无力。
罗稚摇了摇头,声音不自觉柔了下去, 多了点不忍心,“客气了,你比我辛苦。”
她原本是想要阴阳怪气地讽上两句,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盛怀宁住院这三天,眼前的这个人几乎是没怎么阖过眼,一开始是巴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盛怀宁,岂料过了没两天,就变成了只在盛怀宁沉睡时才进去待一会儿。
在罗稚的固有印象中,像贺尘晔这样的精英人士,是最在乎自己的形象,不管是衣着还是仪表都时刻要求得体完美,一丝不苟到半点瑕疵都找不出来。
可此时此刻,恐怕用“蓬头垢面”来形容才比较合适,尤其是身上的这套西装,好像跟昨天的没什么区别。
似是察觉到她打量的眼神,贺尘晔慢悠悠抬头,下巴处冒出来的青色小胡茬,硬生生给自己增添了几分颓丧。
他无声弯唇,下意识嗅了下自己身上是否有异味,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打理一下再来,后又反应过来,盛怀宁白天都睡不久,他已经有六七个小时没见过里面的人了。
下一秒,贺尘晔腾地起身,绕过罗稚进了病房。
舒适宽敞的大床旁,一直放着一把深棕色的皮椅,他稍稍调整了下角度,便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不敢再往前挪动分毫。
盛怀宁今天的气色好了不少,只要想起那天的场景,他还是觉得一阵后怕。
从紫澜山庄到医院,是贺尘晔经历过最煎熬的一段时间,直到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出“无大碍”的那一刻,才悄然松了口气。
头一次,他如此懊悔,不该因为工作忽略盛怀宁。
在沪市那几天,他陪着客户吃了不少当地的美食,看遍了当地许多有名气的景点,可他万没想到,女孩子每一次发来的微信,打来的电话,都是刻意强装出来的雀跃。
想想还是挺气的,盛怀宁不该拉大提琴,应该直接去演戏。
那些拍摄的场景,诱人的美食,都是女孩子往常随手拍下的旧图片,为了糊弄他,全都翻出来发给了他,只为了让他放心。
明明平时是半点饿都受不了,有时候他因为工作耽误了回家的时间,女孩子就会很委屈地埋怨他,说他要是再晚五分钟,就会损失一位漂亮可人的老婆。
那时他会很迅速地先做出一份靓汤,让女孩子先稍稍填一下肚子。
有些事情根本不敢多去回忆,贺尘晔清晰记得,以往在杂志、演奏会现场,还有荧幕上出现的盛怀宁,都是光鲜亮丽、耀眼夺目的样子,
哪儿会像现在这般,面色惨白,身形更是纤瘦到了极致。
他,好像真的让她受了不少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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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贺尘晔在盛怀宁昏睡之际,回了趟明隽,帮女孩子收拾了许多生活用品。
再回到医院,刚推门而入,就跟迎面出来的沈诗岑碰上了。
毕竟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沈诗岑在失控甩出那一巴掌后,就已经后悔了。
但碍于骨子里的偏见,她还是无法接受盛怀宁跟面前的这个男人在一起。
贺尘晔深吸口气,欠身打招呼,“盛太太。”
沈诗岑颔首,回身带上卧室的门,低声,“方不方便找个地方聊两句?”
港嘉私立医院,不管是医疗团队,还是内外部环境,都称得上是顶尖。
住院部的右后方,有一小片区域,是特地开辟出来用来休闲的,里面快餐店、咖啡厅等,是应有尽有。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
等着咖啡一送上来,沈诗岑主动开口,“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清楚。你的舅父舅母,确实是我找来的,但我的初衷只是想让宁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然后主动离开你。至于后来,宁宁工作受阻,我跟她的爹地并未从中推波助澜,但也选择了袖手旁观,还有你的那些私事,也并不是出自我跟我先生的手笔。”
“就像宁宁说的,那些事情一旦传播出去,就会把她丢到风口浪尖上面,我还没狠心到让她去承受这些,”她保持着冷静,再次一本正经补充,“贺总,换位思考一下,可怜天下父母心。在你出现以前,纵使宁宁的爹地不同意她将大提琴作为自己的事业,但也从未闹到这般难堪的境地。”
贺尘晔上半身前倾,五指拢上微烫的瓷杯,低垂着视线,听得很认真。
这一次相较于之前,沈诗岑身上是半点养尊处优的痕迹都没有,字字句句听起来都有点苦口婆心的味道。
她松了眉头,有着十足的耐心,“宁宁性子很拗,自我知道你们恋爱后,她每次回来,都免不了会有一场争吵。贺总这么聪明,怎会猜不到她心里有多为难?但如果只有同意你们继续在一起,才能终止这场僵持不下的闹剧,我暂时还做不到。”
“你们之间,一开始就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问题。我跟宁宁的爹地是商业联姻,虽说现在感情稳定,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利益上,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纯粹到什么都不奢求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