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很喜欢莴苣。”方时唇角含着笑，他把手里的公筷搁下，才抬眼和姜酝的目光堪堪对上。
他笑起来的时候太温柔，像是锅里冒出来的氤氲热气轻轻绕上指尖，可姜酝每每和他对视，都会感觉心头被一阵莫名的情绪笼罩了起来。
“都给我吗？”她问方时。
他的眼底藏着的难以捕捉的情切，随后姜酝听到他说：“当然都是你的。”
……
这顿饭吃完已经过了九点，碳水进入身体后带来难挡的困意，大家原本说好的唱K被延迟到下回聚会。
陈樾依依不舍地在宿舍楼下和袁思源告别，跟着姜酝他们走上了楼梯。
才在楼梯口拐过弯，陈樾伸长手臂猛地抱住了姜酝和费洛安。
“啊啊啊啊啊累死我了！”
她刻意装了一下午淑女，就要憋不住了！
今天穿的裙子还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晚餐的摄入量！以后再也不穿这条破裙子了！
姜酝被陈樾勾住肩，抬手捋开垂落下来的头发，她一面在口袋里找钥匙，一面问陈樾：“牵手的感觉如何？”
“你们都看到了？！”陈樾尖叫一声，捂住了涨红的脸，“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钥匙插入孔内，转动。
姜酝站在寝室门口，看到里面亮着灯。
“出门的时候没关灯吗？”费洛安从姜酝身后探出脑袋，她皱起眉，“我明明记得关了呀。”
还没等三人抬步进门，寝室里突然飞出一件荧光绿色的防晒衣，随后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从里面跑出来。
“你们好！你们终于回来了，我是你们的新室友！我叫章怡冉。”
姜酝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她手里还握着钥匙，抬头看到面前的双马尾女生，呼吸猛地一滞。
等等，怎么是她？！
第05章 Day5 /
阳台的灯光时明时暗，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围着光源飞，姜酝伸手关掉水龙头，往盆里倒了点洗衣液。
夜里的风还有些闷热，远处操场上有人围在一起唱歌，好像是在唱《永不失联的爱》，姜酝记得陈樾前段时间很喜欢这首歌。
阳台门留了个缝，她能听到寝室里的谈话声，话题当然都和袁思源有关。
“所以你和袁思源是同学？！”
是陈樾的声音。
“是啊是啊。”阳台的门被吱呀打开，章怡冉探头看了一眼还在洗衣服的姜酝，她走出来。
姜酝拎起了水里的衣服。
“Hello，你还记得我吗？”
她说话时把声音压低了，淅沥水声遮住几个音调，姜酝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
“那天不好意思。”
姜酝拧衣服的动作一顿。
原来是说这个。
她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回头，说了句“没事”。
反正都是误会，也有人和她道过歉了。
“前几天我跟方时要你的联系方式，他不给我。”章怡冉走近，把搁在窗台的衣架递给姜酝，见她接过才继续说，“他说你应该不想被二次伤害。”
“……”
姜酝觉得自己能想象到方时说这话时的样子，她语塞了半天，最后轻叹了口气。
“不过我也没想到会和你们住一个寝室。”章怡冉借着阳台微弱的灯光偷偷打量姜酝，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不耐烦的表情，她笑着用手甩了甩脑后的双马尾，“看来真是缘分呢！”
章怡冉原本是在校外租了房子住，她的室友是隔壁计算机专业的大四学姐，二人说好了合租一个学期，却没想到学姐中途换了家实习公司，下周就要搬走。
她无法支付整租的费用，无奈之下只能和房东沟通，好在房东是个好心人，让她联系辅导员申请住宿，要赶在当月房租到期前收拾完毕。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章怡冉临时申请宿舍，被分配到了姜酝他们寝室。
“辅导员很早就和我们说过，空的床位可能会住其他专业的同学。”姜酝洗净手准备进寝室，转身看到章怡冉倚在阳台边上，她脚步顿了顿。
“你们医学院的宿舍经常住不满人。”章怡冉笑了，她仰头看天，说话时语气惊喜，“快看，今天的星星好亮。”
姜酝的目光跟随着她抬起的手，看向远处的天。
无尽的夜空里缀着几颗星星，也许是今夜的风吹散了遮掩的云翳，城市中难得能望见如此璀璨的星光。
“聊会儿天吗？”章怡冉突然开口问。
阳台上的衣服没有拧干，水滴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姜酝往旁边躲了躲，和章怡冉的距离在瞬间拉近。
寝室里的陈樾正兴奋地拉着费洛安说下午牵手的细节，门缝里偶尔透出笑声，姜酝学着章怡冉的样子把胳膊搭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好啊。”姜酝点头，她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眉眼弯弯的，“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
章怡冉那头沉默了片刻，姜酝听到她低低地问了句“什么”，随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哎不是，你这人。”章怡冉乐了，她拍着栏杆，用右手指了指姜酝，“哪有这样找话题的呀！”
姜酝抛出的话题虽然突兀，却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当前僵持的社交局面，阳台上的二人齐齐放松下来。
“听陈樾说，你们今天和袁思源他们寝室出去聚会了？”章怡冉问。
“嗯，去了密室逃脱。”姜酝回答，余光瞥见章怡冉正扣着美甲上的钻，她又加了上一句，“不过不怎么好玩。”
这是实话，真的不怎么好玩，鬼屋计划不仅失败，NPC还差点把她的魂吓没了。
姜酝盯着自己白净的指甲，蓦地想起了白天在鬼屋里的那个怀抱。
她当时，是不是把方时的胳膊肉给掐了……
“方时去了吗？”
章怡冉问这话时声音轻轻的，姜酝怔了怔。
“去了。”她说。
她也许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倾听者，姜酝心想。
“我开学的时候追过方时，约他去玩密室逃脱，被他拒绝了，他和我说他不玩这些。”
阳台上安静了一瞬，蝉声在此刻突然响起，穿插进这场片刻沉默里，姜酝眨了眨眼，偏头看向章怡冉。
她正低着头，姜酝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章怡冉会提方时，姜酝早早就猜到，她大概是缺一个倾诉对象，越陌生的人越好。
方时可以玩密室逃脱，但不是和章怡冉。
姜酝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高中语文老师说的“以乐景衬哀情”，她伸手拍了拍章怡冉的肩。
“是他没眼光。”姜酝安慰她。
“谢谢你，我没有很难过啦，就是觉得第一次主动追别人就被拒绝有点可惜，毕竟他是个大帅哥……那天在二食堂看到他和你坐在一起，是因为上周我约他吃饭被拒绝了，情绪上头就冲过来了。”
蝉鸣猛地歇下，操场那头的合唱就成了单调唯一的背景音。
章怡冉托腮望向操场，跑道上的情侣们牵着手慢吞吞地走，夜晚美好，画面便格外温馨。
姜酝见她终于不再执着于美甲上那颗能转动的钻，她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如果下次还有聚会，你和我们一起去？”
“我不喜欢他了。”章怡冉摇头，她嘴角微勾，切了一声，“况且他帅又怎么样，我也不差，我现在喜欢我的纸片人老公！”
“那还是纸片人好。”姜酝表示同意。
章怡冉似乎有着极强的自我调节能力，姜酝这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安慰她，她却已经从“追求帅哥被拒绝”的悲痛心情中出来，进入了忘我的“我爱纸片人”阶段。
“不过说来也好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方时感兴趣吗？”章怡冉乐呵呵地笑起来，“因为新生聚会上我给他吃了块我们川渝的特产，辣的，他不能吃辣，咬一口就咳了半天，咳得脸都红了，我当时想，怎么会有人脸红起来这么好看呢。”
方时不能吃辣？
姜酝伸在栏杆外的手臂突然僵了僵，她想起了晚上那顿火锅，难怪方时的蘸料里见不到一片辣椒。
而她，为了报答方时的“莴苣条之恩”，从牛油辣锅里捞了两块嫩牛肉给他……
姜酝是亲眼看着方时吃下去的，他明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嘿呀，要不怎么说他是淮州人呢，和杭城人一样，一点辣也吃不了。”
身旁传来的笑声清脆，姜酝倏然收回飘摇的思绪，她定了定神，听见章怡冉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名。
“淮州？你说的是哪个淮州？”
姜酝微微蹙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还不会是……
“就是杭城临市的淮州呀，哪还有第二个淮州！”章怡冉伸了个懒腰，看到姜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好奇地凑近，问道，“淮州怎么了？”
姜酝转过头和她对视，眼里掠过一瞬的茫然：“我也是淮州人。”
章怡冉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巧合出现，她下意识瞪大了眼睛，才要开口，阳台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寝室里的空调冷气从门里争先恐后地朝外扑，姜酝感觉腿上一凉，还没来得及回头，陈樾已经抓着手机跑到了她面前。
“酝酝你快帮我看看，袁思源给我发这条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酝被一把拖进寝室里，陈樾连带着将章怡冉一起叫了进来。
“你们俩在外面聊什么呢？今天晚上都别睡，先把袁思源这话给弄明白了！”
……
——
第二天闹钟响起的时候，姜酝正在往脸上喷定妆喷雾，她伸手按掉闹铃，出门时在镜子前反复确认了自己的黑眼圈是否已经被遮瑕遮住。
美好的周日早晨，姜酝踏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寝室。
手机不停震动，姜酝抽空看了一眼，是播音社社长给她发的消息，问她到哪里了。
播音社社长是她的高中直系学姐，今年读大三，在语言学院学中文，叫方瑜。
姜酝加快脚步，抓着手机回了句“马上到”。
播音社把新成员欢迎会定在了今天，学姐问她到哪里，看来是那边的人差不多到齐了。
好在艺术楼离姜酝的寝室楼近，姜酝在楼下看到了等她的方瑜。
“姜酝，这里！”
方瑜朝姜酝挥挥手，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她。
“谢谢学姐。”
姜酝接过，袋子里是她喜欢的麻圆和豆浆，近两年没见，学姐还记得她的喜好。
“我们快上去吧，大家都到了。”方瑜抬手想去揉姜酝的脑袋，却突然意识到姜酝已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孩了，她默默收回手。
但姜酝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先喝豆浆，她咬着吸管走进电梯，被方瑜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你眼睛怎么那么红？”方瑜疑惑开口。
“通宵的原因吧。”姜酝闻言眨了眨眼，“学姐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可不是看书看的。”
电梯门应声打开，方瑜先抬步走出来，她笑起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要说“现在大学了不要把自己绷得那么紧”、“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别和高中一样埋头读书要多多社交多出去玩”这些话。
姜酝老早在手机里都听腻了。
“你本来就是学医的，有些东西就不用我叮嘱你了。”方瑜伸出手指点了点姜酝的脑袋。
艺术楼里热闹得很，方瑜领着姜酝穿过三楼长廊，来到一间公共教室门口。
教室的门关着，但遮不住里面传来的谈笑声。
“我提前和你说一下。”方瑜捏住门把手，说话时身体微微后倾，她压低声音，和姜酝说，“桌子中间的那个蓝莓蛋挞很好吃，你一会可以顺几个回去。”
“……”
姜酝支起耳朵，以为会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没想到方瑜说的是蛋挞，她没忍住乐了。
她才要开口说方瑜莫名其妙，身后突然压下来一片阴影。
廊道上本就闷热，来人挡住了周遭流通的空气。
姜酝回头的同时，听见方瑜“啊”了一声。
“你来了。”方瑜转动门把手，朝姜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那正好，你们俩一起进来吧。”
姜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方时。
他正站在她的面前，眉目间含着笑。
廊道上的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二人之间的地面上，姜酝一时有些怔愣。
她和方时对视了几秒，见他的目光缓缓上移，看向了前面的方瑜。
“姐。”
姜酝嘴角猛地一抽，不可置信地捏扁了手里的麻圆。
等等，他在叫谁姐？
第06章 Day6 /
公共教室的前排位置上分散坐着十几个人，方瑜简洁明了地自我介绍完毕，又用几张ppt把播音社的大概讲了讲，大家抬手鼓掌，她就退下来，让大一的新成员上去随便说几句。
这次播音社招新的人数很少，总共也不超过十个人，传媒专业的学生自告奋勇走在第一个，接过了方瑜手里的话筒。
热闹的气氛一向是飘摇思绪最好的遮掩，姜酝坐在第三排的角落里，两眼放空，一下一下捏着手里的空纸杯子。
她的脑子里此时全是方时刚才叫的那一声“姐”，愣神的间隙里又想起昨晚章怡冉在阳台和她说的话。
“方时吃不了辣，他是淮州人。”
她也是淮州人，方瑜也是。
周遭又响起掌声，台上的女同学鞠躬，踩着轻快的步伐跑下来，姜酝跟着拍手，一旁的座位动了动，她微微侧眸，看见方时走上台去。
他刚才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半句话也没有和她说，他任凭姜酝在诸多问题里疑惑，仿佛一切与他都无干系。
仔细说来，的确毫无关系。
姜酝觉得方时熟悉，但先前问他，他说“不”。
她妄图在脑海中搜寻有关方时的点滴，可是怎么竭力去想，记忆也只停留在二食堂的初见——他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
“上面那个是大一学弟？长得好帅啊。”
“而且身材也超好！看起来至少185！”
“你们都收收口水吧，这种长相的男的成绩能好到哪里去，指不定是吊车尾上的A大，身边肯定也是女的一抓一大把咯。”
姜酝在身后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里回过神，有男生酸溜溜地说了几句，姜酝听得皱眉，她望向台上的人。
曦光渐盛，此刻已经攀上树梢，透过百叶窗斜落在讲台上。
方时恰好站在阳光里，头顶被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原本乌黑的头发在光下显出了不真实的暖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