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修长，立得沉稳，眉宇间却又带着一抹18岁少年独有的、未曾散尽的张扬意气。
“啊！他是法学专业的，喂高纪，法学专业最差的也比你专业水平高吧！”
“就是，刚刚还看不起别人呢，怎么不说话了？”
……
姜酝静静地听着后排的学哥学姐讨论方时，脑子里东想西想没个定数，转眸蓦然对上方时看过来的眼。
双方皆是一愣，姜酝没注意到方时悄然握紧话筒的手，在莫名的慌乱中朝他笑了笑。
方时两句话仓促收了尾，耳根因为台下少女的笑而悄然热腾起来。
她在看他。
她在对他笑啊。
方时回到座位时，方瑜已经招呼大家去吃茶点，他看向一旁低着头看手机的姜酝。
姜酝恰好回完陈樾的消息，和方时略带不解的目光撞上，她朝方时晃了晃手机：“我刚刚说不想自我介绍，学姐同意了。”
还没等方时接话，她猛地凑近了他，盯着他的眼睛：“我想问你，你刚刚喊姐，是在喊方瑜学姐？”
方时、方瑜，他们俩难道……
方时被她突然靠近的动作吓得没反应过来，他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捏成了拳，略微愣神地看着姜酝。
社团成员们都挤在一起吃茶点，笑声从那头源源不断地传来，没有人在意这边发生着什么小插曲。
姜酝大概很喜欢用馥郁类型的香水，毫不夸张地说，她连头发丝似乎都浸着一抹花香。
这香气在夏天闻起来本来应该浓烈，但她的衣服上却还染着股清新的皂香，二者正好中和。
她长得漂亮，抬眸看人时眼角微微上挑着，额边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眉尾的一条细小的疤。
方时心脏砰砰跳着，终于听到自己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嗯，是表姐。”
“你是淮州人？”姜酝盯着他的眼睛，有些穷追不舍的意思。
这么会这么巧呢，姜酝心想，她之前到底有没有见过方时，到底有没有？
她这句出口的疑问甚至不能被称为疑问，更像是有了答案的平铺直叙，语调里带着一点上扬，如同等待着鱼来咬的钩。
方时静静地和她对视了几秒，才要开口，眼前突然出现一块遮挡物。
“你们这两个不合群的新成员。”
方瑜捧着装了蛋挞的盘子，强行切断了他们二人的聊天，她指了指那头还在喧闹的人群，说：“走啊，中午一起去食堂，我们大三的请客。”
姜酝眸光微动，身体一下坐直了，她从盘子里拿了个蛋挞，点头说“好”。
“我要吃垮你。”她咬了一口蛋挞，这话是和方瑜说的。
她说话时余光瞥了方时一眼，见他把眼低下去，像是在想什么，唇抿成了一条线。
那句是不是淮州人，难道是个很为难的问题吗？
姜酝的直觉告诉她，里面也许有故事，但故事与她无关，方时不想说，她也不能再问第二遍。
她在心里连着将本来想问一问方瑜的念头也一同掐断了。
蓝莓酱偏甜，姜酝喜欢甜的东西，唇舌间蔓延着蓝莓的果香和蛋挞芯的柔润，她咽下去，兀自乐了。
怪事，她变得这么好奇，对方时这个人，她突然对他生出无端的好奇来。
方瑜带着大家出门去食堂，姜酝抱着伞起身，方时跟在后面，他的脚步声很轻。
“姜酝。”他突然开口喊她的名字。
姜酝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怎么了？”
方时抬步和她并肩走：“袁思源让我问问你，昨天晚上他和陈樾说的那句话，陈樾有没有生气。”
看来是新的话题，姜酝闻言挑眉。
走出教室的瞬间，室外的热气猛地将他们包裹，人与人之间仿佛因为这闷热有了层看不见的边界，谁也不愿再贴近谁。
姜酝意识到，这个新话题打开的瞬间，他们重新站回到了原本两方军师的位置上。
她嘴角扬了扬。
“他知道说出来的话可能会惹陈樾生气，就不应该说，胆子小说完又撤回，很难不让人误会吧？”
袁思源那个人机昨晚突然给陈樾发了个“宝宝”，消息又正正好在陈樾刚看到的瞬间撤回。
陈樾吓了一跳，胡思乱想了好久，结果是一句“宝宝”害得她们寝室一晚上都没睡。
“是，确实是他的错。”方时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他说想找机会和陈樾单独吃饭，我们……”
“别在她气头上再提这个。”姜酝微微蹙起眉头，想了想，继续说，“你让袁思源解释一下，哄哄她，她这人吃软不吃硬，要是冷处理就麻烦了。”
姜酝说着，拿眼斜了方时一眼。
“你不是军师吗？昨天晚上没看着他点？”
“昨天晚上，他聊天没和我们说，后来陈樾不回消息，他才慌了。”
袁思源这个木头回到寝室后查了一晚上的聊天技巧，他以为在密室的牵手已经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亲密，在聊天框里斟酌再三敲出“宝宝”两个字，犹豫的时间里不小心按下了发送。
别人发出去也就发出去了，他吓得又撤回了。
姜酝无语，抬头望了眼天。
“暂时别放养他，我们压力很大的。”她说。
脑后的高马尾随着她仰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方时轻声应了句“好”，迎面而来的风滚着扑腾的热气，他听见姜酝笑道——
“你看起来才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啊。”
不是，方时在心里反驳，他才没有。
他没有回答，姜酝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
方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随着她回眸，四目相对。
他的眸底并不平静，深处好似燃着火，可惜姜酝未能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她轻轻咬住了舌尖。
“我是淮州人。”方时说。
“……”
姜酝脚步突然加快，一眼都不想再看他。
神经，耍她玩呢。
——
三食堂有家黄焖鸡米饭很有名，甚至有很多校外的学生在学校开放参观的时候都会来尝一下。
方瑜他们占了个大方桌，问过大家的忌口，带着备忘录去窗口点餐了。
“大单啊，阿姨多少要乐得给我个优惠价。”
正值周日，天气又热，哪怕是中午，食堂里也没什么人，姜酝看着方瑜走远，手机震动几下，她低头去看。
方时好像习惯了似的，和昨天在火锅店里一样，自然而然坐在了她的左手边。
她不说话，他也就不唐突再讲，方时人精一个，也知道刚才逗了她，她不想理他。
姜酝才打开手机屏幕，一旁传来清甜干脆的笑声，她听到有女孩问方时，能不能加个微信。
桃花来得真快啊。
屏幕上的网络信号转了一圈又一圈，新的消息迟迟不出现，姜酝等得有些不耐烦。
她退出又刷新，重复了好几次，终于看到了消息列表里的红点。
与此同时，方时婉拒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
“我不怎么用微信，抱歉。”
桃花还没来得及开，就被掐死在入春的细雨里。
春雨不如雷暴雨般伤人，却有着最能缠绕人心的黏腻，沾上就抹不掉。
她眉梢一动，听那女生还想坚持，方时起身说要去倒杯水。
真要命啊，姜酝心想，一次外向换来一辈子内向。
她的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手机快速震动，她扫了一眼备注，赶忙接起来。
按下通话键，她起身往外走。
“什么，不是说不用带了吗？我正在社团聚餐呢，你真会挑时间。”
方时站在饮水机旁，手里握着纸杯，看到姜酝向他走近，话却是对手机里头的人说的。
她看着有点着急，不知那头讲了句什么，她抬高音调“啊”了一声。
“你现在在学校大门？许炳，你疯了吧。”
手里的纸杯被捏出一道道褶皱，方时抬眸，才觉姜酝已经和他擦肩而过。
她步履匆匆，连半分眼神也没掠过他。
方时站在原地，她的声音逐渐远了去，他愣神间，想起了一年前的九月。
也是这样闷热的季节，他站在主席台下，仰头望见台上穿着校服的少女笑着拍了拍俊朗少年的肩。
“许炳，我这次还是第一！”
方时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垂下了眼。
第07章 Day7 /
姜酝见到许炳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会被晒得这么黑！
她前前后后绕着许炳转了两圈，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好没考科大。”姜酝最终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同情摇头，“夏训太要命了，不过我们是春训。”
“……”
嘴角的笑都收不回来吧？许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看着姜酝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你国庆回家吗？”他问姜酝。
“回啊，是不是我妈让你问我的？”姜酝接过沉甸甸的袋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袋子里都是姜酝妈妈托许炳带来的水果和零食。
她和许炳是高中同学，高一开学就在同一个班里，后来选科分班还是在一起，姜酝的父母在校外就近买了套陪读公寓，而许炳家恰好住在隔壁。
两家人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后来高中毕业也没断了联系，这次周末许炳回家，就顺便帮忙带了点东西给姜酝。
“我看姜阿姨的意思，应该是希望你别回去，他们大概有自己的安排。”
许炳看到姜酝笑着的脸成功垮下去，他挑了挑眉，听到姜酝咬牙切齿地骂他“不要脸”。
“我说你黑，你就报复我，呵呵，小心眼。”姜酝捏紧了手里的袋子，扭头就走，走了几步，见许炳没跟上来，她回头去看。
“实验室参观周末下午三点就关了，你去不去，不去就滚回你的科大。”
许炳抬脚就跟上了她。
……
姜酝的高中同学曾经偷偷磕过她和许炳的cp，也许是因为姜酝成绩好又长得漂亮，而许炳也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学霸小白脸，言情小说里总喜欢写双学霸恋爱故事。
但说来好笑，这些小说情节却跟姜酝许炳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只会攀比成绩并且互掐，当然，在学习成绩这方面，姜酝从来没输给过许炳。
她三年里稳坐全校第一的宝座，而许炳的成绩常年在第二和第三的位置上来回波动。
至于二人互掐嘛，姜酝看着眼前把头埋进饭里的好朋友，扯了扯嘴角。
有时候不知道跟这种饭桶互掐有什么意义……
“你们实验室的那台机子也太好了，失算，要早知道这里设备这么全，我就考这儿了。”
从开放实验室参观出来已经三点半了，熬过午饭点姜酝早就没了胃口，她中途出来随便吃了点面包，许炳终于想起要来尝一尝A大的黄焖鸡米饭。
他说这话时，姜酝正咬着吸管发呆，听到他这样说，姜酝笑起来：“你扯吧，科大的化学专业那么厉害，你填志愿前至少打听了半个月吧？还考这儿，水平能比吗？”
杯里的橙汁因为氧化颜色变得更深，杯壁上凝了一片细小的水珠，姜酝抽了张纸抹掉了。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空荡的桌子，心想社团的聚餐应该早就结束了。
她离开食堂时，方时似乎是借口去灌水了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后来那个女生有没有成功要到他的微信。
窗台上的假花落了一层灰，原本鲜艳的色彩此刻显得陈旧破败，午后的阳光落在上面，像是让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姜酝托着腮，突然开口问对面的许炳：“我们高中有没有一个叫方时的人啊？”
“方时？哪个方时？”
“方圆的方，小时的时。”
许炳握着筷子想了想，摇头说：“没有吧。”
“没有吗？”姜酝垂下眼，看着桌上的花纹发起呆来。
许炳终于放下筷子，他被迎面而来的空调风吹出一身鸡皮疙瘩，于是座位旁边挪了挪，问道：“这个人怎么了？”
这个人怎么了呢？姜酝自己也不知道。
她猛吸了一口橙汁，咕噜咽下去：“最近认识了一个人，我们淮州的，居然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方瑜学姐的表弟，但我在十二中没有听过他的名字，淮州高中考入A大的人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出来，我就……”
“你就对成绩好的人特别好奇，况且他还是淮州人，但是你问问学姐不就好了？”许炳笑起来，他在这方面太了解方瑜了，当时他们俩能成为朋友就是因为学习。
姜酝摇头：“我还没有和学姐熟到因为好奇心去打听人家表弟隐私的程度。”
许炳于是又回忆了一遍十二中他能记得名字的同学，怎么也没从中找出一个叫方时的人，他耸了耸肩：“那说不定他是实验中学的，听说他们今年考得也不错。”
淮州市的重点高中只有两所，而且能考进A大的都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许炳这个社交达人都没听说过方时的名字，看来十二中是真没这号人。
姜酝想到这里兀自认同地点点头，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几声，许炳已经起身说要回隔壁科大，她拿着手机也站起来。
最新消息是陈樾发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回寝室，说章怡冉买了蛋糕等她回去吃。
姜酝低着头回消息，跟在许炳身后走得慢吞吞的。
一下午没有注意手机里的消息，聊天框里堆了不少红点，姜酝回复了陈樾，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在几个群聊后面注意到了方时。
他在下午一点半给她发了消息？
姜酝目光微动，点进了和他的聊天框。
“袁思源说陈樾还是没有理他，他明天想约陈樾见一面，他想问问你，陈樾喜欢花吗？”
陈樾还挺有骨气，一天没回消息了。
走出食堂人就被热气笼罩，姜酝皱着眉头想要怎么回消息才好，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
许炳及时伸手扶住她，他瞥了一眼姜酝的手机屏幕：“你走路看手机不要命了？”
“我……”
“哎呦！这不是姜酝大军师嘛！”
姜酝站稳后才想解释说“事情紧急关乎室友幸福人生”，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站在二楼台阶上，往下望去，看到周览站在一楼食堂门口朝她笑。
他的旁边是……方时。
此时太阳逐渐西斜，原本灼眼的光线也消散在层叠茂密的树叶之中，天边浓橙色低垂蔓延，几只雀鸟飞过去，伴随着尖锐的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