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春蝉都开始叫了,一阵接着一阵, 吵得让人头疼。
姜酝把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摸着手上手机滚烫的屏幕, 倏尔想起去年她嘲笑许炳夏训晒黑,和他炫耀说自己是春训。
现世报, 姜酝叹了口气。
身上的军训服被阳光晒得发烫, 周遭偶尔会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总有人忍不住抱怨。
“什么时候讲完啊, 都快一个小时了。”
“我都要热死了, 天啊,等下还要集合,下午正式军训, 太痛苦了。”
“谁知道我连四级题都没刷完,下周就要考试了, 看来最近要熬夜了呜呜呜。”
……
听校领导滔滔不绝实在太无聊了,姜酝左右听着大家的聊天, 陈樾凑过来问她:“你六级还去考吗?”
姜酝点点头:“报名了肯定要去。”
那可是30块钱呢!
“我四级都没过。”陈樾悄悄吐槽,“这次我长记性了, 听力做一题涂一题。”
姜酝看了她一眼,没忍住笑了笑,看到陈樾瞪她,她才急忙摆摆手,表示这不是嘲笑。
陈樾上学期考四级没来得及填涂答题卡,听力考试结束老师就开始收听力卷子,她手忙脚乱得只涂了三道题,后来回寝室哭了三天。
“这次肯定能过的。”姜酝拍拍她的肩。
他们站在后排,再往后就是塑胶跑道和灌木丛,陈樾把纸巾递回给姜酝,正想开口继续说,巡逻的老师路过,警告了隔壁班级正在窃窃私语的同学。
陈樾也猛地站直了,目视前方,没再开口。
昏昏沉沉地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临来动员大会的尾声,班长在群里发了各个班级军训集合的场地图,姜酝懒得看,被费洛安牵着摇摇晃晃往寝室楼走。
陈樾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横着手机看场地。
点开图片,放大,寻找……
“我靠!”
他们挤在人群里,陈樾这一声惊呼引来不少人回眸,她急忙捂住嘴,把头低下了。
“怎么了?”姜酝放慢脚步,等着她跟上来。
陈樾把手机屏幕抬到姜酝面前,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你自己看吧。”
也难为陈樾能在这么小一张图片里精准找到中药1班的位置,姜酝定睛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
“这个地方,怎么了?”她不解,“不是位置挺好的嘛,在图书馆旁边,下午也许晒不到太阳。”
陈樾举着手机默了一瞬,随后把手收了回去。
“你说呀!”姜酝催她。
她快走两步走到姜酝前面,先一步推开寝室的门。
“大笨蛋,我不和你说了!”
……
姜酝很快就知道陈樾为什么要给她看那张军训集合的场地图了。
军训集合时间安排在下午两点,队伍按照学号排成四列,又根据身高站定了左右,矮一些的同学在左边,高一些的同学就站到了右边。
姜酝被分到第二列的最后一个,前面恰好站的是陈樾,陈樾旁边就是费洛安。
“三人小组汇合!”陈樾偷偷比了个耶,“就是可惜了怡冉不在,嘿,不过……”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教官往这边看了一眼。姜酝压了压军训帽的帽沿,垂下了眸。
不过,不过什么?
章怡冉这家伙不就站在隔壁吗!!!
原来陈樾上午要她看场地图,是想告诉她——章怡冉他们法学1班的军训位置就在中药1班旁边。
午后的阳光更晒了,六月的风已然带上黏稠的、湿漉的热气,姜酝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落在脚下的水泥地面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法学1班就在旁边,那么……
她出神了,在一阵阵携着暖意的风里胡思乱想着,因此没有注意到陈樾背在身后的手朝她晃着,也没有注意到队伍前面的教官开口喊她的名字。
直到。
“姜酝!”
姜酝倏然回过神,抬眼朝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她的注意力很少会怎么不集中,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举起来了。
“我在这里,教官。”
中药1班的教官是退伍复学军人,年纪不过才23,长得高高瘦瘦,皮肤挺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严肃。
“校庆主持人,是不是?”他手里捏着点名册,隔着队伍问姜酝。
姜酝还没开口回答,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那人扯着嗓子喊:“就是她!”
“有你什么事!”
那一声是从法学1班传来的,姜酝听得真切,一时连脖子都僵了。
“周览简直是神经病。”费洛安乐起来。
只听见偌大场地静了一瞬,随后隔壁班的教官高喝让周览出列,要罚他做20个俯卧撑。
姜酝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投向右前方,周览已经摘掉了头上的军训帽,双手撑地开始做俯卧撑。
“一、二、三……”
她只看了半秒,就移开了眼,重新看向队伍前方的教官。
“军训结束后的阅兵仪式,每个班都要派出一个代表发言,我就先定你去,你可以吗?我看你在校庆晚会上的表现很不错。”教官晃着手里的蓝色点名册。
校庆晚会。
姜酝被阳光晒得有些恍惚,想了一想,朝教官点点头,说:“我可以。”
“那好。”教官见姜酝答应得爽快,对她笑了笑,又翻开点名册找文艺委员,要她准备五天后军训晚会的节目。
陈樾偷偷扭头,用手指戳了戳姜酝身上宽大的军训服,她压低嗓子,蚊蝇般的声音:“怡冉他们班都开始自我介绍了,我们还在安排这些,我看下午要练习军姿,到时候不会延后影响我们吃饭吧?”
她话音才落,姜酝就听到隔壁班的教官大喊“立正”,周览因为被罚做俯卧撑,被留在队伍前第一个做自我介绍。
“形式主义。”费洛安轻轻嗤笑,“过完暑假都大二了,还要自我介绍?大家熟得都能当盘热菜放食堂里卖了。”
姜酝其实也没怎么听身前两位好友的吐槽,她只觉得奇怪,为什么眼前有些模糊,头又那么晕。
暖风拂过脸颊,她脸上的温度像是又攀上一分,春蝉前阵明明歇了,一眨眼的工夫,尖着嗓子重新鸣唱起来。
姜酝恍惚间听到教官让他们报数,她站在最后,是第八位。
耳边的“7”传来时,她本该立刻接上,像陈樾那样高喊一声“8”,才算完成。
然而她却先一步捕捉到不远处,那个穿着军训服的男生,用他清冽而温柔的嗓音说:“教官好,我是方时。”
他的声音像是,凝在叶尖的一滴冰凉水珠,砸进热带雨林深处某条潺潺泉流,滚过被水花冲刷得光滑的石块表面,隔着潮湿雨雾,最终化作一声“叮咚”。
那么清晰,又那么不真切。
姜酝的心一颤,眼前忽然暗了下去。
“姜酝?”
“酝酝!”
天旋地转,姜酝只觉得身体软下去,耳边应该是陈樾和费洛安在喊她的名字,很急切,很担心。
被人抱住的感觉也不真切,落在她腰间的手宽大有力,手心的热度隔着薄薄的军训服传到她的身体里。
姜酝晕过去的时候想:这天可真热啊。
……
医务室里很安静,几张暂休床铺两边都有床帘,姜酝醒来,入眼是一大片干净整洁的白色。
她的左边床铺大概也有同学躺着,窸窸窣窣的翻身动静不小,偶尔还有极轻的交谈声透过床帘传来。
“等会儿醒了让她把药吃了,别让她喝凉水,喝温的。”门外校医的嘱咐由远及近,又戛然而止。
随后推拉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两道脚步声同时出现,听起来连落地动作也带着谨慎。
陈樾用手指偷偷勾住床帘一侧,探头探脑地往里望,她和姜酝对视,双眼猛地瞪大了。
“醒啦!”她扭头,抓着费洛安的袖子,用手指了指床上的姜酝,做了个口型。
姜酝的床对着窗户,床帘被拉开的瞬间,午后的热烈阳光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金灿灿的,毫不吝啬地铺了一被子。
阳光透过玻璃带着热气,费洛安连忙把帘子重新拉上,陈樾坐到床尾,她便搬了一旁的椅子坐下来,把校医叮嘱要服用的药就手拆开了。
“藿香正气水?”姜酝皱起眉头,看着她手里绿色包装的药,眼中闪过一丝抗拒。
“对啊。”陈樾小声回答,“你肯定是上午动员大会的时候就中暑了,刚刚晕倒的时候真要把我们吓死了,还好是往我身上倒的,要是头朝地啊!”
她的话顿了顿,看着姜酝苍白的嘴唇,啧了一声。
“头上留个疤,你这漂亮小脸蛋就保不住咯!”
姜酝和她四目相对良久,终于忍不住扯开了嘴角。
“呐,喝吧。”费洛安把扭开的藿香正气水递给姜酝,“两眼一闭,一口闷,明天就好了。”
费洛安递过来小小一瓶,姜酝接过去捏在手里,还没有喝就闻到了浓烈的药味,这味道实在不好闻,她眉头紧锁,捏着瓶子没下一步动作。
“快,犹豫不是姜酝啊!”陈樾凑近来,盯着姜酝的眼睛,“再过十分钟我们俩就得回去集合了,就现在、立刻、马上!喝了它!”
“……”
姜酝深吸了一口气,喉间紧了紧,她抬眸看着陈樾,脸上的表情很是牵强。
“好的。”她干笑道,“为了报答你们及时送我来医务室救了我的狗命,我这就喝了。”
姜酝认命地闭了闭眼,索性将脖子一仰,苦涩辛辣的药液瞬间在她口中弥漫开来,她不敢呼吸,猛地一咽,只觉得整张脸都热起来,眼角也微微发红了。
她被刺激得咬住舌尖,却听见费洛安在一旁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但是,不是我们送你来的,我们不敢抢这个功劳。”她站起身,拍了拍姜酝的肩。
姜酝抬起湿漉漉的眼,不解地望着她。
还没等她开口,陈樾也从床尾站起身。
三人对视,沉默片刻后,费洛安指了指姜酝的床,回答说:“你晕过去,方时抱你来的。”
“……”
“对。”陈樾火上浇油似的,非要再添上半句,“他冲过来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
“……”
姜酝倒吸了口气,下一秒,她捂着嘴巴猛地咳嗽起来。
第60章 Day60 /
如何和方时道谢成了姜酝这几天最大的心事。
费洛安和章怡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她面前把方时送她去医务室的画面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最后二人用手指着姜酝说:“我们只是和你陈述事实而已。”
事实个鬼啊,这俩家伙眼里的贼光都要溢出来了。
陈樾一如既往地不参与她和方时的话题,只在费洛安讲到激动处应声捧几句场, 全都是感叹词组成。
等到话题末了,她抓着床帘和姜酝说:“我觉得总要说声谢谢, 要不你微信和他说吧?”
姜酝瞥了一眼被她夹在六级模拟卷里的手机,忍不住皱起了眉。
可是她已经把方时的微信拉黑了……
她才想开口, 寝室里的灯倏然灭了,看来是到了熄灯时间,姜酝只觉得眼前一黑, 连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也在这瞬间黑暗里消失了。
陈樾爬下床去点亮了台灯,姜酝听见她抓笔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阵试卷翻开的窸窣声响。
她一下一下捏着盖在腿上的毯子,听见费洛安在床对面轻轻说了句“晚安”, 章怡冉在阳台洗衣服的冲水声也停下了。
周遭陷入深深的安静之中, 微弱的灯光透过床帘透进来,姜酝眯着眼, 只觉得眼前的白光在帘布上点缀成了一条银河。
春夜渐暖, 她的背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靠在墙上,感受到的不再是渗人的冰冷。
然而思绪却在这场静谧里逐渐清明了。
过了这么久,似乎只有她还执着于这场由她提出结束的恋爱, 她不愿意听方时解释前因后果,把方时拉黑, 把自己的心也一同丢进了黑名单里。
她不提,不是因为过去, 而是逃避。
所以他的手触碰到她时,她的心跳依旧加速, 室友们提及他时,她的情绪还是会因他波动。
她只是在逃避。
姜酝盘腿坐着,腿压在试卷上,感受到震动传来,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卷子,是许炳给她发的消息。
这家伙和女朋友复合后消失了近一个月,姜酝都快忘记他的存在了。
“我回了趟家,姜阿姨让我带了短袖给你。”
姜酝按下静音键,打字回他:“考六级那天休息,我考完去找你拿。”
许炳那头没及时回,姜酝的胡思乱想被他打断,也没心思再刷题。索性刷起了朋友圈。
同学都在分享军训日常,姜酝往下翻着,看到一张图片,手指的动作突然一顿。
方瑜的头像是一株卡通小草,姜酝加她好友快三年,只见她发过两次朋友圈。
一次是方瑜出高考成绩后,她发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第二次就是现在——还是一张图片,五指相扣的两只手。
姜酝认得左手是方瑜,她的无名指上一直都戴着素圈戒指,另一只手看起来,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