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对面二人着急忙慌地啃着三明治,假装刚刚没有说过话,姜酝沉默了片刻,最终也没有再开口。
夜晚彻底降临,她转眸瞧见窗外的天晴的月亮,心里却悄然又下了一场雨。
……
姜酝把常菲菲和许炳送到图书馆外就回了寝室,明天还要军训,她小腿酸胀,要泡个脚。
热气氤氲,在她细白脚踝上裹了一圈又一圈,温暖从脚底蔓延开来,顺着神经流上小腿。
姜酝舒适地眯起眼,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是微信消息提示音,她也没管,又往洗脚桶里添了点热水。
一直到陈樾问她要洗脚桶的链接,她才回过手去拿手机。
刚刚的消息是许炳发来的,说他和常菲菲已经回学校了,又叫她这几天军训注意身体,说她看着脸色并不算好。
这大概是四年来的好友默契,姜酝还没回复,许炳那边又接连着发来好几条——
“我替菲菲向你道个歉,她今天说的那些话是无心的,你别怪她。”
姜酝的脑袋贴着楼梯扶手,眼角弯了弯。
“我没生气。”她打字回许炳,“叫她别多想。”
看来恋爱的确会改变一个人,姜酝想,许炳以前是多么直肠子的人,现在竟然也会敏感到注意这些。
屏幕上的备注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姜酝的脚在热水里晃着,想看看许炳会继续说什么。
费洛安买了几团烤红薯回来,走过来塞了一团到姜酝怀里,姜酝怀中一暖,手机又震动。
“我今天看你的反应,觉得还是要和你说,其实季一石这个人,我后来想了好久,发现对他有印象,你还记不记得高一下学期我们从研学基地回来,你在校门口看到的男生?”
姜酝手里剥烤红薯的动作一僵,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详细点?”
许炳那头回复很快:“他是转学生,那时候还没有办校园卡进不了校门,和他一起的是个中年男人,骂他骂得很难听,说他没用,又想上手打他,你当时和我说,要不我们去帮帮他。”
姜酝那次是真的去帮他了。
她的家庭教育将她养成了这样说做就做的性格,尽管平时的姜酝看起来淡淡的,但实际上她比谁都容易打抱不平。
许炳那时候说这也许是别人的家务事,哪怕大庭广众,哪怕对方真的动手,他们也没有干涉的必要。
然而姜酝说不。
哪怕是家人,哪怕是长辈,也不应该动手打人,也不应该在众目睽睽下如此刻薄辱骂自己的孩子,况且那男生是转学来的,要是第一天就在学校门口丢了脸面,以后还怎么在同学面前抬起头。
姜酝冲出去的时候没多想,上前一把扯住男生的袖子,男生没想到会有人拉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就这么站在男人和男生中间,隔开了他们。
“你还记得当时你说了什么吗?”许炳问她。
还记得吗?
她说:“我有校园卡,我带他进去,叔叔,这里是学校,请您注意影响。”
16岁的姜酝这样无礼又倔强地闯入了他人的因果是非,用颤抖的声音保护了一个少年岌岌可危的尊严。
后来她带着他跑进校门,跑过教学楼,在气喘吁吁里听见他道谢,11月的天太冷,眼前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因此没有看清他的脸。
原来。
他们早就认识。
“我觉得你也许可以听一听解释,你很在意他,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今天菲菲聊到恋爱,你眼里都没光了,姜酝,作为你的朋友,我还是希望你开心。”
“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一切都以你自己为中心,我相信你心里会有答案。”
水近乎凉了,姜酝呆坐了半晌,才想起双脚还泡在水里,脚边的皮肤已经被泡得微微发皱。
陈樾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她:“酝酝,想什么呢?快熄灯啦!”
她话音刚落,寝室里的灯倏然灭了。
姜酝回过神,眼前便陷入无限黑暗之中,脚下的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冰凉的触感。
她把桶端去卫生间,弯着腰倒了,收拾完洗了手,对着镜子又发了会儿呆。
直到隔壁卫生间里传来水声,姜酝才打开门,摸黑爬上了床。
陈樾还在被窝里打游戏,她听见床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咒骂,看来是又输了。
手机屏幕的光晕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发酸。
她忽然想起,春天刚刚来的时候,她和方时约好要买一台Switch玩双人游戏。
后来怎么就搁置了,她记不清。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总认为有以后,所以忘记一些小事情也没关系。
可如今,如果她愿意听他说曾经讲原因,他还会说吗?
姜酝靠着墙,闭上眼,寝室彻底陷入静谧,她才终于动了动手指,重新打开了手机。
在列表里找到方瑜很容易,她就在F字母开头的第一个。
“学姐,你最近有空吗?”
她将这条消息发出去,盯了几秒,又接上一句。
“我想和你聊聊方时。”
她的确需要一个解释,姜酝想,哪怕他们没有以后。
第62章 Day62 /
温度在一场场夜半细雨中攀升, 闷热潮湿的梅雨季节到来,弥漫的潮湿雾气在窗户上凝成水珠。
高处挂着的衣服还在滴水,滴答滴答落在阳台地面的低凹处, 溅起一朵朵晶莹水花。
一朵,又一朵……
军训结束后, 杭城又接连下了一周的雨,人简直都要发霉。
陈樾蹲在阳台门口, 数着外头的空衣架,一个两个三个,这雨再下, 连衣服都要没处去晒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会转晴,阿弥陀佛, 明天就放假了,晴不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现在看见外面的雨就头疼。”陈樾起身关掉了阳台的门, 寝室里开着除湿,好歹还算干燥。
她把手里半干的短袖挂在床栏边, 转头看见姜酝依旧沉浸在复习状态中, 压根没有听到她说话。
“……酝酝,你休息一下吧,看多久书了?”
这都三个小时了, 他们学霸都不用中场休息的吗?
姜酝正在往复习笔记里添砖加瓦,不复习还好, 一旦复习才发现平时原来疏漏了这么多知识点。
听见陈樾叫她,她才从桌上堆成山的专业书里抬起头来。
“明天上午最后一门中基, 考完就解放了,我今天晚上得再捋一遍重点。”她此时回神才觉得口渴, 从桌上端了杯子,里面的水都凉透了,于是没喝,又把水杯放了回去。
陈樾反着坐在椅子上看她,歪着脑袋:“中基不是你强项吗?”
“越是熟悉的就越容易对它放松警惕。”姜酝笑着摇头,“期末考的成绩对奖学金评选来说很重要,还是稳扎稳打复习更好。”
陈樾被她说得一愣,半晌之后才默默举起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自愧不如。”她说,“费洛安她们还有闲心去食堂吃假期前最后一顿黄焖鸡米饭,而我们的酝酝已经把中基书看了一遍了。”
姜酝觉得好笑,用鞋尖踢了踢陈樾的椅子腿,听到陈樾又说:“心无旁骛的学霸真厉害啊,什么事也没办法打扰你学习,羡慕你。”
她说完伸手把书桌上的台灯点亮了,同时抽出了中基书来,摇头晃脑地翻开了第一页。
“那我也加入你吧!”
姜酝被突然打开的灯光晃了一下眼睛,愣神的片刻里,不知怎么的心跳漏了半拍。
心无旁骛吗?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桌上平摊开来的笔记,那上面整齐写着重点内容,然而书页最后一行却空白着,一道深而弯曲的线条落在那里,歪歪扭扭像是条蚯蚓。
那是她方才出神时不小心画上去的。
手机开了免打扰,她自从下午开始复习到现在没有看过消息,此时突然无法聚神,索性解锁屏幕玩了局消消乐。
微信里没什么新消息,家人朋友都知道她最近期末周,不会打扰她复习,因此姜酝打开微信的第一时间还是看到了挂在聊天界面前排的方瑜。
“那么25号我和你一起回淮州吧,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这是方瑜两天前给她发的消息,聊天中止在这里,姜酝回了个“好”。
原本计划军训结束和方瑜见一面,她想借此机会问一问有关方时的从前,却不巧方瑜在准备大四实习,几天后她们一起进入了期末周。
姜酝内心虽然急于寻找答案,但学业和感情同时摆在眼前,她还是理智地选择了好好复习。
但随着时间流逝,冲动的求知欲却一点点消减,无端的逃避情绪开始泛滥,她此刻无比迷茫。
明天,该怎么开口呢?
费洛安推门进来时被寝室里的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她手里还捧着一条街的糖炒栗子,回寝室的路上还在安慰自己没关系,晚上还有陈樾一起复习。
没想到吃个晚饭的时间,她已经背叛了组织,和姜酝一起看起了书!
姜酝转头时,只注意到眼前闪过一道人影,随后陈樾那头传来尖叫。
“谋杀!费洛安你这是谋杀!!!”
“背叛,陈樾你这个叛徒!!!”
阳台外的天彻底黑了,雨水将夜幕笼上了更深一层黑,姜酝抬眸看见窗户上的倒影,室友们欢喜打闹的背后,却是她微蹙的眉头。
……
中基的考点和姜酝昨晚复习的内容差不多,她提前半个小时盖上笔,心里就明白这回期末考稳了。
陈樾交完卷后就拉着费洛安去赶高铁,章怡冉有家里接送,2201现在只剩下姜酝无事可做。
她等待方瑜联系她,站在宿舍楼下望着远处的天。
天气预报居然没出错,今天真的放晴了。
雨后的天空更蓝,似乎是接连的几天雨水将其冲刷了一番,云几乎没有成团出现,只悠闲地在蔚蓝色里拉出几道雪白的云丝。
“姜酝!”
有段时间没有听到过方瑜的声音,姜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转眸看向喊声传来的方向,在寝室楼大门外看到方瑜朝她挥手,她穿着一条白色百褶裙,手指里挂着一串车钥匙。
姜酝拖着行李箱跑下去。
“不是说我们打车回去?”她看着方瑜手里的车钥匙,眨了眨眼,“不会是……”
方瑜抬手拍了下她的脑袋:“什么眼神!我大一就考出驾照了,两年了,我可以上高速的。”
“你的车吗?”姜酝问。
“是啊,实习单位定下来之后就去买了,你觉得酷不酷?”
方瑜买了辆梅赛德斯C260l,通体白色,车型线条流畅,很符合她的气质。
“很适合你。”姜酝如实点头。
“谢谢,把你的行李放后备箱,我们就出发。”方瑜笑起来眼角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姜酝坐在副驾驶,方瑜进来连接了蓝牙,问她要听什么歌,顺便将放在后座的荔枝递给姜酝。
“我刚买的,应该新鲜,我看我妈妈以前是那么挑的。”
“谢谢学姐,我都可以。”姜酝心里还记挂着事,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听歌,接过了她递来的荔枝搁在腿上,也没有动手剥。
今天期末考结束放假的学生很多,他们在校门口堵了近半个小时,期间方瑜接了个电话,是播音社副社长打来的。
“你是不是也很久没有去播音室了?”挂了电话,方瑜扭头看向姜酝,“六月份都没有排大一的班,下个学期你们就大二了,要招新成员了。”
她言罢,又叹了口气:“下个学期我也要走了,去当几个月的实习牛马。”
“那夏令营……”姜酝和她对视,看到她笑起来。
“忘记和你说啦,我不打算留在A大读研了。”
拥堵的车辆终于开始缓步向前,姜酝看到方瑜的纤细雪白的手握着方向盘转了大半圈,左转向灯亮起,车驶出校门。
“那去哪里?”
“去港区吧,那里自由。”
搁在腿上的包装袋随着姜酝微微倾斜的身体发出窸窣声响,她双手拢着荔枝,却没问为什么。
为什么自由?
车辆驶入车道,汇入车流,一路绿灯,前路变得顺畅起来,姜酝最后还是把荔枝放回了后座,她静静坐着,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阳光忽而灿烂,透过挡风玻璃打在人身上,时间久了,便热起来。
姜酝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些天,她明明在心里打过草稿,她想问方瑜晓得方时多少,又晓得季一石多少。
然而人在这里,她却大脑空白,思绪凌乱。
姜酝当下甚至不知道,那天夜里她是如何有勇气和方瑜说:“我想和你聊聊方时。”